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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尘 ...

  •   远离梦境中的南台桥后,所有风雨飘摇的景象,以及所有蕴含其中的萧瑟情绪,都重新归于虚无。

      有孩提的光影追闹着穿过崔珏的身旁,他顿住脚步,一抬眼又看到在不远处,有两个幼童形貌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兴冲冲的分享几个刚偷到的馒头。

      稚气的声音在空无的空间里回响。

      “无救,剩下的馒头都给你!”

      “我已经吃饱了。”

      “你胡说,我都听到你的肚子咕咕叫了呢。”

      黑衣无常沉默着走近,探出手。他向来不擅长表露自己的情绪,只是本能的想触碰这些温暖的吉光片羽,但那光影却又在触及的刹那消散,而后重新凝结、变幻为一个孩童卧病在床,另一个孩童端着粥走来的画面。

      “无救,喝粥吧。”

      “…那大哥你吃什么呢?”

      “…山上还有野果子,我去摘了很多呢。”

      一颦一笑,明了真切,却又杳杳冥冥,如浮梦镜花。

      崔珏看着周遭不断浮现又寂灭的景象,说道:“这些,都是他因为伤患而离散的记忆。”

      范无救颔首,然后说道,“大哥很照顾我,一直以来都是。”

      “这是幸,或许也是不幸。”崔珏的目光平静回视,“世间之事总是两面并存,拿起的越多,所承担者便越多,因此牵连出多少生死起落,对你们两人而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是旁观者出自直观的注解,而对于身处其中的人,反而可能失了体察。

      崔珏将那从河流中失而复得的霜雪剑置于一旁,缓慢的以指结契,微微风声中,所有残存的人影,声音,最后连同那柄霜雪剑一起,都化作流光被飞速的收入谢必安神识之中,成为圆融一体。

      一切重新归于寂静后,崔珏拍了拍他的肩头。

      谢必安,欢迎回来。

      ***

      这不是谢必安第一次从漫长的混沌中醒来。

      还记得年少的某时,他也曾这样浑浑噩噩,昏睡不醒。

      那是太早之前的岁月,早到尚未遇到那位收养他们的好心人,甚至,尚未遇到范无救。

      在城外的山上,谢必安的腿被草丛间的毒蛇咬了一口。

      所幸那蛇毒没有立即发作,他立即在附近找到一些药草咀嚼着吞下,然后拖着愈见麻木的身躯强撑着找到了一处破庙,最终一头栽倒在狼藉的茅草丛中。

      日落月升,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谢必安才又重新苏醒。伤口肿胀难忍,窗外树影幢幢,除了呼啸的风声,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苍茫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即使片刻之后死去,也不会惊动任何东西为他而停留。

      一种难解的情绪盖过了身体上的伤痛,让他的心动摇起来。

      其实,在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里,谢必安并不是感时伤怀,常常觉得孤寂的人。

      他并非寡情,只是,被那些朝不保夕的危机感受剥夺了去自我体味的心境。

      但那个时刻,那些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念头却淡了。

      他觉得自己真正孤独起来。

      也许世人总是对自己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充满偏执,即使在终于得到之后,依旧会死死握在手中,遗忘了为彼此留下变通的余地。

      这是他多年之后,站在梦境的边缘,对那些遥远过去的审视。

      而人心的清醒,往往从自我的审视开始。

      谢必安睁开眼。

      所有的过去与现实,绝望与希望,都交织的在一起。

      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手足有些麻木,于是又闭目定了定神。

      然后,他看清了几双惊喜又焦急的眸子。

      “小七你醒啦!”

      “大哥……”

      “谢必安?”

      床上的白发人有些迷蒙的看着簇拥着自己的人群。

      世事无常,白云苍狗。

      但他曾经向往的东西,现在已经拥有。

      ***

      谢必安又去了桃林。

      虽然众人都叮嘱他要好好修养,但他并非刻意忽略这份关怀,将他人的温情视为无物。

      他带着霜雪迈入那片花雨中。

      秋水荡荡,婉若游龙,纷飞的落英在剑刃寒光的间隙游走,然后又被无情的一一斩落。

      只是,他的情绪远不如他的剑平静。曾经深陷执迷的心,不会说定就定,会摇摆,也会反复。

      当谢必安凌空划出最后一式时,余光瞥到一个黑衣的人影来到。

      于是那剑花优雅的打了个转,他轻盈落地,站定在来人面前。

      “无救,要不要来切磋一下?”

      “大哥你的伤…”

      “无妨,躺了几个月了,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范无救思考了片刻,然后点头同意,缓缓拔出背负之剑。

      持剑的范无救沉稳如山。

      这是谢必安第一次认真的观察他拿剑的模样,心中不禁略有感佩的想,无论何时,与自己相较,其实范无救才更像一位纯粹的武者,总是心念持定,坚如磐石,这剑道一途上,他终会走得比自己更远。

      有飘飞的花瓣顺着和煦的微风翻飞,在触及到彼此的冷锋后,顺着一个轻微的角度坠向地面。

      落地的刹那,剑光齐动。

      起初,范无救顾及他的伤势,处处招架,能避则避,并不以正面应对,直到被对方凛冽的剑风划下一截衫袖。

      “无救,如果你再不认真一点,可是会被打趴下的哦。”谢必安剑尖轻压,指向前方。

      而那沉静的少年不语,然后闭目,再睁开。

      “好。”

      谢必安看到了对方的眼神中蟠然窜起火舌般生动的光彩。

      数百年来,他们切磋的次数不下千遍,彼此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镌刻骨髓的熟悉,就算是临时起意的变化也都能预料得到。

      翩然落花中,两人就这样拆了上百招,或许是被激荡的剑意浸染了情绪,双剑交击间,只觉得有些无形的藩篱也随之崩溃碎散。

      那些源于过往的亏欠,压抑和郁结,也就在剑器交错的脆响中,渐渐散弥于风中,让这场起于各怀心思的交锋逐渐归于纯粹。

      战势逐渐达到顶峰,交手的两人各自都用上了全力。

      终于,电光火石间,谢必安的剑刃擦着对方的脖颈而过,抹出一道淡淡的血痕,范无救亦同时反手,将剑尖点在他的心口处,刺破了前襟。

      那乍然停驻的剑锋如再进一寸,都能堪堪要了双方的性命。

      谢必安沉默着,首先收势,背剑而立,范无救见状,也收剑入鞘。

      “无救,你真的已经长大了。”他站在风中说道,表情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有些欣慰,有些赞许,但又远不止如此。他所指并非外在度过的年华,而是心灵上,那个曾经稚气的少年已经具有了一往无前,守心如一的意志。

      “以后,你可以独当一面,万事自行决断了。”

      谢必安已经知道,即使面对真正的战斗或者其他诡谲的迷局,范无救也不会动摇。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动摇无惧无畏的人心。

      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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