《山水一程》悠悠我思之

1、第 1 章

　　“小伙子！ 小伙子醒醒了！ 到站了！”程青扬被邻座大妈叫醒后，迷迷糊糊地看着火车窗外的景色，一时竟不知自己在哪儿，又在做什么。直到火车缓缓滑入站台，看到硕大的广告牌上写着“滨城招商热线”，他的元神仿佛才归位。
　　滨城，距离那个曾经是家的地方千里之隔。“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吧”程青扬一边闷闷地想着，一边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拉杆箱，很别致的星空紫，这还是去年一家人去日本之前妈妈特意买给他的，而他却因为嫌小，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基佬紫，足足跟妈妈闹了三天。此时，当他彻底的离开家，才发现想带走的却连一个20寸的行李箱都装不满。
　　程青扬随着人流挤出站台，分明是一个十八线小城，可下车的人倒不少。滨城火车站在老城区的丁字路口，还保留着老火车站的特色。一水儿的黄顶子出租车排在北站口，司机们为了趴活儿，在车周围溜达着，不厌其烦的问“去机场么，人齐了就走，不用排队”。程青扬握着手中的地址，连续问了几次都被拒载，此时心里的不耐烦已经飙到了极限。于是他拉着行李箱，管它东西南北，低头猛走了一段路，直到手被冻的麻木，他才停下脚步，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点了一根烟，靠在树上开始打量起这座小城。
　　滨城的冬天总在没完没了的下雪，上一场雪将化未化时，这一场又纷纷洒洒的飘落，城区的主干道还算干净，便道上却积了厚厚的雪，人来人往，越踩路越滑。正赶着学校放学，吹着口哨的一群初中生，在便道上来了一场花样滑冰。一个小矮胖背着书包往前一冲，却不想左脚一滑，整个人失去了重心，程青扬只觉得一团火球向自己碾压过来，却在他跟前以一个标准的要压岁钱的姿势僵挺住，双手还抱着他的腿。程青扬吓的烟一抖，一抹烟灰毫不留情的掉在了小胖子的头上。“我操，这是什么迎接礼？”程青扬小声的嘀咕着。小胖子站起来，讪讪地向程青扬笑了笑，在伙伴们的哄闹声中转身跑开，脸红的跟校服融为了一体。
　　被这莫名的一闹，程青扬已经从极度的烦躁中慢过神来，慢慢开始接受自己的生活真的已经翻天覆地，不复从前了。

　　从接到程洛的电话让他赶去医院开始，程青扬就一直处于大脑半麻痹状态。医生对他说：“我们尽力了。” 程洛对他说：“扬扬你妈走了” 刘宇彬那孙子砸着他的胸口喊着：“大扬，哭出来！哭出声音来啊！”
　　程青扬却一滴眼泪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像被梦魇住了一样，内心拼命的挣扎，可四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连呼吸都卡在嗓子里，好似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甚至听见了喉间咯咯作响的声音，无时无刻的窒息感焦灼着他的肺部，感觉下一秒人就会被燃烧的尸骨无存。
　　程青扬的妈妈，穆小黎，这一生都在送别中度过。幼年丧父，青年丧母，中年丧夫，在伤心过后带着不到1岁的儿子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家，辗转来到兴城，后来嫁给了程洛。只是还未到晚年，又匆匆地送走了自己。
　　车祸来的太快，一瞬间穆小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不得已地跟这具肉身告别了。
　　人大多在活着的时候都会想一想自己的结局，虽然横竖逃不过一个死亡。在赤条条中被一个巴掌扇开了人生大门之后，多少都还是希望自己在到达终点时能有尊严一些。
　　穆小黎活着的时候是真漂亮，长眉入鬓，一双杏眼在经历了人世间的大悲之后，仍充满了灵动的光泽，嘴角旁浅浅的两个梨涡，笑起来像天边的一湾月牙泉。虽然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却一点也不妨碍程洛将她宠成了女王。她大多时候是那些“羡慕嫉妒恨”女人嘴里克人的妖孽，而最终却以这种面目全非的方式收场。
　　程青扬长的一点儿都不像穆小黎，尽管还是少年，但他的脸庞却有一种刀刻般立体感，深邃的眼窝，微微下垂的眼角，不笑的时候，像一尊沉静在阴影下的雕像，遥不可及，而笑起来向上一扬的嘴角，又自带玩世不恭的气场。可能是随了亲爹，头发天生的棕咖色，这使得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加透明。
　　在穆小黎离开的头七里，程青扬一直认为自己不过是在一场噩梦中而已，等醒过来后仍然有妈妈的微笑和偶尔的啰嗦。
　　等到穆小黎离开的七七后，他终于慢慢从这个悲伤中露出头，意识到“妈妈”从此成了照片中的印象和墓园里一块冰冷的石碑后，他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哭到抽搐，失去意识………
　　两天后，程洛的秘书出现在他家的客厅里…
　　“蔡姨，程总最近工作太忙，加上夫人的意外，他暂时不回来住了，程总特意嘱咐您照顾好扬扬”说着递给蔡姨一张卡，“家里的开支都在卡里了”
　　蔡姨是程家的保姆，跟穆小黎沾点亲，早年跟丈夫离婚后来到兴城，意外遇见穆小黎，从此便在程家落了脚。因为自己没孩子的缘故，一腔母爱在程青扬这里发挥的淋漓尽致。
　　此时看着好好的一个家瞬间崩塌，她每天除了偷偷抹眼泪，就是恨自己嘴笨不会安慰孩子，此时再听闻程洛准备甩手走人，一时间七荤八素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一手接过秘书递过来的卡，一手捶着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宋秘书被这气吞山河的嗓音吓的连连后退，也顾不上他们程总还说了一句：那个房，总有一天得处理了，你先垫个话吧。”
　　因为少了这个预防针，让程青扬在不久之后的另一件与灭顶之灾难度系度并列的事情上，终于以一种自我放逐的方式打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