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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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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对灯花下鬼,风流百巧,剩绮余芬。
这世间,有些相遇,便是一眼万年。
沈时璟一手紧紧地攥着阿芙的袖子,一手捂着嘴巴,周遭的浮华凡尘尽数褪去,此时她的眼中只容得下陆赫。
这是陆赫,她进京第一日,便见到了活的陆赫?!
可惜陆赫压根不认得她。
“告辞。”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陆赫微微颔首,转身抛下她走向友人。
沈时璟还处在震惊中,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个不停,直到阿芙小心地戳了戳她,她才回过神来。
方才的陆赫早已不见了踪影,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喻棠满是冷漠的打量。
沈时璟不自在地捂住了两颊,对上喻棠捉摸不透的神情,质问的语气中带着点心虚:“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好看。”
再好听的话从喻棠略有些凉薄的嘴里说出来都会变了味,不止是沈时璟,就连阿芙,这会子都被他这三个字给整懵了,这喻家大少爷今儿个是吃错药了吧?
“这,这我早知道。”沈时璟那本就因初见陆赫而涨得微红的脸颊,这会儿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了,她强装镇定,胡乱拍了拍自己,躲过喻棠的视线,将目光转向了河中搭着戏台子的花船。
幸而喻棠也没有再继续盯着她,他默不作声地偏过身子,与她并立在河岸边看这出戏。
许家今晚请的角儿是城北燕云巷的,一男一女,名气虽不如当年二林,在如今的盛都却也可以说是遍无敌手。
这男的呢,沈时璟不了解,但这女角儿,她有印象。
她叫玥卿,是燕云巷尽头那戏班子里的人,宣平侯家的小公子荆墨璋的外室。
其实说是外室也不大好,毕竟荆墨璋无妻无妾的,这位玥卿姑娘应当算是他真正的心上人,只是碍着身份,不方便过门罢了。
关于这位玥卿姑娘,沈时璟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她的死。
她死在瑞安五十二年的京郊,死在众人的唾骂声中,死在荆墨璋的怀里,万箭穿心,像极了传闻中倒在惊鸿台上的林霜降。
那天是沈时璟进京待嫁的日子,她万万没有想到,头一遭进京,迎接自己的便是满目的杀戮。
美貌至极的姑娘浑身血迹,倒在坎坷黄土上,心疼她的只有姗姗来迟的荆侯公子,汩汩鲜血漾出十里的红,妖冶凄凉。
印象中是特意出城来迎她的喻棠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阿璟,不要看。”他说。
可她还是听到了,她听到了荆墨璋的哭声,浩浩汤汤成千上百人的场面,他哭的最心痛,仿佛也只有他在心痛。
他哽咽得像个挨了打骂的孩子,沈时璟不知当时是不是受了他的感染,记忆里的自己好像也哭了,泪水沾上喻棠宽厚的手掌时,她感觉到了掌心微微的颤动。
沈时璟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看着花船上明眸善睐,一颦一笑皆是天仙样貌的玥卿,心中不禁打起了小主意,既然她已提前知道了这样的结局,那是不是,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
她敛了神色,左右瞧了瞧,阿芙和喻棠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意思,她故技重施,一只脚堪堪向后退了半步,便被喻棠隔着衣袖抓住了手腕。
她呼吸一窒,不情不愿地抬眼看向喻棠,冲他赔了个讨好的笑。
“去哪里?”他问。
沈时璟观察了半天他的脸色,随后缓缓地吐出两个挑战着他底线的字:“如,厕。”
为防止喻棠再次语出惊人,沈时璟急忙甩了他的手,一把拉过阿芙挡在胸前:“阿芙陪我去就够了,你不许,不许……你老老实实地呆着就对了。”
不知情的阿芙就这样被她家小姐拉着拽着挤出了看戏人群。
灯会精彩的不只是花船戏,往回走的路上,沈时璟惊讶地发现头顶上的花灯居然又多了许多,街上到处都是玩耍叫卖的人,漫天的欢呼喝彩声一声高过一声;灯明月亮,声声入耳,恍若白夜。
插花呼酒少年场,烂赏花灯十里香,好不热闹,好不快活。
“小姐,不是如厕吗?”阿芙瞅着这方向不大对,趴在她家小姐耳旁悄悄提醒道。
“傻阿芙,你在这等着我,我进去有些事,若是半个时辰后我还是没出来,便去喊喻棠来,懂了吗?”沈时璟提着衣裳上了半步台阶之后,仍是不忘回头叮嘱道,“算了,你别杵在这儿,自己去弄些吃的玩的,记得半个时辰后回来接我就成。”
“好。”听了吩咐的阿芙在她面前一个劲儿地点头,却在她进了那座楼阁之后,转身扎进人堆里往河岸跑去。
为了办这花灯会,今夜这长街上所有的店铺都归了许家所有,众人可出入自由,买卖自由。
沈时璟记得,那位东郡世子下马时所看去的方向,便是这座阁楼的二楼,与之对话的那个人,就在二楼。
她上了楼才知道,这二楼原来大的很,原先那老人家坐过的窗前现如今只剩一把空椅,人早已不知去向。
正当她盯着这把空椅一筹莫展的时候,身边忽然出现一道男声。
“我家老爷想请咸平县主喝盏茶。”
不是很客气的请法,沈时璟内心腹诽,不大满意,却也不好在面上流露,只得周旋道:“你家老爷是?”
“许安阳。”
料到了。
沈时璟颇有些自信地点了点头,示意此人带路。
这整座阁楼只是楼下的大门开的小,上头的空间连通了左右店铺,看上去可比楼下大堂大了不少,一路过来的装饰花样也是别有一番风貌。
沈时璟被带到一间雅室前,简单素雅的木门上刻着兰花,在其上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室内不出所料地坐着许安阳,却也坐着另一个她所见过的姑娘。
宣平侯荆莫非同翊善县主许安秋的嫡亲孙女,荆墨璋的妹妹,荆钰锦。
她同荆钰锦的交情倒不是很深,只是在府中待嫁无趣时,母亲为她请来的各世家小姐中,有一回便是有荆钰锦在的。
当时她的年纪比现在还要大上两岁,整个人看上去也愈加成熟稳重些,如今这个坐在软垫上啃着玉米棒的,沈时璟瞧着只觉实在是可爱的紧。
可惜荆墨璋不在。
沈时璟看了眼许安阳,想了想,还是朝他低下身子做了个礼。
许安阳紧绷着的脸在瞧见她认真行礼后,终于现出了几丝笑纹:“县主客气了,我这一介行商,哪受得起这么大的礼。”
沈时璟看着他在客套过后,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心下了然,不论嘴上受不受得起,这家伙都是心安理得地受着的。
不过许安阳不是个会真正客气的人,她沈时璟也不是。
还不见有人来请她入座,沈时璟自个儿便已坐在了许安阳的对面,荆钰锦的身旁。
正在啃着玉米棒子的荆钰锦甜甜地同沈时璟笑了笑,转身继续啃。
一个两个的,都是怪胎。
跟许安阳这样的人精,沈时璟自觉无需多绕弯子,于是开门见山道:“许先生,您找我来此,所为何事?”
许安阳闻言,沏茶的手顿了顿,好笑地抬眼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片子,脸上的每一处褶皱都透露出岁月打磨的痕迹。
“不是你找的我么?”他继续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盏,不再看沈时璟。
“许先生这话可错了,我从未想过要来找您啊。”
“哦?不是来找我?”
“不是。”
“那你这是来做什么?”
“找人。”
“真不是找我?”
“不是。”
“那是谁?”
“荆墨璋。”
哒,荆钰锦沾在嘴角的一颗玉米粒忽然掉在了茶桌上,她眨了眨眼睛,看看自家舅公,再看看同他说的有来有回的沈时璟,心中不禁肃然起敬。
“你找我哥哥做什么?”她话问的正经,看向沈时璟的眼中却明显带了些打趣的意思。
沈时璟重生前只见过荆墨璋两次,两次对他的印象都不是很深,印象最深的便是他抱着玥卿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努力回想着荆墨璋的样子,说谎不打草稿,张口就来:“我在北郡时见过一张荆公子的画像,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故倾慕已久,如今好容易进了京,又碰巧赶上许先生的灯会,便想着,能上这儿来见一见荆公子,也不枉我思慕一场。”
这回可不只是玉米粒了,荆钰锦的玉米棒都要拿不稳了。
她欲言又止地看向沈时璟,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思慕我哥哥?”
在得到沈时璟肯定的点头之后,荆钰锦脑袋艰难地转向了对面仍在慢吞吞品茶的她舅公许安阳。
许安阳收到了她满是震惊的眼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只见他抬手抖了抖衣袖,吩咐道:“来人,去把大公子找回来。”
屋顶上瞬间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沈时璟下意识地抬头一瞧,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许家的暗卫。
许安阳用自己苍老的手给沈时璟亲手递了盏茶,见沈时璟毫不怀疑地喝了一口,心中又不免叹息,这么好玩的一个丫头,怎么能对人毫无戒备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