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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贵妃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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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祖谱,秀雅应属是蕴字辈,报上宗室的名字便成了蕴容。谢太傅因念及五弟夫妇已逝,独留此女,是以百般疼爱,唯恐其受委屈。刘氏见此,便道,“老爷如此爱惜容儿,不如将她认作女儿岂不是件美事?我想着,容儿初来乍道,家里人多规矩大,保不准有些人看不眼。还是定下名份来好些。”谢太傅连连点头,“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秀雅知晓后,先跪下叩头,然后才道,“大伯爱惜,秀雅感激不尽,但秀雅有父,大伯有子,何须螟岭。大伯本长者,秀雅自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大伯只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及可,何须非要定个名分!”
谢太傅闻之,“此女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不拔,兼之飘逸出尘之质,实乃人中龙凤,未可量也。”
至此,谢太傅更加喜爱秀雅,视同已出。
仲春三月,阳光是温柔而宁静的,小鸟安静的栖息在树梢上,浓密的树阴下掩映着的碧波,一阵若有若无的暗香浮动。
自打进入宰相府,秀雅便跟着宗族的姐妹一同进入专为谢氏子弟所设学院学习。在南秦名门望族中,谢氏家族是最富于文学修养以及文学成就的一派。学院所聘请的教授先生均是名誉南秦的鸿儒大师,讲授学问,诗文,琴棋书画均有涉及。谢太傅作为族长,极其注重对子侄辈进行人生理想及品格气质教育,时常召集谢氏子弟,或考究学问,或探讨人生,或吟诗作赋。
南秦盛行清谈之风,士族名流相遇,不谈国事,不言民生,专谈老庄、周易,这在名门子弟间意属高雅之事,风流之举。族中子弟,以五公子谢博最擅此道。他凭借敏捷的思维和善辩的口才,以用独特的见解,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常常说得众人词穷,四座却没有不佩服的。秀雅常常溜到大厅屏风后听他们口若悬河的以□□战。然后再绘声绘色讲给姐姐们听,直把她们听得目瞪口呆,又好气又好笑。秀雅对此却是乐此不疲。
一个人的时候,除了爹爹和娘亲,秀雅想得最多还是徐廷玉。每次一想到这个看似冷漠,似乎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徐哥哥,心中却如一阵暧流淌过,带给她温暖安心的感觉。
徐哥哥,答应过要来看秀雅,为何还不出现?难道你已把秀雅忘了吗?
要不是府中规矩大,依照秀雅的个性,早溜出去找上门。
转眼间,谢贵妃生辰已至。贵妃娘娘艳重天下、宠冠六宫已是众所周知,时逢贵妃华诞,圣上特意下旨举行三天三夜的寿筵,以示隆重。
庆典奢华之极,单是烟火便足足燃放了整整三天。谢氏嫡系亲属也被破例恩准进宫为贵妃贺寿。
秀雅平生第一次入宫,心情自然是既好奇又紧张。
即使是一袭简单的木槿紫襦裙,秀雅的天然绝色依然显露无遗。粉嫩的肌肤呈现近乎玉一般的透白,颊上浅泛桃红,乌黑的秀发梳理成双环,垂下长长两缕至胸前,一双明亮的剪水双瞳似蕴含脉脉情怀,清水芙蓉之态已是极致。
蕴燕也忍不住赞叹,“妹妹现在已是这般的美貌,将来长大一定是个绝代佳人。到时候,洛阳城里上门求亲的名门公子定会把宰相府的门槛都踏破。”说得众姐妹都笑起来。
上门求亲?秀雅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徐廷玉英挺的身姿。讨厌,我到底在想些什么?秀雅蓦然惊觉,不禁有些羞愧,心跳骤然加快,脸颊发热。
谢贵妃居住于皇城西宫,轻车一路直入宫禁,穿过重重的朱红宫门,碾过一路铺地的天青色方砖,径直往西宫方向而去。
下了轻车,只觉眼前一片姹紫嫣红。满庭遍植深紫浅碧的洛阳花,开得别样灿烂,浮动在午后微风里的淡淡花香似能醉人。
身着轻罗纱衣的宫娥采女翩跹在侧,只见一个有些年纪的胖太监,满面笑容走了过来朝身着品服的刘氏见礼,“贵妃娘娘在正殿赐见,请荣华夫人及众位小姐随老奴来。”
“有劳秦公公。”刘氏含笑。秦公公侧首,引了众人往正殿行去。
秀雅走在最后,一路频频抬首打量,殿中陈设皆是一派古色古香,流光溢彩,没有想象中的极尽奢华,却自有一番清雅的韵味,让人联想不出此处居住的竟是九鼎之尊的贵妃。
早已有人通报,贵妃此时已迎出正殿,刘氏领着众人一并跪拜。
“这里并无外人,何须多礼,母亲快起。”贵妃亲自上前,扶起刘氏,“众位妹妹平身。”
贵妃身着一袭绛红广袖流云宫裙,发髻斜插一枝凤头金步摇,淡淡匀妆,却是一身的雍容与美艳,那抹夺人眼球的绝色灼灼。秀雅不禁暗暗赞叹。
“娘娘一向身体安好?”刘氏早已涕泣无声。
“母亲这是怎么了?”贵妃亦是落泪,却柔声道,“好不容易才盼着能见上一面,该是高兴才对,反倒哭起来?”
刘氏闻言忙止泪,“娘娘说得正是。”贵妃凤目含泪挽住刘氏进殿。
相携归座后,蕴燕姐妹依礼一一上前叩见。贵妃入宫前,身为长姐自然对幼妹一般无二的疼爱呵护,此时相见深叙离别情景。
秀雅盈盈拜下,“恭请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贵妃眼波轻转,面上露出浅浅微笑,徐徐道,“这孩子便是蕴容?本宫已略有所耳闻。”
刘氏道,“容儿年纪虽小,行事言谈却不俗。你父常言此女资质出众,贵不可言。”
贵妃含笑,“父亲素来不轻易称赞一个人,能得到他的赞赏定是不错。”一面命秀雅上前,“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贵妃携了秀雅的手,着实细细打量一番,连声夸赞,“果然不错,小小年纪已出落得这般标致,以后长大,不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呀。”
刘氏眉目之间颇有满意之色。
贵妃见蕴燕,秀雅双株并立,一个风姿嫣然,一个娇俏可人,比别的姐妹不同,真是如姣花软玉一般,“本宫说句不谦虚的话,想洛阳之大,名门闺秀虽多,却比不上她们姐妹,将来富贵不可限量。真可算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刘氏笑道,“她们姐妹虽长的略比别人好些,却也难及娘娘独享圣眷恩宠,富贵荣华,地位尊贵。但愿她们姐妹在娘娘荫遮庇佑下,果如其言,亦是幸矣。”
贵妃神情甚是愉悦,将手腕上的一只纯金打造,样式独特的镯子褪了下来,递与秀雅,“这是圣上亲赐,今日赠与容儿,权作见面礼。”秀雅连忙接过,叩谢恩赐。
刘氏含笑,“容儿确实讨人喜欢,没想到娘娘与这孩子也是这般投缘。”
贵妃早已命人将备用的礼物打点出来,分赐众姐妹。
一时坐定,殿前丝竹乐舞渐起,悠扬悦耳。翩翩起舞的舞姬如含烟垂柳,美丽动人。
贵妃忽笑言,“记得燕儿雅擅音律,不知如今琴艺是否有所进益?”
蕴燕离座,落落大方上前,“燕儿闲来无事之时,自创一新曲,名曰‘有凤来仪’,与容儿排练已成,娘娘可有兴趣一赏?”
贵妃兴致很高,“如此,本宫可要好好欣赏一番。”
舞姬退下,左右内侍已备上紫檀云案,取来宫中典藏的七弦琴。秀雅跪坐案前,微微调试弦声。一切就绪,微微侧首。蕴燕姿势优美地怀抱南音琵琶,略略调了一下琵琶的弦,定弦。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蕴燕修长的手指轻动,一缕细腻柔和之声伴着暗香浮动的花香洒落其间。
众人耳目一清,瞬间便被细腻柔和之声带入。秀雅手指拂动,醇和的琴音天一无缝地配合琵琶扬起,只听得一声婉转悠扬的歌声似空灵响动,“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美玉如实,静待凤凰。”
一曲终了,蕴燕与秀雅相视一笑,双双拜倒殿前,“恭祝贵妃娘娘福禄绵长,芳华永驻。”
贵妃笑意渐浓,“不错,果然精彩绝伦,本宫定要重赏。”
殿中花彩缤纷,细乐声喧,一时间,富贵风流的气象大甚。
这时,一行数十宫女内监进殿,为首公公禀道,“皇上有旨,御赐贵妃娘娘,请娘娘接旨下恩。”贵妃离座,领着众人谢恩。刘氏见贵妃深受恩宠,也是掩饰不住地欣慰。
司礼公公上前启道,“筵宴齐备,请娘娘入席。”众人至偏殿,谕礼而归座。
秦公公见贵妃兴致不减,上前道,“近日教坊新进献一批异域胡姬,擅长胡旋舞,不如将她们召来为娘娘助兴?”
贵妃应允。
少时,只闻丝竹声悠然响起,一群穿着各色胡服的胡姬翩翩若飞鸿地舞进殿内,她们每人均带着轻薄面纱,上身广袖舒展,下身及膝长裙,露出雪白的腰肢,露了玉一般的足。只见那些胡姬载歌载舞,仙袂飘飘,若绽开的花蕾。随时乐曲骤然转急,为首一名胡姬以右脚足尖为轴,娇躯急速旋转,殿中惊赞之声不绝于耳。随知旋到最后却重心失控,身子一歪,便要往地面跌去。
突生此变,那名胡姬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俯跪于地。
贵妃秀眉轻蹙,秦公公朝身旁内侍使了个眼色,左右立即将胡姬带下去。
那名胡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娇躯不住的颤抖着。
秀雅看去,轻盈的面纱滑落,露出一张如空谷幽兰般姿容绝绝的面容。不同于汉人,更加精致的五官,额间一点殷红如血的花钿,碧绿眼眸之中已经是泪光盈盈。
秦公公对身后的小太监说着什么,只见小太监急步朝殿外而去。
秀雅隐约察觉到什么,那惊鸿一瞥,胡姬的容颜似给她烙下深刻的印象。找了个借口,秀雅悄悄溜出殿门。
凭着来时的方向感,竟然真让秀雅找到了。这是西宫最偏僻的庭院,尖细的嗓音再加上似哭似泣令人颤抖的声音,滋生出一种凶残和嗜血的意味。秀雅胆战心惊,悄悄上前。
天啊,秀雅险些叫了出来。
四个的行刑太监手持铁鞭,脸部肌肉抽搐变形,呈现狰狞的可怕。那名胡姬的长裙已被撕裂了多处,露出晶莹无暇的肌肤,丑陋的血痕狰狞地布满在她雪白的腰身和臀股之上,深深地陷进入皮肉。身旁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青瓷方砖上,晕出令人生怖的颜色。她却死死地护住身下的人。
“把这贱婢拉开。”胡姬被架开。
“不要,”胡姬脸色惨白,发出呻吟,“不要伤他。”
地上的人闻言睁开双眼。秀雅心中震动,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也从未见过这么绝望的眼睛。那是一双茶色的双眸,比雨后蔚蓝的天空更透彻,只是他的眼睛没有宝石般明亮的光辉,却是死寂一般荒芜。他的容颜与胡姬如出一辙,却更甚一筹。黑发如缎,五官精致,完美如玉石。雪白的脸颊满是污垢的血迹,黑发桀骜不驯地张扬着,竟透着难言的妖气与邪魅。
“你们这帮死奴才!”他衣着破烂,微微眯了眼,神态却是高贵如王子,“放开我姐姐,冲我来!”
为首太监面无表情,手持已经火炉烧得通红铁鞭,深深陷入皮肉的一瞬,伴着袅袅轻烟,一股红雾腾了起来。
胡姬涔涔泪水,无声无息落下,发出撕心裂肺一般的嚎叫。她不顾一切扑上去,却被稳稳扣住肩头,只得徒劳挣扎。那人倒也硬气,急喘虚虚,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住手!”秀雅只觉血液似乎在翻腾,扑腾一声推门而入。
看清来人,为首太监大惊,“九小姐......”
秀雅厌恶地,“今日适逢娘娘华诞,你们竟行此血刑,冲撞了娘娘,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当?”
众太监惊恐不已,“奴才们奉命...”
“还敢说奉命?”秀雅道,“我看倒是你们瞒着娘娘擅用私刑。还不把人放了?”
“这...”
正僵持着,秦公公气喘虚虚地跑了来,看此情形,他却不动声色,“九小姐怎么在这?老奴奉娘娘之命请九小姐回正殿。”秀雅的目光落在胡姬身上。她扯散着头发,半裸着身子,正吃力地扶起那人。秀雅心中放心不下,走过去。
胡姬泪眼婆娑,感激地朝秀雅点点头。
那人躺在胡姬怀中,正好睁开眼睛,深深盯住秀雅。
“你觉得怎么样?”秀雅认真地望着他。
那人一直望着秀雅,似要将她吸入眼中。秀雅凝滞了。蓦然,他攥住秀雅的手,放在唇边狠狠咬了下去。
秀雅吃痛,叫了一声,迅速收回手,后退一步。秦公公一众见状,意欲上前,却被秀雅拦住。
秀雅低首,皓洁如云的手腕处血红淤痕,蹙眉,“你干嘛咬人?”
那人不语,唇边竟浮现一丝笑意,不知道是在嘲笑别人,还是嘲笑自己,却透着浓重的悲哀。
秦公公察言观色,“你们几个奴才干得好事!待筵宴过后自去掖庭领罚。还不将她二人带下去,命人医治,若有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秦公公侧首,“九小姐,请随老奴来。”
秀雅捂住手,再不回头。在她身后,却依然能感受到那双茶色双眸迫人的目光。
只为那一眼,也许,有些事是早就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