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阿飘也想做个人》败家葡萄

72、第一个灾民

　　赵观潮一语落地，原本沉默的大宅仿佛瞬间就注入了生命。不羁沉默的退下。仆从奴役不知从哪个昏暗的角落里齐齐钻了出来。伴随着看不到尽头的大雨，不到半日，马车行李全数备好。

　　药尘一行人来时匆匆忙忙的，走时也无声无息。

　　混乱间，只有李卫林仓促拉了一个看门小童，给天师府的济尘带了个口信。两辆马车顶着暴雨晃晃悠悠的从应天府出发。雨帘罩着石青帆布，在漫天暴雨中隔出了一个静谧沉默的空间。

　　福慧手上的木鱼敲的没完没了，药尘将车窗推开了一条细缝，半眯着眼睛看着城外冒雨前行的流民们。

　　木鱼声敲的越来越急，药尘原本平整的眉头狠狠一拧，一把夺过了福慧手里的木鱼，呵斥一声：“想看就看，摆什么臭模样？”

　　这怕是赵观潮认识药尘以来，头一次见药尘对福慧大小声。

　　赵观潮的嘴角微微挑了挑，按捺着蠢蠢欲动的心脏，安抚着药尘：“福慧天生佛心，你当与你一样不成？”

　　赵观潮侧首，用素白的手指将车窗全数打开，见福慧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了过来，这才轻声解释道：“大雨连下数日，下游黄河口早就撑不住了。能到京都的，还算日前过得好的。”

　　赵观潮屈指在虚空中点了点。福慧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窗外的行人有的一脸茫然，有的一脸麻木，有的脸上空洞。大雨倾盆，他们却像是朝圣一般，一步一顿的朝着北方坚定的走去。

　　路边妇人们艰难的睁着眼睛，嘴里的声音几不可闻：“大人们，行行好吧！”

　　流民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暴雨又下了大半日，福慧在马车里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半响雨停，扫俗寻了个驿站落脚处，打开了车门，带着腥味的雨水味迎面扑来。

　　离城门越远，倒在路边的老人妇人就越多。福慧捏着佛珠周遭一圈转下来，驿站里已经飘出了清香的稀粥味道。本来麻木茫然的人们顿时眼睛发亮，一个二个不由自主踉踉跄跄的奔到了驿站门口。扫俗正奉命逐一将稀粥分到了他们的碗里。

　　“公子真是菩萨心肠，这年节，这群人已经多日没吃上一口了。”驿丞面黄肌瘦，却是难得的好精神。赵观潮坐在一旁不知何时收拾干净的木椅上，浅笑着看着驿丞送上茶壶。

　　药尘左看看右看看，一刻不停，没话找话的和李卫林跟驿丞搭着腔：“老丈，驿馆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驿丞叹了口气：“有什么好不好过的，时下这日子，小老头还能有口吃的，已经不错了。这年头，大旱之后又大涝，下边河段早被淹没了！淹的淹，病的病，饿的饿，就我们这片，现在活下的，都逃了！”

　　“逃？”药尘饶有兴趣，“逃哪里去？”

　　驿丞苦笑一声：“能逃哪里去？一开始是往京都跑，可是官兵把手，城门戒严。后来吧，大概是逃外地去了吧？”

　　驿丞口头一顿，猛的话题一转：“大人们这是要去哪？现下这路上不太平，就大人们这几个人……小老头劝大人们一句，还是回家吧！”

　　驿丞此话一出，李卫林讶异抬头：“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药尘和赵观潮相视一眼。药尘的神情凝重起来了，沉闷半响，突然问道：“老丈，我这一路看到的，怎么都是老人小孩啊？年轻人呢？”

　　药尘露出一口大白牙，问：“年轻人都去了哪里呢？”

　　驿丞一听，沉默了下来。

　　赵观潮看着驿丞沉默，笑着把茶杯往药尘方向推了推，慢条斯理的说：“近日，京城疯传南方有逆贼草寇做乱。我想，他们可是参与谋逆了？”

　　驿丞脸色一变，顿时悔不当初，手脚一乱，茶壶几乎握立不住：“大人！”

　　赵观潮见状，笑的更轻柔和善如沐春风了：“老丈莫慌，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走南闯北的商贩，无名小卒。世道艰难，不会多管闲事的。更何况——”

　　赵观潮顿了顿，轻声道：“我们这行，还要回家。小的小，弱的弱，路上也要靠人照拂呢！”

　　驿丞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看一脸稚气的福慧，再看了看僧不僧道不道的药尘，继而把眼神落在了一脸惊恐的李卫林身上。

　　这一帮子人，能用的，一个是正在分粥的扫俗，一个是正立在赵观潮背后的不羁。而面前坐着一派清风朗月的赵观潮，指尖纤长柔嫩，不沾染半点尘埃。

　　这样一群人，能走到南方去吗？又能干出什么事来呢？

　　于是，驿丞长叹口气：“这位公子，谁都不想死，但凡能有一条活路喘气，谁愿意干掉脑袋的事呢！”

　　赵观潮微微点头，温和说道：“老丈说得是。”

　　赵观潮和驿丞虚应了几句。李卫林心中却掀起了万丈狂澜，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恼火，百姓生活本就苦不堪言，天灾人祸齐齐降下，这偌大的官府呢？朝廷呢？就看着吗？

　　李卫林一晚上辗转反侧，他只是一个小捕快，看不得朝廷邸报，压根不清楚现下朝廷形势复杂。福慧的木鱼声敲了一晚上，李卫林便睁着眼睛问候了朝廷一晚上。第二天出现在人前时，果不其然，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便挂在了李卫林眼下。

　　这次，他没有单独乘坐马车，而是厚着脸皮越过福慧和药尘，挤到了赵观潮身边。

　　马车内茶水糕点一应俱全。李卫林捞起一块桂花糕就塞在了嘴里，桂花香气直接喷在了赵观潮腮边。赵观潮侧首，下一秒，李卫林双眼猛地瞪大，糕点屑控制不住地从李卫林嘴里喷涌而出。

　　就跟冬日喷泉一样，点心屑簌簌而下。药尘整个人都跳起来了：“李卫林，你干什么？！”

　　李卫林目瞪口呆，好半响才颤抖着手，哆嗦的指着赵观潮手里的信笺：“这是邸报？你怎么会有朝廷的邸报？！”

　　李卫林神情忽然一整，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赵观潮。

　　赵观潮放下邸报，慢条斯理的点头：“现在朝堂形式复杂，不把情况摸清楚，我们怎么走回临江？况且——”

　　赵观潮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赵大人怎么说也一县父母官，看看也无妨。”

　　“无妨？”李卫林当时就叫了起来，赵观潮可是一个白身，他哪来的邸报？

　　赵观潮眼眉不变的看着李卫林。

　　药尘受不了：“呆子！我赵大公子像是缺钱的人吗？”

　　药尘一巴掌拍在了李卫林的头上，不等李卫林回头，药尘严肃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车外：“倒是你说的对，流民越来越多，不把情况摸清楚，我们谁也到不了临江。”

　　可要是到不了临江，赵观潮会怎样呢？

　　李卫林心头微微一动，目光下意识又投向了赵观潮，却只见赵观潮正微微侧首，洁白无瑕的下巴偏向药尘。赵观潮眼中无风无浪，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满满的仿佛只有一个干瘦成鬼的药尘。

　　车轮咕噜咕噜的转动，李卫林忽然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怕的。

　　“那我们就干看着不管？”福慧急了，心头有些恼火。

　　他人虽然小，却不聋不瞎。福慧自小跟着药尘走南闯北，眼看着百姓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要说是天灾也就罢了，可这哪里仅仅是天灾？！应天南王府他们才出来多久啊？说什么形势复杂，不就是那些朝廷蛀虫吗？！

　　福慧捏着木槌，不管不顾的看向药尘：“这事，你得管。”

　　像是怕药尘听不见一样，福慧又肯定一句：“你必须管。”

　　药尘一愣，随即盯着福慧问道：“我？”

　　“你。”

　　福慧坚定的目光就在跟前，药尘下意识摸了摸还稍有刺手的后脑勺。柔软的发梢就这么从药尘的手心里重重划过。

　　药尘原本迷茫的双眼猛地瞪大。眨眼之间，药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个人绷直了，面向赵观潮。眼前是赵观潮俊俏的鼻梁，药尘急促的呼吸眼见着喷在赵观潮脸颊上。

　　赵观潮睫毛微垂，将一双墨色的眸子尽数遮掩起来。

　　“公子帮我！”

　　赵观潮笑了，冲着药尘，似是回答又似提问：“我帮你？我怎么帮你？”

　　赵观潮动也不动，看着药尘上半身越靠越近。李卫林眼睛越瞪越大，耳畔甚至响起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药尘想也不想：“劫富济贫，行善积德。赵观潮，你难道不想看看你身上的那条龙吗？”

　　药尘伸手，按着赵观潮的肩膀，然后虚空一握。

　　刹那间，龙腾虎啸凭空而起，一道劲风呼啸着从赵观潮耳畔翻涌而过。赵观潮不由自主的看向药尘的右手。

　　药尘手上的煞气如有实质，丝丝缕缕缠绕在药尘干瘦的手指上。

　　耳畔是药尘清清楚楚带着蛊惑的声音：“赵观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试一试？”

　　试一试救救这些受苦的灾民，试一试放出你身上那条被困多年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