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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裕彤到昭阳殿时,庆帝正单盘坐在小佛堂内的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珠子,嘴里念念有词。
      室内檀香袅袅,裕彤只远远看了一眼,随后退到外面等候,见有宫人正用小石磨磨茶饼,便道,“我来吧。”他将已经碾成细末的绿茶再筛过一遍,取一勺放入茶盏,注入沸水。

      茶香顿时充溢满室,裕彤又将新上的酥点和鲜果摆上,堪堪完毕,庆帝从内室走出,温和道,“阿裕何必亲手做这些?”

      见裕彤行礼,又道,“起来吧。。”
      裕彤依言起身,服侍庆帝坐下,他尝了一口茶,见汤色碧绿,入口清香,赞道,“总是你的手艺最好。”见裕彤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了然,用完一盏茶才道。

      “你去行宫了?”

      裕彤一愣,道,“未竣工的湖叫雨水泼的毁坏了不少,微臣上晌午去行宫瞧了,恐怕难以按时完成。”

      庆帝嗯了一声,“这倒无妨,不是大事,你酌情定新的期限便好。”看裕彤一眼,又道,“你觉得那一处的进展如何?”

      他的语气明显是别有所指,裕彤一时摸不清如何回答,犹疑片刻道,“今日大雨,恐怕工期要延迟数月。”

      庆帝笑了一声,“寡人不是说修行宫的事。”

      “虽然还没跟你提过,你应当也看到了吧,依你之见,在那里练兵如何?”

      裕彤心中一沉,随即双膝落地。

      “微臣并未刻意探听官家的秘事。”

      庆帝亲自将他扶起,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太过谨慎了。我嘱咐过下面的人不须瞒着裕大人,知道又如何。若真是什么秘事,自然该有更秘密的手段。”

      裕彤心中一凉,纷乱思绪一涌而出,刚才路上他就想过,如今大体称得上太平盛世,数十个小番国都不成气候,全部安安分分地按时上贡。唯二的两个强大藩国部落,一是清和嫁去的北齐,一就是嘉和嫁去的西夏。

      可这两处都已与大周结为秦晋,如果说前阵子令朝臣纷纷上柬的巨资消耗是用在练兵之上,这些兵又是要作何用处。

      他半晌才道,“官家的意思是,这不是秘事?”

      庆帝道,“不会尽十分力气隐瞒,知道一些,恍惚一些,才更好威慑人心。”

      这真的只是为了威慑人心吗?可要威慑的,又是谁的人心呢?

      庆帝没有多谈,裕彤倒是试探着又问了几句,得到的都是大而化之的回答。

      回住处的路上,雨弱了很多,但还是淅淅沥沥的,夹着冷风直吹的人头昏脑胀。裕彤想起郁律王子—-如今的西夏王,近两年和他的异母兄弟安姬车王子闹翻了,安姬车一向反对西夏亲周,已经率着部落在北边自立为王,如今的西夏国是分离的状态,郁律虽屡次来信称安姬车不成气候,但联想到今日的事情,裕彤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铁手紧紧抓住,肆意揉碾。

      他早听说过,安姬车是西夏人交口称颂誉为战神的人物。

      眼前浮现出嘉和的脸,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

      这年冬天,陈绪去世了。

      他直到死那天还维持着惊人的勤谨作息,天还没亮就坐起了身,梳洗换了干净衣裳,泡好一壶浓茶,喝了两口,便要往昭阳殿去。围廊上走了几步,叫小黄门拦下来,雪太大了,昭阳殿路远,这走下来膝盖的陈年旧伤岂不又要发作。

      再说,人早退了下来,又不须请安,多在官家面前晃荡反招厌烦,去做什么。

      “是啊,去做什么。”

      陈绪活了七十多年,脑子清醒了七十多年,服侍贵人,糊涂不得。这天却觉的脑袋混混,喃喃道,“不要奴才服侍了。”

      他眼神失焦,人有些呆愣,心惊肉跳的小黄门把他慢慢扶回去,之后立刻去找裕彤。

      裕彤当时正在昭阳殿,小黄门不好硬闯,在大雪中生生等了两个时辰才见他出来。裕彤掀帘子出来,看着他已似个雪人了。

      两人赶到时,陈旭正坐在炕上,手里握着茶壶,茶水冷僵,人也几近冷了。

      裕彤试探他鼻息,心中一震,双膝登时落地,眼泪跟着砸下。他一向克制,这时却抱着陈绪的腿失声痛哭起来,满脑子尽是师父临了临了连一口热茶也没喝上。

      他心里清楚,因为嘉和的事情,他嘴上不说,却实实在在的和陈绪生分了,不知是师父主动避开的他,还是自己懦弱,在逃避些什么,这几年师徒二人促膝长谈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总想着,明天,明天就去看看师父。可事情仿佛总是堆积如山,永远处理不完。

      而明天过后总有另一个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其实不多,就像今天,已经是最后一个明天。
      他跪倒在地上哭的几乎昏厥,埋藏在内心深处尘封已久的记忆呼啸而出。

      七岁时他的赌徒老爹输光了家财,卖妻卖妾,最后卖到头生儿子身上。那天早上起来,他难得洗了个澡,将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给裕彤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说带他去吃好吃的。

      真是吃了好吃的,临安城的醉仙楼,买了一份猪头肉,油浸透了包裹肉的纸,肉酥滑莹亮,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小裕彤抱着猪头肉吃的见牙不见眼,还以为老爹转了性。

      在他咽肉的时候,那赌徒吃了好些酒,待裕彤吃完,用袖子给他擦了几下嘴,直打横抱着去了对门儿的竹里馆。

      竹里馆,临安城有名的如烟似锦之地,只不过不是看姑娘,是玩小倌儿的。

      这父亲带走二十两银子,将仅仅七岁的儿子留了下来。

      裕彤至今记得那一夜竹里馆刺人眼目的灯光和老鸨身上红衣的血色,即便回忆久远,仍旧触目锥心。

      他哭着喊着求父亲带走自己,而那已经烂醉的赌徒甚至没有回头。

      也是缘分,两天后,师父来竹里馆,想选两个年纪小伶俐聪明的与他回宫培养,将来养老送终。裕彤被一眼看中,陈绪眼中遗憾之意不掩,“这么好的孩子,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

      裕彤虽年幼,却也晓得此地是绝不可留下的地方,哭求着陈绪带他走。陈绪拿五倍的价格,一百两银子赎了他,却没强硬要求他进宫。

      师父说,“我自认与你这孩子有缘,你虽年幼,我却不能欺你骗你,深宫比起那肮脏之地虽不算火坑,但也算得上龙潭虎穴,你若从此跟着我,所受苦楚兴许不会更少。”

      他叹着气跟裕彤说清楚了到底什么是宦官,当宦官,兴许有一天能富贵荣华,但他会真真切切地失去什么。

      陈绪道,“我不逼你,你自己想好。”

      才七岁的孩子,枯坐一夜,像是长大了十年,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给陈绪磕了个头,一字一句,稚嫩坚定。

      “成玉愿意跟随师父入宫。”

      陈绪道,“不后悔?”

      那时还叫霍成玉的裕彤摇头,“不后悔。”

      书香世家出身的祖父为他取名成玉。

      成才成玉,何其可笑,最终连男人也没做成。

      那时他心里只想着,为宦又如何,只要勤谨做事,能身居高位,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不必将命运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便是一辈子不娶又如何?

      他本以为自己绝不会后悔。

      在遇到嘉和以前。

      …

      裕彤深以为耻不敢触及的心病,却常常在梦中叫嚣,提醒他,原来自己这么在乎和痛苦。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

      更何况不做宦官又怎样去遇见她?

      陪伴她的这七年,已经是偷来的。

      ……

      如今。

      埋藏在心中注定永远无可触碰的人在远方杳无音讯,相依为命多年如亲如父的人,在眼前僵冷无言。

      裕彤突然觉得空虚而无所依托。

      …

      那年冬天快结束的时候,裕彤很喝了一些酒,为了暖身子。

      他的膝盖时不时作痛,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明明不是师父的亲儿子,这毛病倒是与他如出一辙。

      十八
      裕彤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曾以为庆帝练兵是为了攻打西夏安姬车的部落,很担心了一阵这举动会影响嘉和的安危,多次去信给郁律,他回复说一切都好。

      那些兵派上用场是两年后了。

      上贡的事情出了岔子,庆帝将北齐派来的七名使者一起砍了,之后更是决定发兵攻打之。

      朝廷文武难得同心,都认为此时应该一举歼灭北齐。

      裕彤心里明白,根本不是贡品的事情,真正的原因是去岁冬耶律呈在与外族发生冲突时受了重伤,游猎氏族本来就难以统一,他受伤在塌,北齐更是岌岌可危。

      贵妃来找庆帝哭闹,叫人拖了回去关起来,裕彤心中难过,对宁贵妃却不能帮助什么。

      是夜侍候庆帝用完饭后,他终究是跪下请求,“战事一旦起便不可抑制,若不能提前接回二公主,她的安危实在让人悬心忧虑。”

      庆帝道,“等到北齐落败,他们自然会送回清和。”

      裕彤想起嘉和,心中升起难以压制的兔死狐悲之情,“北齐如今四分五裂,公主也许会沦为人质,也许会有生命之忧!”

      他少在皇帝面前这样失状,庆帝冷笑道,“裕大人是在说寡人冷血,置亲生骨肉的安危于不顾吗?”

      “前后不过两年,陛下本可以不送出公主。”

      “那时候不是好的时机。”

      庆帝看着窗外,“现在是好的时机。这是清和为大周赢回的时机。”

      想起宁贵妃当初落胎时惨叫的[你卖了一个女儿还不够!]

      忧伤惊惧愤怒纷至沓来,裕彤一时说不出话。

      庆帝又道,“她不单只是我的女儿,她是大周的公主。”

      “你下去吧。”

      庆帝的语气有些疲倦。

      而裕彤的心就要炸开,他抬头问。

      “长公主会有一样的下场吗?”

      “你放肆!”

      庆帝大怒,将台案上的物件一拂而下,一个砚台正好砸在裕彤脚下,溅他一身的墨。

      ……

      清和回到宫中时,距她出嫁不过两年。

      只是那时候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时却是心如死灰的新寡。

      平北将军带回的不仅是她,还有耶律呈的人头。

      裕彤以为清和回宫之后会哭闹发疯,没想到她竟然出乎预料的冷静乃至于冷漠。这两年的塞外生活使得她黑了一些,皮肤也粗糙了,虽然还是美的,却和以前大不相同。

      她梳了妇人的发鬓,穿着胡服,面色冷硬,身后牵着的是耶律呈的遗子——-阿羌。

      庆帝落泪,“是爹没有为你选得好夫婿,清儿,你不必留这样的发式,你才十六岁,往后大周的潇洒男儿任你挑选。”

      清和冷笑了半晌,眼神让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发毛。

      她最终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一个要求,留下阿羌的命。

      ……

      裕彤不知道这两年的生活是如何将清和从一个娇憨刁蛮的公主变成如今模样,她遇到了什么,又承受了什么。

      两年前可爱伶俐的小阿羌如今眼中满是恐惧瑟缩,他似乎不认得裕彤了,只是躲在清和身后,寸步不离。

      一日下职之后,裕彤在御花园的甬道被清和拦住,她仍旧是一身胡服。
      “二公主?”

      “裕大人,请随我来。”

      在一座假山后,清和低低说出请求,“我知道以他的冷酷残忍,不可能留下北齐的血脉,只是稚子何辜?”

      清和甚至不想再称一句父亲。

      “遍寻后宫上下,能助我者,竟只能想到大人一人。”

      她双膝落地。

      “请原谅清和以前任性无知。”

      “裕大人,请您千万为我将阿羌带出这后宫。”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此后半生青灯古佛,为大人祈福罢了。”

      裕彤将她扶起。

      月光下清和眼中泪水闪烁。

      ……

      阿羌的失踪引来庆帝的震怒,而他的怒气平息于清和情绪的爆发。

      清和以死相逼要求庆帝不再追查,皇帝最终妥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妥协,事已至此,不必多说。

      清和真的过起了出家人的生活,在宫中一隅,与母亲日日诵经,庆帝对外只称二公主诚心为大周祈福。

      裕彤看着她,想到如今已为人母的嘉和,西夏虽然比北齐强大的多,现下也是四分五裂,庆帝会不会不再满足于拥有一个西夏属国,而想要将它像北齐一样变成大周的一个州。

      裕彤的担心落定的很快。

      纳北齐入境一年后,庆帝命当初平北的镇武将军李弗挥师西下,打的是助郁律国王一臂之力的旗号,然而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十九

      发兵西夏前两个月—熙庆十四年春。

      裕彤在马背上赶了大半月的路,想到出宫的那一刻,还是恍恍惚惚像在做梦。十几天前,他做了此生最为冲动疯狂而不计后果的决定———去西夏找嘉和。

      这时候距她下降西夏整十年。

      第十六天的黄昏时分,裕彤到了大周边陲的云沙郡。虽然想尽快见到嘉和,但多日赶路,马已经精疲力竭,他也头晕目眩肚肠饥饿,加上云沙郡虽与西夏比邻,但真正要过去还需要三五日的脚程,便决定暂时在云沙郡休整一夜。

      春天里,这地方却仍嫌干燥了,城里内内外外的人不少都围着面纱,以阻挡风沙吹入口鼻,汉人和胡人都不少,异族交合后代却不多。

      裕彤将奄奄一息的马留在客栈休息,又买了一匹彪壮的,应当足以应付接下来几天赶路。梳洗用饭换了干净衣裳后,他打算去街上探听消息,没走几步就发现一群人围在一处,上前去看,原来是在贩卖奴隶。

      十来个衣衫褴褛,十岁上下的小女奴挤在一处,多是胡人,也有两个汉人面目的,卖者是个穿绸的中年男子,瘦长的脸脸呈胡萝卜色,他一边热情招呼人来看,转头又不时一鞭子抽到奴隶的身上,一般来说只抽打下半身,脸要叫主顾看,总归是打坏了不好。

      有人问,“怎么卖?”

      那男人赔笑道,“您常来,都知道,还是旧价,胡婢贵些,四两一个,汉婢二两。”

      裕彤问道,“怎么胡婢要贵些?”他看那两个汉女子瞧着还更强壮些。

      男人见裕彤容貌穿着不凡,心道也许是个大主顾,便耐心解释道,“看您样子,是才从南边来咱们这儿的吧,胡婢虽说皮糙肉厚,不比咱们汉人丫头看着细致,买到手却能随便处置,打死了也不过拖出去埋了罢了,若是汉人,人家家里寻来,岂不麻烦,这么一论还是买胡人方便,能吃苦,能教训,出事了也不怕,自然是要贵些的。”

      有刚来此地的客商问,“怎么?胡人就没爹没娘不成,打死了没人找来?”

      旁人哄笑,有人代那老板解释,“这是咱们的地界,胡人也不过比猪狗略强些,谁敢闹事?”

      这是胡汉交界的区域,当朝长公主更是嫁入西夏,可在这个地方,胡人和汉人相处的却如此水火不容,如果说在云沙郡胡人的处境是这样的恶劣,那么在西夏,汉人是不是也这样的被敌视不容呢。

      这话一说,那依偎在一起的几个胡人小女奴不由得嘤嘤哭泣起来,又是叫中年男人一顿抽。

      裕彤心中不忍,付那男人了一只小金葫芦,将这十来个女奴全买了来。

      之后裕彤又给她们每人分了些银钱,用西夏语道,“我不过路过,你们各自散去吧。”

      说来可笑,从嘉和出降那一年起,他就鬼使神差般学起了西夏话,当初以为一辈子也用不到,没想到竟有派上大作用的一天。

      他天生聪颖,脑子转的快,学了这么多年,倒也有几分样子。这会儿开口,发音虽显生硬,交流却不成问题。

      那几个女奴哭着拜谢散去,还有两个不肯走,说是家里已经没人了。裕彤心里压着大事,虽觉他们可怜,却也无法,后来又多出了些银子打发去。

      回到客栈听见有人议论郁律—-西夏王,说郁律近来与叛离的兄弟安姬车进行了几场恶斗,双方都没落好,安姬车更是在一次交战中叫箭射掉了耳朵。

      不须裕彤开口,自有人道,“这么说来,还是西夏国王要英勇的多。”

      “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半年前国王还叫那叛徒射中胸口,差点归了天呢。这么下去,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裕彤心中不免咯噔一下,郁律竟然受过重伤,可他和嘉和的信中从未提及一点。

      他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赶路,临行前客栈老板还劝他说这阵子边界不太平,尽量不要离境为好,裕彤谢过店家好意之后,毫不犹豫地单骑前往了西夏。

      出关那日下了濛濛细雨,黄沙都被浸润,空气难得舒爽了许多,视野内一望无际,到处是草滩和戈壁,裕彤到这一片区域不过几天,已经深深感觉到在这里生活的诸多不易。

      天气恶劣风沙满天自不必提,部落的纷争,食物的贫乏也足以让中原来的任何一个人感到难受。现在是在春天,夜晚仍旧寒冷透骨,更不要去想在冬天是怎样的酷寒了,裕彤心里想着嘉和出降时带着的兽皮是否足够御寒,又懊恼当初为她准备的药材不够多,这里昼夜温差巨大,晚上虽冷,正午的太阳却晒的人浑身又疼又烫,环境恶劣,需要用到药材的时候肯定很多,那时候总以为已经预备足够了,谁能想到她要面对的竟然比他们能想到的最差还要差。

      预料到汉人可能会被敌视,裕彤特意换上了胡装,抹黑了肤色,戴上头巾和围脖,只露出一双清湛的眼睛。

      白天是黄沙满眼,夜晚虽有漫天繁星,却也有野狼绿莹莹的眼睛,裕彤这会儿骑的是骆驼,虽说他方向感极好,来之前也充分侦查了地形,带了粮食水和地图,面对四周围的黄沙茫茫,还是会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做这件事,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不周全和不谨慎,在这样从未到过的苦寒之地,他到底应该带个向导的。
      西夏虽说名义上是一个国家,实则除了并不牢靠的中央,还有多个部落组成,更有一些部落到如今也没有服从西夏王的统治,比如说今年叛离的郁律表兄弟安姬车的部落。

      各个部落间常有纷争,流血之事并不少见,裕彤总以为自己能想象到这里的艰险,可也只有真正到了以后才知道,千难万险何足言说。

      当初为什么不能拼死跟她走呢。

      ……

      按照最好的情况来想,嘉和此时应该处在西夏的都城———大都,兴许有其他可能,但此时裕彤只能朝大都去。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前往大都的路途中病倒了,还在临安时他就有咳病旧疾,这些天劳碌奔波,风霜雨露,加上水土不服,裕彤开始咳嗽头痛,晕眩发热,幸运的是他栽倒的地方在一条小河边,被来取水的一位胡人姑娘发现并救起。

      不幸的是他的汉人身份暴露,而这个部落正是不服从于郁律统治的。

      地图,药材,不凡的容貌,刻意涂黑的皮肤,这些都让部落的人警惕又愤怒,他们被汉人骗过,一致认为裕彤也是中原派来的奸细。

      在见到首领之前,身上冷热交加而又头痛欲裂的裕彤被士兵用沾了盐水带着倒刺的鞭子打的血迹斑斑。

      “你这可恶的奸细,是谁派你来的!?”

      胡人叽里咕噜地咒骂。

      裕彤被绑在石柱上,伤口剧痛,口腔干燥,面色惨白。谁也不会相信自己竟会干出这样冲动而莽撞的事吧?他总劝嘉和做事三思而行,她若是知道,一定要笑话他言行不一了。

      想到嘉和,裕彤心里发疼发涩。

      [我想带她走。]

      去哪里。

      不知道。

      她的父亲和国家已经背弃了她,在忠心大义面前,一个小小公主的存亡是多么微不足道。

      “我当初就该带她走的……”

      壮硕的胡人士兵看见眼前苍白汉人青年的嘴角流下血。

      眼角流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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