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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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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宝言带着江静潮往主教学楼的最顶层走去。
抵达天台后,江静潮惊讶地发现这里光如白昼,但他甚至来不及搞明白光是从哪儿来的。
这里还有其他人。
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是可怜的蔡威。漫不经心地站在前面的正是白天怎么也找不到的“钢环”。
钢环身上甚至依旧穿着学校的运动服。
钢环身边还有一个江静潮没有丝毫印象的女同学。蓬松的长发披肩,发尾微卷,干净白嫩的脸上是一双黑葡萄般的水润的眼眸,表情懵懂又纯真。
男的痞帅,女的甜美。钢环和这位女同学并肩而立的画面,倒很像是在拍摄什么青春偶像剧。
如果不是当钢环面无表情地把蔡威踢翻后,这个女生随即一脚踩在蔡威的脸上,并且毫无怜悯地用力碾压的话……
江静潮眼睁睁瞧着青春偶像剧秒变校园暴力剧。
他不由得向前跨出一步。
钢环突然仰起头,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把脸转过来,目光最终锁定在江静潮的身上。
跟白天相遇时的感觉有很大的不同。
江静潮竟然被那冷漠得几乎不像是人类的目光逼得重新往后退。
钢环忽然伸出舌尖缓慢地舔了一下嘴唇,“运气不错啊,弥萝,鱼居然自动游上来了。”
弥萝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绕着发尾,甜甜地笑了。
何宝言突然凑到江静潮耳边,轻声私语,“如果是这样的女孩子约你夜里来学校,你肯定也会答应的,对吧?”江静潮转头去看他,眼里尽是疑惑。何宝言却朝着他歪一下头,露出一个“就是这么简单”的表情。
虽然觉得当前发生的一切处处都透着古怪,但看到情况显然已经不太好的蔡威,江静潮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同学,不管怎么样,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你们先放开蔡威,万一他真的受伤了你们也挺麻烦的。”
“你说得对。”钢环慢条斯理地说着,两手握拳相接,当两拳一点点拉开的时候,竟在虚空中抽出了一把长刀。他蹲下身来,一手抓住蔡威的头发,把他的头揪起来,露出鼻青眼肿,涕泪横飞的一张脸。又用刀尖顶着蔡威脖子上的动脉,“让他活着真的太麻烦了。”
“等一下!”江静潮不知道首先应该怀疑的是自己的眼睛还是自己的脑袋。但不管眼前的情景是真是假,对方是人是鬼还是怪物,最重要的还是要救下蔡威。
蔡威似乎也意识到江静潮是微弱而唯一的希望,他努力朝江静潮的方向伸手,发出嘶哑而含糊的声音,“对、对不起……救命……”
钢环用刀背轻轻拍一下蔡威的脸,望向江静潮的目光带着讥讽和挑衅。
直觉却告诉江静潮,比起刚刚仿佛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钢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要好对付得多。
江静潮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嘻嘻。”弥萝笑得非常开心。那张漂亮的脸在这个诡异而阴森的场景里显得非常扭曲。
看着这张笑脸,江静潮在面对荒诞的无助和恐惧中,忽然生出了恶心和愤怒。
像蔡威这样的人,的确胆小又无能,可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存在着,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伤害,为什么非得这样折磨他?难道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强大和不可违抗吗?
如果是这样,至少应该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人与人相争,怪物与怪物相斗,这才叫公平。
江静潮的速度比何宝言预想中的要快得多,他几乎没赶上。
当江静潮手起刀落割断蔡威的头发时,何宝言正好拉住了蔡威的脚,把他从钢环的刀锋下抢出来,滚到一边。
钢环头一偏,用手去抓江静潮的刀刃,江静潮像鱼游水中,居然躲开了,他逃脱的时候刀锋掠过,无意中在钢环的下颚划出一道重重的血痕。
感谢肾上腺素。
江静潮连滚带爬地逃到自认为的安全距离。他对运动的喜爱仅限于平时跟同班同学打打篮球,校运会前突击训练一下短跑,诸如此类的。因此刚刚绝对是超水平发挥。此刻他喘得像一条垂危的病狗,心跳异常激烈,甚至感觉到微微的胀痛。
钢环伸手摸一下从耳垂到下巴的伤口,血痕迅速收窄,随着他的抚摸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江静潮一点都不感觉意外,现在无论再看到什么,他相信自己都不会太过惊讶。
对方仿佛也没有任何情绪。耳骨上三个银色的钢环以绝对的存在感,透着冷冽的光。
他举起手,慢慢摘掉了一个环,随意地抛落地上。
环掉落。
变化只在一刹那。体形膨胀的同时,鳞片从指尖开始往上覆盖,五指展开可见透着青色的薄蹼,当鳞片一路生长,即将抵达脸上的时候,背后的剑齿破皮而出。
钢环,还是叫他钢环吧。尽管此时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生物。
或者更准确一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腥臭的鳞片随着他的呼吸翕动着。
钢环还残存着半张属于人类的脸。这除了让他看上去更让人感觉不适之外,应该没有丝毫其他作用了。
江静潮确信,过往18年来,自己做过最可怕的噩梦,梦里最可怕的怪物,也比不上此时此刻看到的十分之一。
“嘻嘻。”弥萝漆黑如葡萄的双眸闪过幽幽的光,“对的嘛,还是这样子最适合你。”
江静潮仰头望着这个庞大的怪物,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的何宝言,开口问道:“害怕吗?”
江静潮很想知道,落到这样的情况里,要拥有多么强大的心脏和坚韧的神经才可以没有畏惧。
“后悔吗?”
江静潮不解。
“后悔多管闲事吗?”此时此刻的何宝言看上去居然还是心平气和的。江静潮红着眼,咬牙切齿,“你放什么狗屁,把我带到这里的人,不就是你吗!”
如果能活下来,第一时间要做的事,就是宰了这个怪里怪气的小兔崽子!
“所以说,”何宝言笑了一下,把军用铲上的布条松开,露出锐利的边缘,“所谓的闲事,说的是我。”
江静潮蓦地扯开他。
钢环的攻击速度,正常人类根本无法躲开。
江静潮一张嘴,血就涌了出来。
“混蛋,活着到我坟前解释清楚,不然……”钢环的利爪从他胸前的血洞拔出来,他脱了力,跪倒在地。
血是很温暖的。
他好像也并不觉得非常痛。
还是那句话,感谢肾上腺素。
何宝言好像拽着他的手臂,不停地对他喊着什么,可是他听不见,只看见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
天旋地转。
“我……”江静潮努力地张嘴,想说出最后一句话,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我想回家。
江静潮睁开双眼。
没有怪物。这很好。
他坐了起来,当双眼适应了黑暗后,他环顾四周,越发困惑。
这里当然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的房间。
看样子也不像是医院。
这是一个狭长的空间,他睡的地方像一个大通铺,除了他之外,还睡了不少人。每个人都睡在自己的铺盖里。打呼声,磨牙声,翻身声,此起彼伏。
有光从两个地方透进来。一个是墙上快到天花板位置的气窗。另一个是空间尽头的大铁门。
这地方通风估计不是很好,空气里蔓延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
江静潮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胸前。好好的,很完整,没有被怪物的利爪穿出的血洞。心脏依然待在老地方,勤勤恳恳地,有力地跳动。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到底是什么地方?
江静潮摸索着,从大通铺上下来,往光亮的铁门走去。
“站住!”
江静潮的双眼被一束强光晃了一下,他下意识举手挡住眼睛。
“你要做什么?”
逆着光,江静潮只看到铁门后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手举着手电筒,一手抓着一根棍子,每说一个字,棍子就在铁门的柱子上用力敲一下。
“退回去!”黑影厉声喝道。
江静潮站在原地,问:“这是哪儿?”
黑影一动不动,似乎正仔细观察着江静潮,末了,只重复了一遍:“退回去。”
江静潮退回大通铺。那个黑影一直站在铁门后,直到江静潮睡回原来的位置。
良久,黑影终于消失了。
“被关到失心疯咧。”不远处的铺盖有人一边翻身一边嘀咕,“自己在看守所里也不知道了。”
江静潮一时间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
看守所——羁押依法被逮捕、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的机关。
所以他为什么会在看守所里?
江静潮尝试把所有事情都捋一遍。
事情的开端是在哪儿?是看到怪物的那个凌晨,还是跟何宝言一起去他家的那个晚上……不,也许要更早一点。
或许要追溯到认识何宝言这个人的那一天开始。
毕竟大部分的怪事,都是因何宝言而起。
可是回想过去,跟何宝言的相识实在是平淡无奇。
属于初中生的最后一个暑假结束后,到新学校报到那天,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听着窗外闹哄哄的蝉鸣。一个又高又瘦,晒得黝黑的男生走过来,对他说:“同学你好,我坐你旁边好吗?”
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如果非要用放大镜去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朋友关系,那大部分朋友之间,都是十分奇特的。
最好的朋友可以形影不离,可以分享一切公开的和隐秘的情绪,交流对事物最真挚的看法,倾诉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但同时可以彼此并不知道类似对方父母名字这样的寻常信息。
尤其是学生时代的好友。你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家庭是以什么为生。因为人生的这些重要的庸常原来跟友情毫无关系。
何宝言对江静潮来说,就是这样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