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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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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月光被重新笼罩过来的云层挡住,就连躁动的石像也恢复了平静。一时间空气肉眼可见地凝滞了起来,周遭安静得几乎能听清他们的呼吸声。
一边是即将沦为旧爱的新欢,一边是即将成为新欢的旧爱,针尖对麦芒。
敬池头皮有些发麻,与胡泱隐晦地交换了视线。
手骨被捏碎的剧痛与身上的比起来不值一提,况且愈察觉这个挡在敬池面前的男人极其不友好的态度,虚弱地说:“你就是敬……小池的前夫?”
“以前听小池提起过你。”
敬池看到陵颂之瞳孔中那两簇令人犯怵的火,打了个激灵,听见陵颂之低声哼笑了声: “是吗?”
敬池:“……”
“敬池是我的妻子。”陵颂之脸部肌肉牵扯起来,露出一抹将将可以称作微笑的弧度,“我是他的丈夫。你,又是谁?”
况且愈微微一笑,转而看向敬池:“小池说我是谁?”
施莼和胡泱蹲在一边咔咔咔吃瓜,边低声讨论:“这个问题抛得!”“妙啊!”“我踏马直呼内行!”“好浓,这味儿好正。”
“……”敬池避而不谈,低声提醒陵颂之:“你态度好一点。”
陵颂之将况且愈的手捏得嘎吱嘎吱作响,眼弯了起来,凉凉地、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态、度、很、好。”
接着就听见陵颂之别有意味地说:“我对死人一向很宽容。”
敬池:“……”
况且愈嘴角下沉,刚准备说话,被敬池出声打断。
“我前夫这里,”敬池伸出食指指着太阳穴,露出些许的无奈和苦涩,恰好能让况且愈看清他的苦恼,“有点毛病。”
况且愈微笑:“没关系。”
陵颂之眼角窄冷,瞥着敬池。
敬池迅速看了眼其他人。然而施莼和胡泱这会儿咔咔嗑瓜子嗑得正欢,四金和息璐噤若寒蝉,看样子约莫也是在看戏,而况鹤那个瓜皮压根没反应过来这边的暗波涌动。
只有吴厘说道:“消失了。”
敬池不想再跟前夫和况且愈扯下去,于是他顺势转移话头问下去:“什么?”
吴厘靠在树根边,声音有种飘渺不定的冷淡,轻轻撩起眼皮:“我说,那尊佛像,不见了。”
佛像突然间在他们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透着股反常的平静。
况且愈闪烁着眼神。
“众神设下封印,还费心拘了一座邪佛在这里守着。”施莼心生怪异,“会只有这么简单吗?”
息璐:“邪神大人和敬池大人都在这里,它应该不敢过来。”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东西能邪过邪神。
敬池颇觉认同地点头。这些人这么会逻辑自洽,连借口都替他想好了,还避免了他多费口舌解释。
陵颂之松开况且愈的手,抬手从黑雾中拿出手巾,慢悠悠、一根一根仔仔细细擦拭着指腹,随后手一松,那张手巾无火自焚,化成黑色齑粉,微风拂过,便散开了。
况且愈握拳抵着苍白的唇瓣闷咳了几声,血腥味蔓延。
敬池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拨开草木往回走。
他这一走,空气重新变得窒闷。
原本愉快吃瓜的一众人忽然觉得瓜不香了,气氛也不快活了,邪神阴戾的身影就像突然间拔起数丈高,即便身处黑暗,他们也能感觉邪神快凝为实质湿冷寒戾的视线俯视着在他们脸上停留,周遭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压迫得他们险些呼吸不过来。
好在陵颂之只是稍作停留,在他们真的窒息过去之前,那道瘦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进黑暗。
况鹤尖锐地吸了一口气,满头冷汗,站在况且愈身边颤抖着嘴唇说:“爸,您看不看得出——我妈他前夫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况且愈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况鹤两眼一抹黑,绝望地发现,把这前夫从他妈身边赶走几乎难于登天。
“能看出来那就奇怪了。”胡泱的衣服几乎湿透,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在今天之前,他只在书上看到过,和从其他人嘴里听说过邪神,从未真正见到过。
——邪神脾性诡谲不定,既能庇佑一方子民,也能顷刻间将其毁于一旦。但他行踪不定,难以捉摸,如果不是敬池,恐怕他一辈子也很难遇见邪神。
现在一面对面,胡泱心说:古人果然诚不欺我,这太阴间了。
“走。”四金说。
施莼拍掉一手的瓜子皮,拉上息璐架着四金先走了。
况鹤用手电筒照过去,愣了愣:“哪来的瓜子皮?”
胡泱嗑掉最后一颗瓜子,小跑跟上吴厘:“等等等等我。”
等人全都走完了,况鹤才犹豫着看着况且愈:“我们不过去吗,爸?”
况且愈的脸完完全全藏在黑暗中,只能听见压抑着颤抖的呼吸。手电筒的光打了过去罩脸上,骤然的强光让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干燥的唇瓣沾满血沫,勉强说:“去。”
况鹤的激动在那前夫消失之后重新涌了上来,搀扶着况且愈,边欢喜道:“昨天我收到你的短信,还以为是假的呢!你消失这么久怎么不给我和阿公阿婆联系……”
况且愈断断续续地回应。
如吴厘所说,那尊佛像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但原本面目慈善的佛像早已变得煞气浓浓,背后几只手臂握着长矛刀剑的动作也明显变了。
佛像眼睛低垂,两边眉骨隔着有些远,眉心宽阔,出现极致反差,原本慈悲怜悯的视线此时变得煞气浓浓,与敬池撞在一起。
大概有十米高。
敬池仰头盯着这尊佛像,心里估算它的高度。身后腾升一两股黑雾,接着被阴冷的气息团团裹住,乍然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陵颂之迟迟不现身,敬池便并未收回视线,与佛像对视了会,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撕开黑雾搭在他的后颈上,冰凉的触感稍稍分了点他的注意。
紧接着他就听陵颂之在他耳边开口说:“在想什么?”
陵颂之亲昵地站在敬池身后,几乎抵着敬池脚跟;他的肩臂很宽,刚好能完全挡住敬池肩背。
“它很眼熟。”陵颂之说。
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石像身上张牙舞爪的煞气突然夹起了尾巴,畏惧地收敛起来,伪装成一座普通的石像。
敬池笑了起来,即便在黑暗中,明艳的五官也有种挡不住的生动。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兴趣:“眼熟?”
陵颂之没应声,黑雾悄无声息地缠绕着敬池的左手,从小臂到指尖,显得很是亲昵和缱绻。
在他的印象中,大概几百年前,敬池身边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小玩意。后来敬池逃走之后,这个小玩意也不见了。
陵颂之狎昵地扣住敬池的手指,邀功似地说:“我没杀他,小池,你要怎么报答我?”
敬池眉眼怔忪了瞬,指缝间强硬地挤进来几根清瘦冰凉的手指,刚收回去又被捉住了,无语道:“能不能放开?”
陵颂之收紧手指,垂眸看着敬池的眉眼。黑暗影响不了敬池,他侧头就看见陵颂之阴邪的五官被夜色镀上一层柔色,目光却依旧冷冽得令人无端遍体生寒。
下一刻手被抬起来送到陵颂之的唇边,接着就是冰凉柔腻的触感。敬池只觉额角那根筋今晚蹦跶的频率非常之高,猛地抽回手,擦干净水渍,厌恶道:“恶不恶心?”
“吾妻,”沁骨的冰凉滑过脖颈,在那根项圈上停留了半秒,虎口骤然卡着下颔,陵颂之尾音压着浓烈的讽意:“你求我别杀他的时候可没说我恶心。”
敬池被迫仰着脖子,后脑勺压着坚硬的胸壁,艰难地吞咽着唾沫,笑了:“谁求人的时候会这样说啊?”
陵颂之也淡淡笑了:“那你又怎么觉得,我会说话算数?”
敬池:“……”
这还真的是提醒他了。
“你说我不知廉耻,”陵颂之松开了手,让他得以呼吸顺畅,但敬池脸依旧黑了下来,因为陵颂之接下来说:“那么,我就不知廉耻给你看。”
敬池:“……………………”
敬池沉默了几秒,很快就开始笑开耍赖:“我什么时候说你不知廉耻了?”
陵颂之:“我就是不知廉耻。”
敬池:“你为什么还逮着这个不放?”
陵颂之又说:“因为我眦睚必报。”
敬池头皮发麻。这可真他妈是现世报——报应从不缺席,它只会迟到。他这会儿才深刻悟了什么叫做挖一个坑给自己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虎落平阳被犬欺、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后面一句纯粹是他浑水摸鱼进去的。
敬池心底那点微末的耐心消耗殆尽。
“大……”施莼高扬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约莫看到了他们的姿势,张嘴就是一句:“我操!”
施莼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恰好给敬池解了围。
敬池大步走过去抓着施莼的手真心诚意地、飞快地说:“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这石像我搞不定你们来搞吧我就先走一步。”
施莼:“……”她表情一变,反手抓住敬池不放,嗓音高昂,比他还激动,“你开什么玩笑呢大人?!”
“前任突然诈尸是什么感受不用我说吧?”敬池欺近她低语,“我知道以前搅过你们地府打过你们阎君重伤你们鬼兵玩了你们生死簿的行为不对,我现在深深认识到了错误,我诚心悔过,回去就给你们烧纸提高你们GDP,但现在你得帮我脱身。我实在是受够了这个陵颂之了!”
烦死了!
敬池的表情看起来特别真诚。
施莼:“……”
施莼:“??”
陵颂之侧过身,古井无波地盯着他们这个方向。
施莼感觉手背一阵发烫,触电般撒开敬池,干笑道:“哈哈。”敲你妈,别害我!我哪敢帮忙!
周遭都快冻成冰了,胡泱手指头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怼了下施莼,掩住嘴小声地说:“快,说点什么,别冷场。”
施莼咬了咬牙,美目瞪着胡泱,牙缝中挤出一串低音:“那你怎么不说?”
“你不懂。”胡泱同样低声说,冠冕堂皇推卸,“这是那混账的前任,我得避嫌。你说,你好姐妹有男朋友了你是不是得避嫌?!”
施莼眼角一抽,神他妈好姐妹。
胡泱:“……我不是说我和敬池是好姐妹这种关系,这是个形容,我们关系非常正常。”
施莼忍不住挑刺:“好姐妹就不正常?”
胡泱:“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干什么总曲解我的意思?”
况鹤转头看向况且愈:“爸,要不你说点什么?”
施莼和胡泱登时闭嘴,齐刷刷转过头看向况且愈。
这俩人目光一致地在况且愈面孔、肩膀、以及腹部的伤口整齐划过,略略思索他跟敬池以及陵颂之之间的关系,不管不顾他现在垂死濒危的状态,当即达成一致异口同声地说:“是啊!你真该说几句!”
要带敬池走的人也应该是况且愈,不应该是他们。
况且愈表情微滞,委婉地说:“我受伤了。”很虚弱,
“要想把我妈的前夫赶走,现在正是机会啊爸!”况鹤痛心疾首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呢?”
况且愈掀起眼皮看眼笑眼弯弯的敬池,以及他身后将怒不怒的陵颂之,再看看腹部一大片血迹,略微沉吟:“可……”
“这就是你看上的人?”陵颂之怪异地笑了几声,“你说得不错,小池,你的确眼瞎了。”
敬池:“……”
敬池单薄的脊背被迫抵着陵颂之的胸膛,被坚硬的胸肌硌得疼。再看况且愈,被况鹤搀扶,隐隐有站不稳之势。
这么一对比……
“那怎么办?谁让我对他感兴趣。不管他残了还是废了,也没法阻止我满腔的爱意。” 敬池微微长叹,“要说起这种事,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前夫。”
传闻陵颂之能上敬池的床,恰恰就是敬池对他“感兴趣”,甚至可以说——蓄谋已久。对此当事人并没有给予回应。
“好一个感兴趣。”陵颂之冷漠哼笑出声,说:“对谁都能撩.骚,果然是你的本性,敬池。”
敬池听得出陵颂之语中夹带的浓浓的、几乎溢出言表的讥讽和奚落,却并不以为意,耸了下肩:“不然况鹤又是哪来的呢?”
况鹤被点名,心里涌上狂喜,乐滋滋地挺了挺胸膛。
他终于被承认了!
“……气氛不太对劲啊。”胡泱说,往后退了一步,“要不,我们还是别管敬池的死活先跑了吧?”
施莼深深看他一眼,颇觉他说得有道理。
吴厘说:“可他好像快完蛋了。”
吴厘敛声息语地站在他们身边,要不是突然吱声,恐怕他们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人。
“很显然。”胡泱说,“显而易见。”
可敬池又死不了,死的只会是他们这种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的人——况且愈感觉脖颈一凉,杀意在他脸上刮出血丝痕迹,抬手捉住了一股黑雾。
那黑雾从他指缝中滑走,重新聚拢,再次袭过来。
况鹤抓着况且愈的衣角,感觉他爸不对劲,小声问:“怎么了,爸?”
况且愈刚想说话,那黑雾就像能看懂他心思般,咻一下飞来,穿进他的胸膛,阴冷瞬间包裹整颗心脏。
况且愈猛地弯下腰猛烈喘息,心脏被穿透的惊悸和尖锐刺痛抓住了神经元不断揉搓,不免支撑不住,弓着身体捂着唇狂咳:“咳咳咳——”
刚才发生的事很隐蔽,连离他极近的胡泱都没发现异样,问:“没事吧?”
“没事,”况且愈声音嘶哑,尾音淬着血气,声音虚弱得几近缥缈,额发垂在眉眼上,勉强抬起眼,看上去十分可怜,“他好像又来了。”
施莼强忍住回头的欲望,才没去看邪神大人,听况且愈这么说,她反而愣了一下:“他?”
况且愈吞了吞唾沫,挂在况鹤手臂上,声如蚊呐:“我在遇到你们之前,遇到一个人,我这么狼狈,全拜他所赐。”
敬池:“谁?”
“我没看清脸。”况且愈说,“但我听见他说,我抢了他老婆。”
抢了他老婆。
……老婆。
陵颂之冷眼盯着他。
敬池没敢回头看陵颂之,自顾自继续问他:“人你见到了?”
况且愈摇摇头:“没有。我匆匆忙忙就跑进这里,并没有看到他的长相。不过我记得,他头顶好像,有一只角。”
头顶长角,还说敬池是他老婆的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次敬池没忍住回头看了眼陵颂之,指着他,问况且愈:“是不是跟他有点像?”
况且愈抬起头,嘴角还挂着血痕,艰难地直起身,拍了拍况鹤的手臂让他扶得更近一些。
况鹤沉默了两秒,小心地看向他妈的前夫,差点被他妈的前夫脸色吓哭了。
况且愈仔仔细细地盯着陵颂之,当真认真打量起来。过了好几分钟,他才说:“好像……是有点像。”
敬池心说,废话,这要是不像就奇怪了。
陵颂之歪了下头,张嘴发出一个单音:“啊。”
你啊什么啊。
敬池心说,又转念奇怪,陵衡罗来这里干什么?
胡泱迟疑张了张嘴,吸了口气,又马上闭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还是闭嘴得好。
“你别杀人。”敬池说。
陵颂之“噢”了声,语气凉淡:“他也算人?”
“……”
敬池面无表情,让况鹤好好扶着况且愈。
“封印没有问题。”他转而说,“只是有人把上面的障眼法去掉了。”才让它大喇喇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有个问题,大人。”息璐说,“这里封印没有出问题,那之前发生的暴..乱是怎么回事?”
这问到点了。
敬池瘫着脸说:“你问我?我上哪知道?”
“……”
况鹤扶着况且愈,有点坚持不住了。
他爸这样,能坚持多久?
……他好重。
陵颂之目光幽深,不知道从哪边角落传出来呼嚎惨叫,混杂着几个人名,阴森惨烈。
“池……敬池……大人……陵——”
这些声音微弱悠长,连绵不绝,消耗陵颂之本就不多的耐心。
陵颂之侧耳细听,却并不打断理会。正在他准备收回注意时,他在这些声音中听见了一道非常耳熟的声音。
那是——
敬池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陵颂之身上的阴寒加重了。
他偏头看着某个方向,下颔线绷得死紧,牙齿不自觉咬着口腔内侧,眼中沉郁如浓墨,恨和厌恶交杂。
敬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他什么都没看见。电光火石之间,一句话蓦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敬池自诩不是一个六根清净无求无欲的人。他想要的有很多,若是真如入口那句警告所说,那么他很有可能有来无回。
陵颂之却是不怕的。
他恐怕会把整座雾林给掀过来。
敬池眉心一突,眼底红莲隐隐乍现,出声叫道:“陵颂之。”
那些微缈的声音大了点,就像近在耳畔。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无一不在控诉陵颂之。
敬池的声音被埋没在这群纷扰的声音中,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见。陵颂之精准逮住了那一点苗头,将它从不甘、怨恨、悲愤的声音中找了出来。
陵颂之微微侧眸,眼中刻骨的恨意和狠劲浮沉,好像透不出一丝光。
“我在。”陵颂之应了声,眼底猩红,浸染着浓重的杀意,却被敬池唤回了些许理智。
敬池问:“你看到什么了?”
“他回来了。”陵颂之用阴沉的眼神盯着敬池,“我去杀了他。”
脚底红光更亮了一分,梵文铺陈的地面开始颤动起来。敬池呼吸乱了分,轻轻蹙了下眉,用了半分钟去想这个“他”到底是谁。
能让陵颂之恨之入骨的人不多。敬池勉强算一个,陵衡罗算一个,而另一个……早在百千年前就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日日夜夜受刑。
陵衡罗是后来进去的,而这个人,比陵衡罗还早。
“你将他关在十八层地狱几百年,还想将他怎样?”敬池抓住他的手腕,“戮尸还是将他从十八层地狱捞出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陵颂之表情麻木。
“戮尸的话就困难了。”敬池讥讽说,“死了这么多年,只剩下一把白骨了。”
提及这个人,就不可避免地要涉及以前的那些破事。
陵颂之双眼因为仇恨而充斥着淡淡的血丝,森冷地看着敬池,明明只是看着,什么都没做,浓重的血气和杀意却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敬池微微侧头,视线与陵颂之相触之际,视线与陵颂之的相触之际,周遭无声轰鸣,“哗啦”一声,如被打碎的玻璃,碎片乱在身侧飞扬定格!
这几乎发生在瞬间。
不消片刻,这些碎片又急速后退,飞快重组,恍神之后,竟已天光大亮!
和熙的日光斑驳地落在脚边,几声鸟叫遥遥传来。
敬池听着就像从外太空传来的一样。陵颂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强光让他下意识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此时此景让他愣了一下,用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
他进幻境了。
絮絮叨叨的交谈声潮水般涌来,开始还像蒙着一层纱,嗡里嗡气,随后那层纱像被人伸手揭开,人声渐渐沸腾起来。
像是一种征兆。心底隐隐的排斥消失得无影无踪,敬池逐渐适应了强光,浅淡的瞳仁中映出了砖红巍峨的宫城。
几道虚幻的淡粉身影从拐角过来,敬池稍稍侧身,她们便与他擦肩而过,窃窃私语说:“听说这次祈福的不是国师大人——”
“是呀,我听大总管说,这次是陛下亲自从神境请来的神君。”
“什么呀,我听说是那神君百十年前曾与先帝有过救命之恩,特地来报恩的!”
“——难怪外面那么多尸体。”敬池无由来地嘀咕一声,转过身时身上白袍翻飞。
但他并不打算跟上去。如果他没猜错,这大概、或许、可能是他不得不为皇嗣社稷祈福的那一年。
然后就捡回了陵颂之,之后穷极一生都摆脱不了。
孽缘啊这是。
敬池叹息着摇了摇头。
但很快他又看见有几道虚幻淡粉的身影从拐角出来,少女脸庞俏粉,窃窃私语:“听说这次祈福的不是国师大人——”
“是呀,我听大总管说,这次是陛下亲自从神境请来的神君。”
“什么呀,我听说是那神君百十年前曾与先帝有过救命之恩,特地来报恩的!”
这次敬池迎面对着她们,视线落在这几个侍女脸上,眸色微深。侍女一边小声交谈一边匆匆从他身体穿过,转眼消失在宫门。
有意思。
敬池心说,思虑一转,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他向来沉得住气。果然不消片刻,刚才那拐角又出现刚才那几个侍女,同样窃窃私语。
这次敬池并不打算冷眼旁观,衣袂险险擦过地面,脚步轻快,跟了上去。
——既然都送上门来了,岂有不接之理。
那侍女交谈的话锋一转,娇怯地掩着唇,一边飞快走出宫门,一边咯咯娇笑着说:“他来了他来了——”
娇滴滴的少女声尖利:“来了呀——”
明明骄阳烈日,四周却冒出冷意。
敬池跟着那几道粉红身影在幻境中来来往往。
然而在经过最后一道宫门时,头顶徒然斗转星移,昼夜交替,身旁的人来来往往,人声几乎被挤压成叽里咕噜的声音。
敬池估摸着这异象大概持续了五分钟就停了下来。脚底不知道何时已经拔地而起一座楼。而他正好凭栏而望。
那引路的侍女噗的一下消失不见,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呼唤:“大人。”
敬池微微一愣,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更年轻、略带着青涩的陵颂之,身形挺拔容颜俊朗,举步向他走来,低醇的嗓音笑意盈盈:“原来您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你是……”敬池眼底冒出些惊诧,半天才有些滞愣道:“陵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