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破城之后》夜听春雨

4、遇见

　　紫鹃给了雪雁一个馍馍，自己却并没有立即吃。她再次进入车厢，看着昏迷不醒的姑娘，愁眉紧锁起来。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姑娘这个样子，哪怕是没有药可以吃，饭总是要吃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粗糙的馍馍，发起愁来。

　　在车厢里默默的坐了一会儿之后，她掀起帘子走出去，便一眼瞧见旁边有几个人围在一起，用吊锅煮水喝。

　　紫鹃在一旁等待着，等到那些人吃完喝完之后，给了他们一点银子，买了一个粗糙的瓷碗和一只勺子，还有他们剩下来的水。本来她想要连那只吊锅一起买下来的，但那些人不愿意，他们也只有这么一个锅而已。

　　现在才刚刚开始逃难，想买到东西还比较容易。等到了以后，拿着银钱都买不到东西了。食物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贵。

　　紫鹃将一个馍馍一点点掰碎了放进碗里，加入热水，泡成了一碗糊糊。她叫上雪雁一起走进车厢，叫雪雁将黛玉扶起来，自己则拿着勺子，一点点将碗里的糊糊喂给她。两个人忙碌了半天，总算是给黛玉喂进去了小半碗糊糊。看着空了一半的碗，紫鹃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将剩下的半碗糊糊用衣服包好放进车厢角落里，又将其余的衣服给黛玉垫在身下。这样，多少也能让姑娘舒服一些了。

　　两个人处理了一下个人问题，看马儿也吃饱了，便再次登上马车，朝着前方走去。这里距离京城很近，不宜久留。

　　一路上，随时都可以看到难民，拖家带口，行色匆匆。也不知道，逃出来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死在了京城里。可以估计到，人数不会少。从那些面带哀色，时不时哭泣起来的人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紫鹃觉得，她们还算运气不错的。毕竟没有死人，还好运的捡到了一辆马车。不然，靠着一双腿逃难的话，其艰难程度比现在还要高几倍。

　　想到这里，她愈发珍惜这辆马车，连那匹样子一般的灰色马儿，此时看起来也是那么的好看了。
　　人一多，是非就多。一路上，紫鹃已经看到了好几起抢劫的事件。自然，都是强者欺负弱者。她都是匆匆而过，丝毫不敢停留。自身都难保的时候，想当然，也就不会生出什么要强出头的心思了。她们三个都是弱女子，能保住自己都很难了，何谈帮助别人呢？

　　又一次，她听到了尖叫哭泣的声音：“你们干什么？还给我，救命啊——”

　　这声音，怎么，好生熟悉？似乎，是史姑娘的声音？

　　她抬眼看去，却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被几个男人围在中间，双臂抱住肩膀，花容失色，却不正是史湘云是谁？

　　看起来，这里就只有史湘云一个人，却不见史家其他的人。就连一直跟随着她的翠缕，也不见踪影了。

　　若是还有其他人在，那紫鹃也就无能为力了。但是，现在只有史湘云一个人，似乎，还可以拼一把？

　　思及此，紫鹃赶着马车来到史湘云身边，扬声喊道：“史姑娘，赶快上车——”

　　史湘云抬眼看到紫鹃，顿时大喜。她手脚倒也还利落，几下子就拨开那些男人，爬到了车子上来。紫鹃再不耽搁，挥动马鞭，催着马儿急急向前跑去。不多时，便将那起子坏人抛在了后方。
　　这也是因为才刚刚生乱，那些人胆子还不算太大。要不然，紫鹃就没这么容易将史湘云救出来了。

　　史湘云惊魂稍定，捂住脸痛哭起来。紫鹃停下马车，将她拉进车厢，找了一件衣裙递给她，道：“史姑娘，你先别哭了，把衣裳换了吧。”

　　史湘云肯定就是穿着这身衣裳逃出来的，不但很脏，还撕破了多处，瞧着实在不成样子。要不然，紫鹃也还不舍得给她一件衣裳。到了这个时候，一切东西，都是宝贵的。

　　史湘云抽抽答答的道了谢，换上了这件鹅黄色的衣裙，又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瞧着，总算是不那么狼狈了。她便开口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其他人呢？爱哥哥呢？老太太还有宝姐姐他们呢？”

　　“我们跟他们不是一起逃出来的，他们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史姑娘你呢？怎么一个人在那里？”紫鹃说道。

　　史湘云道：“昨晚上乱得很，我们一起出了府，就迎面撞上了叛军。我两个叔叔，他们，他们都战死了……”说着，她便再一次哭了起来，十分惊惶害怕的样子。“到处都是人，又多又乱，我和翠缕跟大家伙儿被人流冲散了。出城门的时候，翠缕也不见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史湘云说着说着，哭得无法自抑，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滚落。她看起来之前就已经哭了很久了，眼圈通红，还肿了起来。“剩下一点点东西，刚才也被人给抢走了。我现在就只有一个人还在，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

　　看着这样的史湘云，紫鹃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从昨天到今天几乎没有休息过，整个人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脑子也转得不快了。等史湘云不哭了，她才拿出自己没舍得吃完的半个馍馍，问道：“史姑娘，你要不要吃一点东西？”

　　史湘云看着紫鹃手里的半个糙面馍馍，抽噎了一下，将其拿了过来，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可怜往日这些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从前那是非美味佳肴不入口的。现在开始逃难了，往日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粗面馍馍，也可以吃得下去了。

　　马车继续朝前行去，此时天色将晚，天际一抹暗红色的晚霞，就好像这些难民的心情一样，极为沉重。

　　瞧着天即将黑了下来，紫鹃长长的吁了一声，喊停了马儿，对雪雁和史湘云说道：“天快黑了，我们得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开始赶路。”

　　史湘云懵懵的看着她，道：“我们不去找旅店住宿吗？”

　　紫鹃无奈的说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在马车里休息了。”

　　雪雁将所有的衣服拿出来铺在光秃秃的马车里，这样一来，勉强可以躺下三个人。再想挤一个进去，那就很艰难了。

　　紫鹃道：“史姑娘挨着我们姑娘睡吧。——雪雁，你也睡。我来守夜，到了下半夜我叫醒你，我们换着睡。”

　　雪雁有时候还是懂事的，此时便说道：“紫鹃姐姐你看起来累得很了，不如你先去歇息，我来守着好了。”

　　紫鹃确实累极了，感觉简直快要晕倒过去，听了雪雁的话，想了想便也没有拒绝，说道：“那我就先睡了，等到了下半夜，你再来叫醒我，我们换班。——你千万警醒一点，就在车夫的位置上坐着，不要睡着了。我看附近长着不少青草，你记得拔一些草来给马儿吃。”

　　雪雁乖巧的说道：“我都记得了，你放心吧。”

　　紫鹃嘱咐了雪雁，又下了马车在四周走了一圈，也见到了几处一同逃难的人，瞧着也都还本分，心下稍安。回到马车上，掀起帘子进去，便瞧见史湘云躺在黛玉旁边，身上盖着一件衣裳，闭着眼睛，竟已经睡着了。

　　这一天一夜，也确实折腾够了。

　　这个时候是春季，天气虽然仍有些寒冷，但也不是不能忍受的。若是换成冬季发生这样的事，冻也得冻死好些人去。

　　雪雁总共也没带几件衣裙，木板上垫了几件，史湘云与黛玉又各自盖了一件，便再也没有多余的了。紫鹃只得躺在木板上，双手抱住自己，闭上了眼睛。幸好身边还有两个人，马车又狭小，倒也没有觉得很冷。她躺下去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一睡着，紫鹃就开始做梦。火光冲天，喊杀震耳，又是尖叫和哭泣声。不多时又梦见从前，在园子里大家一起赏花钓鱼，何等快活。又好像是在芦雪庵，姑娘与其他人联诗，笑得满面红晕。一场场梦做过去，猛然一个下坠，便睁开了眼睛。细细一瞧，外面竟似已经蒙蒙亮了。雪雁这丫头，竟然没有叫醒自己，任凭她睡了一夜。

　　史湘云还在睡着，梦里呜咽了两声，然后又安静下来。黛玉倒已经醒了过来，含含糊糊的问了她几句话之后，便又睡过去了。伸手一摸她的额头，还是烫手。

　　这样下去不行啊，可是这逃难途中，哪里去寻得到大夫呢？

　　紫鹃叹息一声，掀起帘子走了出去。举目一瞧，雪雁这丫头哪里是在守夜呢？靠在座位上，睡得正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丫头，也真是没心没肺了，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睡得如此香甜。看着她的睡颜，紫鹃不由得有些羡慕。心思单纯的人，也自有她的好处。

　　咕噜噜……雪雁和紫鹃的肚腹，同时叫了起来。不用说，大家都饿了。昨天雪雁只吃了一个馍馍，而紫鹃，干脆只吃了半个。谁能不饿呢？

　　紫鹃还是第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原来，竟是如此的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