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擒金》阿波mi

29、长征起

　　越罗捡起骨鞭，入手处凉的刺骨，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把刀而是千年玄冰，她伸出一指拂过骨尖，那鞭骨倏得生出一刺，茵红血珠从指尖滚落。
　　鞭身“嗡嗡”作响，一根根骨刺在鞭身上似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鞭身好像封着万鬼，他们如池鱼踊跃，互相撕咬吞噬嚎叫，誓要破开这骨面。
　　“看来它很讨厌你嘛。”涔阳浦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上去在浇一桶油让这一人一器间的烟火味更重些。

　　越罗冷笑一声。
　　活着都没打过我，更何况死了？
　　“闭嘴。”越罗低喝一声。
　　越罗不是冲着涔阳浦说的，是冲着这骨鞭说的。

　　这一声低吼似乎化作万丈巨浪滔天，铺天盖地朝着鞭骨席卷而来，那鞭骨一个觳觫，渐渐没了动静，乖顺得躺在越罗手心收起尖刺露出软嫩的肚皮来任其摆布，

　　涔阳浦眼神一黯。
　　这被唤作越罗的新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看那妖器卖乖弄俏的傻样，活像是被妖王逮住了后颈，她固然天资卓越，可也没道理让这妖器怕成这样啊？

　　“真是名不虚传……”
　　涔阳浦听到越罗这么说道，立时就忘了刚刚自己的猜疑，双手意气风发得一环胸，昂起他高贵的头颅，下巴都快于天齐平，他从鼻孔发出得意的哼声说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你涔爷我……”
　　“这腾蛇骨真是名不虚传，配的上我为你取的名，傲霜泣骨鞭。”

　　好的兵器自然都是要有名字，越罗这名都预备了许久，名字是写了叉叉了又写，最后才选上这“傲霜泣骨”。
　　越罗说完这句，敏锐得察觉到背后一阵杀意，她一转头，涔阳浦眼睛瞪得像铜铃，正怒不可遏得看着她。

　　越罗和他四目对视了半天，风都在他俩中间刮了几圈了，最后犹疑得问道“怎么了？”

　　涔阳浦一阵小碎步冲至越罗面前，直逼她面门朝她破口大骂“你这人还有没有点良心，懂不懂感恩，就为你这破鞭这一个月大爷我是夙兴夜寐！寝食难安！为你这破鞭，我险些又被不长眼在倕房乱丢乱放的东西绊倒。你到好，一个‘谢’字没有，张口先夸那蛇鞭，你虚不虚伪你都把它砍的死的不能再死了，你现在夸它名不虚传，你信不信它能气活我能气死啊！”
　　涔阳浦劈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还觉得未尽兴，又顺带嘲讽了越罗取的名字“还傲霜泣骨，多傲啊，在傲不都被你砍了吗？”

　　越罗被涔阳浦激昂的口水溅了一脸，淡然得用手背抹了抹，拿出早放在一边的木盒。
　　“我本来听说你爱吃甜食特意自己做了点给你，还没来得及给你。”
　　越罗只是有些时候嘴欠一点，脑袋缺了点筋但也不是真的不通人情不知好歹。

　　“阁下不只是名不虚传，而是登峰造极，名难副尔。”
　　事实证明越罗这张嘴既能杀人于无形，也能起死人肉白骨，涔阳浦一腔怒火倏得便冰消瓦解，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

　　远处传来几声钟响，是号召众人前去坛场集合。
　　越罗一拱手道“若是阁下日后有事需要在下帮助，必定在所不辞。”

　　涔阳浦见越罗拿着鞭走了，鼻子里闷哼一声“不枉大爷我为你幸苦一番。”

　　说着他推开木盒拿出内里的点心来，木盒内分为九格，内里放着嫩粉的荷花酥，那荷花酥做得极好，花瓣娇艳，纹理清晰，似是上面还凝着露珠。
　　涔阳浦一惊，没想到越罗还有此料理实力，本来他准备好打开看到一片黑乎乎不成形有辱双目的东西，他拿起一块端详片刻，往嘴里一放，脸霎时像是被人殴了一拳，皱巴成一团——这也太甜了！

　　涔阳浦从未想过，“甜”这种味道能带有如此杀气，越罗似是把整个甸服的糖都溶进了这小小一块，那甜味浩浩汤汤得在他嘴里驰骋着，甜得他都有些发晕。
　　这浮擒金的糖供也是极为有限的，越来不知道坑蒙拐骗多少人的糖份才炼成这一小块，诚意是感受到了，但喜欢吃点甜食不代表糖越多越好啊！

　　越罗赶至坛场已来了许多人，乘黄轿将坛场塞得满满当当。
　　她见着奉荒跟前有三个女子蹦蹦跳跳，女孩黄莺似的嗓音甜甜的“姐姐”“姐姐”的喊着同奉荒撒娇。

　　那三个女子大的看着十五六岁光景，面容秀丽，身姿挺拔，最年幼的也比奉荒高出一头，本来奉荒一副女童的样貌被几人如此依赖亲昵着该是十分怪异，可奉荒踮着脚宠溺十足得摸摸这个脑袋，拍拍那个肩膀，虽是一副小童身，可行为举止皆是一副大姐做派，俨然就是家中顶梁柱。
　　“荒姐的三个妹妹。”朱明一过来看她一直盯着她们。“今日‘长征’，亲人可以前来送行，毕竟这番前去也不知几人能回。”

　　越罗四下一看，果然坛场站了不少面生之人。
　　“你是没叫……还是……”浮擒金孤儿大有人在，朱明一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触到别人痛点。

　　越来摇摇头“没叫。”
　　不仅没叫，和姜一他们提也没提“长征”之事，怕那几人没事又瞎担心。

　　越罗往那坛场看去，人人相拥，即使有不舍担忧也被一派团圆的景象冲淡许多。
　　越罗有些心烦意乱，便独自一人在轿中坐着。

　　她闭眼假寐，过了片刻，外面人声更盛，还从外转来一阵肉和着面的香气，打着转的往她鼻孔里转。

　　越落往自己包裹看去，满满一包全是干囊，这种干囊用死面揉成脸宽的大饼，什么佐料也不放，放入炉中用炭火烤成，所有水分都被烘干，敦实无比且坚硬异常，即便是壮汉一个吃下后也再塞不下其他东西，“长征”路途遥远，这饼存个一年半载都不会有问题。

　　虽然饿不死，可成天吃这东西也够糟心的。

　　那肉味更盛，几乎是无孔不入的从轿外钻来，越罗明明腹中不饿，嘴里却馋得直咽口津，她腾得起身，想看看是谁这么惹人烦，专在别人轿前吃肉饼，她猛地一掀轿帘，却发现轿外站着卯队的队长鸦啼和两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鸦啼和那爷爷身后都背着巨大的箩筐，箩筐上盖着厚厚的白色笼布，还冒着蒙蒙热气，肉香味盖都盖不住的从里四散开来。

　　两位老人仔细一看和鸦啼都有几分挂像——正是鸦啼的一双父母，他们专做了牛肉大饼给这些即将长征的勇士，冷不丁得看到轿内钻出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是又惊诧又怜爱。

　　本来越罗这副天生“金枝玉叶”的大小姐长相在洪平营时便对比强烈了，来了半祖这边，更是天渊之别，“半祖”人人长得牛高马大，身体又有部分妖体，平日休沐往城里一走吓得是孩哭马嘶，鸡飞狗跳，足见这些人长得是多么的凶神恶煞，越罗在那里面就像是虎豹堆里一只尚不能行走“嗷嗷”叫唤的柔软小鹿——当然，这作美妙幻想只能存在于她还没有开口讲话之际。

　　显然两位老人也被她外表所惑，咋呼道“这怎么还有小姑娘呢？”
　　成为“半祖”得付出什么代价，没人比这两位老人更加清楚，鸦啼转“半祖”时，他们在乞罗山脚日求夜求才得来一个探视的机会，只一眼，这两位老人登时就晕了过去。

　　这女娃娃还这般小怎受得那苦痛？

　　越罗对对方所想一无所知，只是低头作揖“鸦夫长。”
　　鸦啼微笑朝她点点头。

　　浮擒金中也就几位夫长和他队中人专学了手语和鸦啼交流，也没人同她介绍这两位老人是谁。
　　越罗杵在外面就不知说什么了，本想着回轿，两位老人却殷切的盯着她，她只得犹疑地开口道“伯父伯母好。”

　　忽地手中被递来个热乎乎用油纸包着的牛肉饼，“小姑娘瘦的诶，多吃点啊。”
　　“这……”越罗想说这不太好吧，但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饼。牛肉大饼用料十足，油都渗到面皮外了，肉香在她鼻间搔首弄姿，勾得她又暗咽口津。

　　又一张大饼递来，“多吃点啊，太瘦了。”
　　说完两个老人，便背着箩筐走了，鸦啼冲她笑笑也走了，徒留越罗一手揣着一个大肉饼看着三人的背影发愣。

　　朱明一啃着肉饼走来，发现她手里竟拿着俩“你怎么有两个？”
　　越罗和他四目一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其中一张大半往嘴里猛地一塞，那热油从撕开的面皮流入嘴里。

　　朱明一看着越罗捂着嘴上蹿下跳“……”
　　总觉得自己被深深的鄙夷了。
　　“难道我还会抢你一个肉饼吗，你慢点吃！”

　　越罗下一口晾了半天才送入嘴中，面皮筋道裹着油脂旺盛的牛肉，牛肉味很重用浓烈的辛香料盖住配了少许辣子，吃到嘴里满嘴生香，胃里舒坦得不行，越罗狼吞虎咽，一气儿吃完一个又开始吃第二个。

　　“你还挺能吃。”这牛肉饼用料十足，敦实的很。
　　朱明一看她吃得欢，便自顾自的说道“这鸦老爷子还有老太太每年我们长征都会给我们做吃的。”
　　越罗总算从百忙之中腾出一嘴“所有人？”
　　“所有人。”

　　每次长征少则一千来人，多则三千人全出，即便是夫长领到的物资也没有奢靡到随随便便能给这么多人做食。
　　越罗抬起头郑重地说道“那他们可真是好人。”
　　“谁说不是呢，不仅是给我们啊，这两老人还时常给那些鬼人施饭。”

　　鬼人并不是真正的鬼，是指天堑城中没有入住资格悄悄混进来的流民，他们没有户籍居无定所一经城中守卫发现立刻便要逐出城去，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靠着那些城中酒楼倒出的剩菜剩饭为生。

　　恰在此时，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吹响，擂鼓声四起。
　　坛场众人纷纷回到自己轿里。
　　领头的承黄身上挂着百十个铃铛，乘黄往天上一纵，铃铛叮当，珑玲一片，轿队似一串流光滑入黑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