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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血中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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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的土地上血液已经蜿蜒成河,村民的躯干七零八落得四散着——那全是“不辞幸苦”妄图斩草除根围剿了他们的村民尸骸。
姜五他们寻了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挖了两个深坑,一旁的姜三满手是血,正在整理两具尸体的遗容,他竭力使那两具支离破碎的尸体看上去完整一点,可碎片太多,他实在是回天无力,拼凑不了。
他将身上的白袍脱下,给他们盖上,伫立在一旁的姜一也脱下了身上的白袍。
坚硬的土块渐渐没过两人头顶。
姜一看着那无字碑,万般情绪翻腾,互相撕咬着,争先恐后得想诉之于口,最后却只是嘶哑道“也算是入土为安了,但愿魂归故里。”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这算是哪门子的入土为安?!他们身下不是故里的软红香土,听不到京都的笙歌鼎沸,闻不到三街六巷的馥郁兰香。
他们的故土远在目力不能及,脚力不能达的彼岸。
这要如何“魂归故里”?!
姜一心中一片悲凉,他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他低头,被烟熏的小脸乌黑一片的越罗正讪讪得拉着他尾指。
土已经盖好,姜一确定越罗看不到这两人的惨状才将她抱起。
越罗看着无字的碑石,喃喃自语道“我们……能够活下去吗?”
活着怎么就那么那么难呢。
越是挣扎越是狼狈。
身下不断耸动,夜色却沉滞如旧。李王氏头倒仰着,直愣愣得看着夜色,眼中空无一物亦是一片漆黑。身上动静停了,几个骨头成精的男人从她身上起来,有人朝着她的脸上啐了一口。
“真他娘的没意思,跟个尸体一样!”
“再难吃,管饱就行。”另一个粗噶难听的声音说道,男人们爆发出淫亵的哄笑声后又四散离去。
李王氏眼珠微动,她不曾想过反抗也无力反抗。
她浑身都疼,她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水分都被榨成了乳汁流失殆尽的缘故,她疼的就好似被人一厘一厘挫骨扬灰着。
她如团腐肉,赤身裸体得躺在天地间无人问津。她不由得自嘲这些人的好兴致,这么一排光秃秃的骨头她自己都膈应。
转念一想,谁又比谁好呢,不过几团行尸走肉互相慰藉而已。
她脑中浮现出破庙内那群来路不明身着白袍的人,以及那笔直竖成一行的背脊。
真好。
要是丰年也能同他们一样就好了。
李王氏微微侧头,李石默默躺在席上,恍然间,他似乎睁开了眼充满怜爱得看着李王氏。
“只能这样了是吧。”李王氏朝着男人奋力想挤出一个微笑,几滴泪却夺眶而出。
夜风猎猎,丰年唯一的火红兜兜在屋外的枯枝上摇曳。
李王氏抱着双臂蜷缩在角落的干草上,身旁的丰年嘬着手指已然已睡熟,李王氏的目光反复踟蹰在他稚嫩的脸蛋子上,旋即,她壮士断腕般一阖眼,转身背对着他。
风越刮越烈,呜咽着呼啸掠过不毛之地。
一声鸟唳破风而鸣。
李王氏双手环肩,指甲在手臂上都掐出了血迹。
风被裹挟着逼至屋内,“唰”得一声收翼声,又尽数被压制在巨大的羽翎之下。
“哒哒”的肉掌拍打地面的声音愈来愈大。
李王氏的指甲已经深插在皮肉之中,血珠在躯体上蜿蜒,终与泪欢聚一团。
“腾”得一声,风被强劲得扑打后刮过李王氏,她遽然惊坐,只来得看清墨色里大鸟扑闪羽翎的轮廓,她痴痴得望了许久才伸手向一旁摸去。
本该躺着丰年的位置却空置着,徒留一丝余温。
李王氏埋头笑着,泪水却泛滥成河,屋内传来一声巨响,终又归于寂静。
婴孩的哭声始是穿云裂石,过了几时辰后已是声如蚊蝇。
越罗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小皇子,襁褓中的婴孩嘴唇都开始泛白,越罗小眉头都蹙成了一个死结,她把手指放在小皇子嘴边,小皇子头一扭,哭得专心致志。
抱着小皇子的姜三笨手笨脚得摇晃着,频频往门外看去。
恰在此时,越罗肚子石破天惊得一开嗓,唱起了空城计。
这干粮全被烧了,大人小孩都快两天粒米未入。
小姑娘臊得不行,下巴快埋到脖子里,只能堪堪看到脑袋上的璇儿和鬓发边红透的耳尖。
姜三不觉得好笑,只痛恨自己无能。
越罗是何等身份,是人皇殿下的长女,贵不可言金山银山堆出来的金贵人儿,龙肝风胆也吃得!现下竟被饿的肚中直叫,他们有何颜面见人皇殿下和长灵大人。
“殿下想吃肉吗?”
越罗都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一听这话,自是不假思索地连连点头。
姜三把孩子交到姜一手上,姜一拉住他的衣袖,低语道“你去哪里找肉?”
这方圆十里,就是刚冒尖的野菜都早都被人刨出了祖宗十八代,更别说肉了,不幸经过这片的鸦雀都让人给打了下来,吃得连骨渣都不剩。
“总不能让殿下饿着吧。”姜三语焉不详得说了一句后,便走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墨色中终于燃起两个小点儿。
姜五和姜六提着铁灯笼进了屋内。
姜一看着他们身后,目眦欲裂“那妇人呢?”
两人面色悻悻,摇了摇头。
“死了。”
“死了?!这……”
“不是饿死的,撞墙死的,用力极狠头骨都碎了,屋里还有具男尸,好像已经死了很久了,脸上已经有尸斑了。”姜五想到那人的腐烂的面容,微蹙了蹙眉。
“那孩子呢?”
两人摇了摇头,“屋里没看到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别人抱走了,我们挨着寻也没有找到那孩子的踪迹。”
“那可还有其他刚生育的妇人?”姜一沉默半晌问道。
姜五一垂眼皮,“都给饿死了。”
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恰在此时,姜三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碗推门而入,他们住的这屋全家都已命丧黄泉了,但好在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殿下,刚煮好的小心烫。”姜三蹲下身双手齐平端至越罗面前。
豁口土碗里浮着白沫,一团白花花的肉漂浮其中。
众人皆是惊惧盯着姜三,目光都快把他射成了筛子。
“你去哪里寻来……”姜六疑问道,伸手想抓姜三的胳膊,哪知一碰到姜三,他几不可微得瑟缩一下,“啪”得抽出一掌打掉他的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剩“啪”得一声余音还在反复回荡。
越罗拘谨得抱着木碗,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仁默不作声滴溜溜地转。
姜三看着她的眼神似在哀求“殿下,吃吧。”
越罗看向姜一。
姜一正盯着姜三,他瞳孔微缩,上前抓住姜三的手腕,姜三的胳膊上正渗出红色的血迹——那碗里的肉是如何得来的,不言而喻。
姜一活像被人狠踩了一脚,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只是小心地把姜三的手放下。
屋内的空气更加沉滞了,众人是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半晌的时间那碗上的蒸腾热气都渐渐消散了,也硬是无人开口,最后,还是姜三轻声道“殿下,吃了吧。”
众人的目光又从姜三身上尽数转到越罗上。
越罗还不及他们膝高,短胳膊短腿转身费劲巴拉得垫起脚,将碗搁在桌上,回头掷地有声道。
“我不吃。”
随即,她脸颊鼓鼓的跑到一旁蹲坐下,竟是动气了。
越罗心下明白,先不说那人肉吃不吃得下,若真开了这个口子,恐怕接下来这几人都得争相当她口粮以求将她喂饱。
这么想想,越罗愈发气愤,这不是看她小故意欺瞒于她吗?
“殿下…”姜三还想在劝,不想却刺激到越罗,她猛地暴跳起来,将桌上的碗打翻在地,汤水洋洋洒洒滚了一地,那块肉欢快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又归于尘土。
从几人见到越罗起,越罗一直是乖巧懂事,哪见过她这一面,现下全都是眼观鼻鼻观口盯着脚尖不开腔。
众人不作声得打量姜三,只见姜三整个人蓦地单薄起来,堂堂七尺男儿却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跑。
过了好一会儿,姜七才一语救众人于水火间“那里怎么这么多人?”
几人立即放下心里弯弯绕绕,顺着他视线望去,墨色中密密麻麻燃着数个铁灯笼。
姜一等人没有提灯,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得靠近人群。
那人群的中央是辆四驾马车,有车已是穷奢极侈了,更别说还是马拉的车,虽然这四匹马都瘦成了驴,但对劳苦大众来说依旧不敢奢望。
那马车被一分为二,前半截就是一车厢,后半截不堪重负得拉着一巨大的平板车,后面整整齐齐陈列着些不过一尺见方的箱子,箱子上打了个通气用的圆孔,只露出一双双惊慌的眼,那木箱关着竟是些半大孩童,个个瘦成了病猴,蜷缩在箱里。
车厢上挂着两大铁灯笼,站着几身形不一男子,俱是被黑袍子围得密不透风,只为首的两个露出脸来,两男子一高一矮,矮的那个长得尖嘴猴腮,高的那个却显得很壮实。
尖嘴猴腮不稀奇,这些饿急的村民十个有八个都尖嘴猴腮,可这个年岁还能吃这么壮实就不容人小觑了。
尖嘴猴腮的先开了口,声音活像是从瓶口死里逃生钻出来的,尖得厉害听得人心悸。
“这可是千载不遇的机会啊,就这一次啊,送你家孩子去上服,服侍天上人,天天跟着吃大肉!本来人数早就满了,可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些稚童受苦,即便是上面责罚,说什么我也得多带几个走!”
这话如同水入沸釜,人群中立马炸出一片喧哗,个个手舞足蹈狂呼道“天人来了天人来了!总算来救我们了!”
姜一几人与暗处对视一眼。
难道是半祖?可这来的时日怎么比长灵大人所说早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