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笺知何处》穗沫

6、会骂街了

　　幽天百万里开外的中天，又是一番繁盛华贵，仙家气派，神光四威，法耀众生，也更加的豁达通明，飘渺浮华，瑞硕登上了白玉通天梯，这通天梯每阶长千米，共千阶，上面所到的，便是天尊的宫殿万凌霄，天下万灵至此，无论尊卑高下，皆得下轿落马，解甲弃刃，虔诚的一步步走上去。

　　因为上面坐着的，乃是权力无边，穹苍圣主的诸天宗王，是四海八荒内，唯一的无上至尊神。

　　登了顶，两束金池喷泉后，便是万凌霄，一座彩云环绕的白金宫殿，殿内空旷，白帝子伏在屏风前，对天尊直言道：“陛下，除魔是要事，但天下苍生更是根基之本，重中之重，两千年来，为除魔道，已屡次派兵将下凡，不计后果损失，牺牲了数百万民众的性命，冥府人满为患，阳间民不聊生。曾经是迫不得已，现下却变成了毫不在乎，这样下去，人类必将元气大损，您的天威，也会受到波及的”

　　天尊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意外的是，白帝子如此直言面谏，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恼火，语调里还带着一丝戏笑：“除魔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怎么白帝子说的好像我故意杀人似的”

　　“臣不敢，只是魔道如草种泛滥，除之不尽，一味的将注意力放在除魔上，引得天下不安，流民失所，便是一举两失，还望陛下权衡”

　　“何来的一举两失呢？”天尊淡然道，“太平盛世之时，人王自负，民心自满，皆以为人乃万物主宰，也就是这乱世之下，才会日日烧香祷告，敬神重神，现在的香火供奉，可是比这两千年来都要旺盛许多啊”

　　白帝子似乎无话可说，半晌，才幽幽的说道：“陛下，白龙官为您的人臣，司丞相大任，应以天下大道为先，他却屡次罔顾人命，怂恿您....”

　　“白帝子，你屡次三番对龙神不敬，再这样，我可就要治你不敬之罪了”天尊打断了他，随后唤道，“瑞硕”

　　站在门外的瑞硕听到，走到正中，低身行礼，“父亲”

　　“白帝子，你先下去吧”

　　白帝子无声的叹了口气，瑞硕对他颔首，白帝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长袖一摆，叹气走了。

　　“起来吧”天尊说道，“身上的伤可还好？”

　　“已经痊愈了”

　　“方才，太白的话，你听到了？”

　　“听到了”

　　“你认为呢？”

　　“老君全知全能，洞悉大道，说的自然有道理，只是老君从未亲自领兵除魔，不知魔道凶险，才会固守己见，魔道一日不除，六界永无安宁，缠绵下去，只会牺牲更多的人”

　　玄盛大殿的流光静置了片刻，天尊却话锋一转：“我听说，你在人界除魔，都布好了莽弹，为何不用？”

　　“出了些意外，是瑞硕失职，让魔物逃走了，还请父亲责罚！！”

　　天尊倒也没有惩罚他的意思，只是加重语气命令道：“瑞硕，我对你寄予厚望，你不能有任何差池，不能让我失望！！”

　　“是！！”

　　离开了万凌霄，随行的仙侍赶紧跟上他的脚步，低声说道：“殿下，巫家派使者来了”

　　瑞硕大步向前走去，毫不在意，“哦？”

　　“使者说那二人因为修行魔道，一百年前就被家主逐了出去，他们还送了几箱珍宝灵力过来，包括华琅琴谱，以示歉意，我留了人，现下还在府里”

　　“哼”瑞硕不屑哼笑一声，“你去告诉他，巫家管束不利，族人修了魔道不清理门户，反而是将他们放走，酿成大祸，难逃其责，罚，全族禁闭两百年，不得仙道！”

　　仙侍惶恐，“殿下，巫家身负诅咒，不修道就只能早夭，两百年下去，怕是也门户凋零了，巫家老祖乃是上神，您这惩罚会不会太过.....”

　　“不服就让他们来找我”

　　“额...”仙侍踌躇了一番，见瑞硕这副满不在乎的，丝毫不把巫家老祖放在眼里的模样，也知多数无益，便应道，“是”

　　但心里却想着，巫家老祖定会去找天尊理论，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哩。

　　月亮挂树梢的时候，烟融复回到卧房，发现谢谷龄和一群小猫叠在一起睡着了，头上还枕着一个，看来着实是累坏了。

　　听见有声音，谢谷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猫哥哥，你回来了”

　　“恩”

　　“龄儿已经不痛了，伤也都好了，想回家了”

　　“那我送你回去”

　　烟融低下身，背对着谢谷龄，谢谷龄会意，趴在了他的背上。

　　这时澜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你要出去？”

　　“恩”

　　“那五人审过了，说是被那两个术士迷了心窍，才来赚这个短命钱，还说了，家里有老有小，愿意倾尽所有，希望我们放他们一马”

　　“主公怎么说？”

　　“主公说交由你处置”

　　烟融思付片刻，“那天亮了都放了吧，只是几个凡人，不足为惧”

　　“好”

　　烟融带着谢谷龄离开了伏鹰宫，往檀棋山的方向走去，夜色清冷，树影婆娑，晚风倒是十分的惬意，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晃在山间小路上，因为这几日都在下雨，林子里雾气沼沼的。

　　一贯欢快的谢谷龄不知为何心事重重的趴在烟融的背上一声不吭，半晌，才闷闷的说道：“大猫哥哥，你不能放他们走”

　　“你说那些来抓我们的人？”

　　“恩，你放了他们，他们一定还会再来抓你们的”

　　“那两名术士已经不见了，剩下的都是普通人，应该不会在犯险作恶了”

　　“不！”谢谷龄坚定的说，“他们一定会再回来的”

　　烟融疑惑她的语气，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谢谷龄又闷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那些人，是建康宫里的人，他们抓类，是因为官家新得了八宝夫人，不想让皇后嫉妒，所以才抓你们回去吃，你放了他们，他们知道这地方，官家一定不会罢休的”

　　烟融惊讶，“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龄儿是公主，大秋的四公主，他们当中有一人，每隔三个月都来给龄儿和乳母送钱粮”

　　烟融更诧异了，画眉微微抬起，“你是公主，那为何会生活在这里？”

　　“听乳母说，龄儿出生的时候，天有异兆，大家都说龄儿不祥，父亲便把龄儿送出来修行”

　　怪不得谢谷龄谈吐礼数不同于一般的农家女，原来她是人王之女，烟融说道：“信天象之说，再蠢不过了”

　　谢谷龄长叹一口气，“乳母教龄儿，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但龄儿要死了，所以，告诉你也无妨”

　　“不要瞎说，你的伤都好了，一块疤都没留下”

　　“不是的，是龄儿答应了桃英女，等找到了你，就让她吃了龄儿”

　　烟融没想到，身后的小人儿，那日为了去给自己送信，历经了这么多波折，受了那么多委屈，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件事，我会去处理，你就安心的呆在家”

　　“那怎么行”谢谷龄拒绝道，“乳母说过，公主乃天下女儿表率，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你才六岁”烟融忽然摇摇头，心里想着人类的孩子才六岁就如此出类拔萃了，“我们不出尔反尔，我会让桃英女改变主意的”

　　谢谷龄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当真？”

　　“当真”

　　见谢谷龄雀跃，烟融也觉得心情舒畅，他没有飞天神行，而是漫步而行，月光倾泻在二人身上，林子里，幽花暗开，莹草瑟瑟，静谧安然，二人你说我听，竟也很快就到了姚家村。

　　桃英女瞧着面前晕倒的四个壮汉，挑眉道：“所以说，你想用这四个人换那个小女郎？”

　　“这些够你饱餐一顿了”烟融说道。

　　桃英女拿乔道：“啊呀，我在这山上不愁吃，就喜欢那小女郎的细皮嫩肉，精气灵活，要不然也不会追到县里去”

　　“这么说，你不愿意？”

　　“我一个皮薄馅大的小包子不见了，换了这么一堆难啃的硬骨头，自然是不愿意的，况且，我和那小女郎可是说定了的，你非要掺和一脚，我可就要告到鬼王那去，不能我们鬼任由你们妖拿捏欺负吧”

　　“那好吧”烟融露出剑，“你若魂飞魄散，别说鬼王了，阎王也见不到”

　　“诶！！”桃英女变了脸，“你....这可就是仗势欺人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一直相安无事，为何要对我下此杀手？！你无端灭了我，林子里还有谁人服你们陀仁上仙！”

　　“谁要欺你，这几人是留不下活口的，你若不想要，我也懒得带回去，一刀杀了”烟融轻轻一笑，“分给其他孤魂野鬼”

　　这桃英女自然是不愿意的，四个换一个，她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便急忙说道：“不行！！”

　　她轻咳了一声：“虽然我吃了大亏，但谁让我心地善良呢，这四个就交与我了，小女郎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

　　烟融哼笑了一声。

　　那日随同两个方术士抓类的共十人，东桥县一战死了五个，剩下的五人被带回了伏鹰宫严加拷问，他们其中有个少年郎，名叫张允臣，并非皇宫里的人，而是那方术士在人牙子手里买的奴仆，专门服侍二人的，他只知道跟着主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从未做过恶，那两个方术士平日待他不好，非打即骂，到了伏鹰宫，张允臣害怕的瑟瑟发抖，不住的磕头求饶，烟融见他也是个可怜人，就留了他的活口，但要怎么处理，却是十分的头疼。

　　放走了，怕他回台城报信，再招惹麻烦，不放吧，留他在伏鹰宫也没什么用，最终，还是交与了沧管事，沧管事家中还有佃户的名额，只说是北方来的流民，恰好他那也正好缺个杂役，便让张允臣顶了空缺。张允臣做事勤快麻利又细心，很得沧管事的喜欢，见他年岁小，闲时还教他识字算术，而对张允臣来说，沧管事和气讲理，从不苛责下人，他也是找了个安生地，因此心生感激，做事更加卖力了。

　　落叶深秋，萧风簌簌，山里愈发的冷了，谢谷龄也越发的懒惰赖床，常常睡到日上三竿乳母拿着竹竿来敲才肯起床。

　　“炉火灭了龄儿就起”这是谢谷龄最常说的一句话。

　　这天，乳母正坐在门口修补破了的箩筐，让房里谢谷龄赶紧起床背论语，这时，邻居家的小胜子来了，小胜子是个男郎，虚长谢谷龄两岁，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穿着满是漏洞的黄渍汗衫，赤着脚，他是来借粮的。

　　小胜子的母亲早逝，父亲去服徭役了，家中只有他和年迈的祖母，他父亲临行前交代过，粮不够了就去隔壁婶子家借一些，等他回去了就还。

　　乳母让谢谷龄赶紧起床给小胜子拿豆子，谢谷龄恹恹的起了床，从竹窗接过小胜子的破口袋，去乳母房里舀了几瓢豆子，掂了掂，出来问小胜子道：“够不够？”

　　“够了够了！”小胜子连声道谢，“谢过婶子和妹妹了”

　　现下这个光景，大家都勒紧了腰绳饿肚过日，穷苦人家实在饿不过去只能去地主门族官爵等富贵人家借，那可就大有讲究了，粮要细称，一粒米的便宜都不会让人占去，按天交租子不说，逢年节还要加倍，末了还需签字据摁手印，要是还不上？那就拿你妻女来抵债吧，这几年天公不作美，收成一直不好，这借粮和去赌博几乎没差了，一时间，倒是横生了不少赌鬼，所以像谢谷龄这种‘豪放’的借粮方式，在檀棋山方圆百里的地界，几乎是没有的，这也是为什么，小胜子的父亲让他一定要到范婶子家借粮。

　　不过小胜子为人敦厚，谢谷龄不称，他回家也会用碗细量，还回来的，分毫不差。

　　“都是乡亲，客气什么”乳母笑呵呵和他闲聊，“快入冬了，你爹也快回来了吧”

　　“是啊，那我先回去了，阿婆还在等着我熬粥”

　　“快去吧”

　　恰好一群村子里的孩子在外玩耍，看见小胜子从谢谷龄家拿粮，就故意躁他，还编了顺口溜：“小胜子，吃剩饭，日日借粮年不慌，来年换成谢家姓”

　　小胜子本不打算理那群大孩子，但他们说的过分，也不由得红了眼，要上去闹架一番，谢谷龄听见了，站在窗前喊道：“哪来的一群白颈乌鸦，在那哑哑哑的叫，胜哥哥把口袋扎紧了，那是人的吃食，别让你身边的乌鸦刁了去”

　　乳母听到，又拎着竹竿来了，骂道：“你出息了，还敢学着那些村野泼妇骂街，到底还有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了！！”

　　谢谷龄赶紧躲，去灶上拿了豆饼就往外跑，“乳母我出去玩了”

　　“早些回来啊！！”乳母在后面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