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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君子于役 ...

  •   一只洁白的水鸟双翅轻点掠过水面惊起一片水波,向西的使臣车队碾过飞扬尘土的官道,留下深深的车辙。

      一路向西,过了河西平原,就是函谷关。

      进入函谷关,就到了秦国地界。

      魏纾本该和父亲魏修坐在一驾马车里的,可是小眉被前几日的事情吓住了,说什么都不肯远离了魏纾,她因而求了父亲,允许她与小眉独坐一驾马车。

      车辆行进颠簸,魏纾久坐无聊,小眉悄悄掀开窗帘,但见车马前行之路烟尘滚滚,边境人烟稀少,外面景色也都是灰扑扑的,“小姐,快要出魏国了。”

      他们自小在魏国生长,从未出过魏国,看着故土在身后渐渐远离,向往着外界的魏纾,心里却忽然有种空落落无所适从。

      此番魏修作为魏使出访秦国,本该轻装简行才是,魏纾知道事关国事,只是如同往常一般习惯性向父亲撒娇讨好,却不知怎么,这一次父亲没有反对,很快就答应了带魏纾一同前往的请求。

      沿途的景色一成不变,颠簸的马车让人头昏脑花,就连所吃所用都大大比不上家中的高床软枕。

      最初的兴奋渐渐淡去,旅途的风尘劳苦,究竟还是让这个年轻的少女开始渐渐厌倦起此番出行。

      魏纾道:“要出魏国了……也不知父亲这一次西行之路,可否万事无忧……”

      魏修坏了魏王见不得光的好事,托关系找人费了不少力气摆平。

      儿女年纪见长,长子魏级将要入仕,他少时聪明伶俐,能言善辩,被人称魏国千里驹。魏修把他送去齐国,让他师从名家,料想凭着魏级的才能,日后不论是去哪个国家,都有出将入相的可能。

      唯有女儿魏纾,乃是亡妻艰难留下,更是魏修掌中珍宝心头所爱。

      纵然女儿有再大的淘气,魏修从不曾责骂她半句。

      且不说十岁的时候和哥哥玩闹无意烧了他的郡守府,搅得魏大人字面意义上的火烧眉毛,十六岁坏了魏王好事,让秦君暗度陈仓逃出生天,连累老父险些下狱……

      魏修一腔慈父之心,对小女从无责怪,万般溺爱也是不够的……
      可女儿家不好一辈子留在父亲身边。

      从前魏修平淡度日,偶尔盼着自己能往上再升升,为纾儿寻一户好人家,保她后世富贵无忧自然就好。

      偏偏前些日子魏修听了惠施的卦象,得了惠施许诺,反倒是更操劳了些,为谋儿女将来,他只得强打起精神。

      他的女儿是要嫁给王族的。

      一想到惠施的话,魏修的心就火热起来,十几年啊,昔日意气风发的魏国大夫被魏王下放至魏宋边邑做一个区区郡守。

      宋国乃商汤之后,商贾云集,富而不强。魏修把襄陵经营得再富,没有兵,就是一块谁都能啃一口的肥肉。

      郡守是个好位置,仅仅郡守,要做王族亲眷,却还不够。

      魏修听进惠施所言,记在心里,就把那天府中言行消息一一封闭了起来,他脑子还是清醒的。

      有些事情,要慢慢来做。

      魏修慢条斯理地捋着一把好长须,把惠施的谶语默念着在脑子里一遍遍回味,然后思索他知道的,和他将要做的事情。

      天色渐渐暗下去,靠近两国边境的地带没有太平的时候,魏国使者的车马要去投官方驿站,只有行至驿站才是安全。

      车停了,车帘掀开了,魏修已经下了马车,站在驿站前等魏纾下车。

      小眉低眉顺眼,在家主面前她是很老实的,率先跳下车,递上手,伸手扶魏纾下车厢,低声说:“来,小姐小心。”

      魏纾向父亲的方向点一点头,提裙了下车,目之所及,但见周遭草木荒芜昏黄黯淡,不闻鸟鸣虫语,更不见一点绿意。

      此地的驿站名唤“临阳驿”,木制的牌匾上几个字颜色已淡,稍显破败,魏纾再去看只见大门紧闭,半掩在灰暗暮色之后。

      魏修站在女儿身旁,告诉她这是因为魏秦两国才打了仗的缘故。

      魏国使人去叩门,好半晌才有个瘸腿的黑瘦脸老年驿者出来开门,问他话半天答不上来,只是张着中指残缺一段的手,慢慢吞吞指指耳朵,嘶哑嗓音说自己耳背。

      “父亲。”魏纾若有所思轻声道,“这就是临阳驿……”

      渭阳之地,山南水北为阳,看来此地将近渭水了。

      魏纾听那年老驿者口音是魏语,间或夹杂一些古怪的土语和其他音节,想必就是秦音。驿者和使人答话,一一言说此地情况。

      魏修道:“纾儿,我们就在这里暂且歇息一晚吧。”

      魏纾点头称是,忽而瞥见土地暗沉湿色,嗅到空气间一股说不出的泥泞腥气,她拿足尖轻轻去碾,心中暗道古怪。向魏修一望,正要发问,魏修按住女儿困惑,平静说道:“别怕,一切有父亲在。”

      这里想必是死过人,魏纾心头倏忽一跳,她没见过死人,但也不妨碍她猜到。

      魏国往西去秦路途遥远,秦魏两国边境多有摩擦战事。

      二十年前河西平原由魏国掌控,老秦公一辈子为河西之地征战,老秦人血流成河;二十年后秦国夺回河西,商君一战斩首魏人八万,锉尽魏武卒精锐,魏地家家戴孝,户户穿白。

      河西平原从来都是一笔糊涂账,魏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想管却也不能管,秦国自商君变法后新法严苛,管得比哪里都严又紧,偏偏前朝旧事事事理不清。

      这些事情,魏纾早有耳闻,如今管中窥豹,方知战乱疾苦远超世人想象。

      使者在驿者处登记了驿站来客身份证明,魏国的人,都有种自命不凡的气质,哪怕眼睛不长天上,也少不了一种自以为清高的傲气,“我等是魏国使者。”使者说,“送点吃的上来。”

      老迈的驿使往后厨转了几圈,在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才慢慢吞吞往桌上奉上几碟麦饼,一壶清水。

      弯着腰,驿者诚惶诚恐地向诸位贵人解释,他话很慢,为了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说清楚:“边境简陋,无意怠慢了使臣,还请使臣不要见怪。”

      魏修一行人便一一坐下,魏纾见驿站之中桌椅颜色陈旧,不知沾染了什么污渍,虽有侍从垫上家中坐垫,到底爱洁,便假托自己在马车内久坐无聊,现下并不吃力,索性不坐了。

      马车里憋闷,难得能透透气,魏修不愿意多约束女儿,也就随她去了,只是交代魏纾:“天色已晚,今晚就在这里落脚了。纾儿若无趣,只在驿站附近走走看看便是,仔细遇上莽客,千万别走远。”

      魏纾自然点头称是:“父亲放心,我就在檐下。”

      魏纾牵了小眉的手走到驿站门口,对小眉点一点头,小眉自马车里拿出一个食盒提至魏纾面前,一层层打开食盒,最底下放着一个朴素的木匣。

      魏纾犹豫一会儿,不打开木匣,她也知道里面是一柄锋利匕首,身长三寸,寒光森森。

      这不是一位普通的大家闺秀该藏着的东西。

      这柄匕首,是昔日魏纾奉父亲之名在大梁奔走游说之际得到的,是魏王宠妃狐姬夫人某一日送至府中的。

      有些事情,女人做来,总比男人委婉得多。

      同这一柄匕首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语意不明的信件,狐姬夫人弯弯道道说了一堆,大意是魏王对秦国还有未尽之心,魏纾若能亲近秦王,这一把匕首或可为王解忧。

      这柄匕首,出发前被魏纾留在了襄陵家中,如今原封不动出现在使臣的马车上,魏王的意思很明显了。

      魏纾暗叹自己时运不济,,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要小眉把东西提着,去请魏修来院中商议分说。

      院中已经清场,魏修甫一听闻此事,恼怒不止地在石桌一拍,桌上茶碗茶水便齐齐震动不,只听他冷哼一声,“大王是要送我女儿去死吗?!”即刻对木匣摆出横眉冷对的情态。

      这十余年来,魏修溺爱保护女儿无度,一心希望保她万事无忧才好,不曾想这些日子事发频频,以至于一时失察却教她卷入这般政治漩涡,险些为人所害。

      只要想想可能产生的纰漏和可能产生的后果,魏修就心生不安后脊发凉。

      这匕首能悄悄送到魏纾马车里,终有一日或能划开他父女咽喉,究竟是府中人有消息泄露,还是大王竟然丧心病狂如此要让一介小小女儿去实施美人计,这都让魏修心有猜测。

      “父亲……”

      魏纾拿手在木匣上轻轻拂动,“我试过这匕首,削铁如泥,吹毛立断,是把好兵器,却没有淬毒。”

      魏纾知道匕首没有毒的时候几乎要觉得魏王天真,要送她去死就要做得痛快,不淬毒的匕首,到底没阴狠到底。

      魏修拧出一抹讥讽的笑:“斩草务必除根。咱们这位大王,做事向来拖拖拉拉,狠不下心又犹豫不决,活该被人骑在头上打。”

      魏纾道:“大王派出使者去求和,又送上刀斧利刃,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大王这是老糊涂了!”

      魏修不客气地说,“如今秦国兵强马壮,有旭日初升之势,先王留下的魏武卒前才被人家给打散,我们还拿什么去和别人拼命。”

      魏修沉声静气道:“纾儿莫慌,一切有父亲为你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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