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老太太院里。
翡翠在廊下听了小丫头传话,笑道:“什么林姑娘,是宝姑娘的亲眷来了来吧,叫你胡说成林姑娘,来人叫领到老太太那里就是了,老太太正闲着,薛姨妈也在这陪着说笑,正商量着招呼琏二奶奶,并鸳鸯姐姐凑角打牌呢。”
那小丫头笑道:“怪不得姐姐认错,初初听了我也是多问了几遍,打听清楚了才来的,可不是宝姑娘,正是林姑娘家里那边来人呢。”
翡翠顿了顿,笑道:“那倒是奇景。”又问了几句方罢,后甩了帘子进屋去了。
屋里鸳鸯正劝老太太别去叫琏二奶奶,道:“前头琏二奶奶和宝玉刚病了一场,亏得来个和尚替他二人结了这厄运,倒是让人歇口气才是。”
老太太笑骂道:“我就是念叨,哪里真的让人去叫了,你这丫头,还说起我来了,你倒是我的丫头,偏还替别人操心。”
几人正说的热闹,听有人来报林家来人了,贾母心中一惊却面上不显,沉吟道:“可知来的是哪一个,可是林家本宗的人不成?”翡翠在旁侧回道:“不是呢,说是林大人往年的恩生,这才来的。”
贾母连连问道:“谁来传的话,可是准了的?玉儿那边可知道了?”
翡翠低声回:“二老爷那边的钱婆子来说的,听说是领了官职的,还拿了林姑爷的亲笔信,想必是不会错了的,另外林姑娘那里也有婆子去说了,消息已是送到园子去里了。”
贾母应了一声,与薛姨妈道:“这是好事,可我又想着,我那可怜的孩子,知道这样的事,倒不知如何难受,以往没人来看,也就罢了,如今又勾起来了,可又要伤心一场,又不知多久才好。”
薛姨妈忙道:“老太太是打心底疼孩子的,旁人哪能想到这些。”一会又笑道:“许是咱们想差了,玉儿见了,心里不定妥帖些。”
贾母一叹,再吩咐鸳鸯道:“着人告诉玉儿,若是身子不爽利,就不必勉强了,多少年不来,这会子突然来了,算得了什么。”
既有客来,薛姨妈不好多坐,便起身告辞。
贾母留道:“怎么如此见外,怎么就走了。”薛姨妈道:“宝钗一人在家,也不知她自己在屋里作甚?我且回去瞧瞧。”贾母也未强留,命小丫头送薛姨妈出去。
黛玉此时正在房中临帖,紫鹃在旁磨墨,忽地有婆子来说道:“前头有老爷恩生来看姑娘,老爷等人怕惊着姑娘,先来告诉姑娘一声。”
黛玉听了哪里还有心思写字,又心里想着怕传错了,脑海里却不禁回想以往在姑苏的日子,慢慢一时间有喜有悲,强笑道:“妈妈可说的准了?我家来的,我倒是不敢相信似的。”
那婆子一面应话一面呈了信,“如何不是真的?人家特地拿了信让姑娘认认,那人身边的小厮拿了还亲自与我交代,说不知姑娘喜好,只挑了几样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拿了过来让姑娘别嫌弃,待咱们府里主事的过了眼就给姑娘送过来。”。
黛玉听了急忙上前两步,先接了信看了。寥寥几行,俱是父亲亲笔,字字如泣如诉,不觉有些哽咽:“劳烦妈妈走了这一趟,叫雪雁倒茶与您歇歇。我且去换一身衣服再与您说话。”
婆子见黛玉如此说,忙叫住雪雁,与黛玉道:“姑娘忙自己的就是了,想必一会儿老太太那里便来人了。我哪里还耽搁姑娘的时间,自忙去就是了。”说着自去了。
紫鹃心中惊奇,见黛玉神色黯然,安慰道:“总归是好事,姑娘何苦来又伤心。”
黛玉垂首不语,径自去换了衣服,免得一会儿来人叫迟了倒怠慢了。
雪雁端了茶出来见房里只剩紫鹃黛玉两个,奇道:“嬷嬷这就走了?怎地这般快,我特意拿了好茶出来。”
紫鹃笑道:“可不是走的着急,宝玉前头在二夫人那里养病,老太太说众人都幸苦了,要按着等赏他们,想必是忙着领赏罢。”
雪雁也笑,道:“想必也是,昨日就听佳慧她们几个说这事儿来着,这般盼着也不知能分着多少。我怎么瞧着,嬷嬷那还有的盼,佳慧那里倒多半是场空了……”
二人说了不过片刻,就见黛玉从内室出来,忙服饰着黛玉理了理了下摆,又叫小丫头来给黛玉重新梳了头发。
待一切准备妥当,老太太那边还未来人来叫黛玉去见客,黛玉有些着急,方才心里倒有些不相信似的,如今都打理好了,心也定下了,只盼着早些时候去看看。
紫鹃见黛玉虽端坐着,却止不住的往门口瞧,心里疼惜,悄声与黛玉说道:“姑娘若是着急,咱们就先去瞧瞧也使得的。”
黛玉摇头道:“既是恩生想必是男子,咱们贸然前去也未必妥当,不若在这等着就是了。”
紫鹃心里明白,若是姑娘急忙去了,好似在府中住的不顺心一般。虽情有可原,未免有人说闲话,因便不再劝只陪着黛玉等着。
黛玉空等无聊,即换了衣裳也不便写字,怕要弄脏了衣裳,只得随便抽了本书翻看。
此时孙明霁一行人已到老太太外屋里头,见屋内贾母身着紫菱缎衣裳,一身行头便可见富贵,正在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铺着猩红大毛坐垫,左右侍奉着不少身着花红柳绿的丫头。
贾母也抬头探看,正是二儿子带着一年轻小子进来了。如今上了年纪,贾母眼色不如以往,远瞧着身量修长,步伐利落,年岁应是不大。
孙明霁先拜,才落下座来,早有小丫头端茶过来。贾母再看,见此子眼若星子,剑眉入鬓,如金如锡,如圭如壁。这通身的气派倒好似把宝玉比下去了,贾母心里便不怎么偎贴。面上笑道:“我那姑爷是个仁善的,我这脸面也有光,有人来探望,我心儿也高兴,承蒙惦记着。”
孙明霁浅笑道:“老太太不嫌晚辈打扰便是。在下担不得承蒙二字的。今府上鼎盛,林姑娘虽坎坷了些,能养在外祖母身旁,也是福运连绵。”
贾母爱听这话,笑道:“我那外孙女父母缘分少些,我心疼她,她性子好,也爱与我亲近。”半响,又问:“听闻不是本地人士,不知来京城可习惯?”
孙明霁答道:“天子脚下,自比别处繁华,日子也更热闹些。”
贾母又道:“那听你祖籍不在姑苏,如何见得了我那姑爷。”
孙明霁回道:“在下生于姑苏,从记事起便在街上流浪,后头遇着林大人才进了堂子里,过了一年,才认了养父。”
贾母叹道:“年纪大了,一听这等事心就不舒坦。幸好先遇着林大人,又再遇着父亲,这世上可怜人就少一个。”
孙明霁道:“老太太这般心善慈悲,晚辈倒惹了您伤感,实在不该。”
贾母叹道:“哪里的话,世间的事,哪能尽是个好字?”罢了,又道:“照说那可是进了扬州的堂子,怎地如何又到了京城?”
孙明霁笑道:“我父亲忧心近处领了,怕孩子不适应,自己四处乱跑,若是跑丢了反倒不美,这我才从姑苏到了福建,如今国库吃紧,父亲便捐了钱在京城里领了个闲职。”
贾母想了想道:“为人父心思细腻,做儿女的也是福气。”孙明霁道:“正是。”
贾母正要问些别个,却有几个小丫头掀了帘子来说道:
“林姑娘来了。”
贾母下榻起身前走几步,又笑道:“我那孙女胆小,平日里也不大见生人,怕是要怠慢了。”
孙明霁原以为自己本是外男,怕是见不得面,心里思忖着若是如此,自己又如何提才好,不成想,这就到了。
此时闻声也起身转头看,还未曾细瞧,先闻见空气中原本弥漫的龙岩香气,又隐约更盛了一些,细品又与原来不同。抬眼去见,看几丈远的一名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姑娘婀娜走过来,身后带着两个丫头。衣服大抵是新换的,眼角还有些红。
恰巧黛玉此时抬头,孙明霁眉目凝神,心道:果然玄妙,盈盈异香,虽未曾见过,却又好生熟悉。
黛玉也一眼扫过去,心道:不成想竟是这般年轻。
再瞧过去,身形一顿,怎感觉好似整个人魂都震动了一般。如今远瞧着,就生出无限亲近感,觉着倒比宝玉初见时更不同。
待到面前,右脚后撤一步,便孙明霁福了一福,黛玉见孙明霁示意,方才落座。
鸳鸯站在贾母身后,与黛玉笑道:“老祖宗怕姑娘着急,叫我去迎姑娘。不成想,我刚出了穿堂,便见着姑娘来了。幸好姑娘不见外,不然老祖宗定要说我惫懒,走也走不快。”
黛玉笑道:“如何那样金贵了,来人是父亲旧识,让人等的久了我只怕给父亲蒙羞。”
贾母问道:“如今天气还不算大暖,偶尔倒春寒厉害着,可有冷着?”
黛玉回道:“衣食住行俱是好的,倒是不大冷的。”
贾母笑道:“平日里我总忧心你孤苦伶仃的,如今来了故人,也叫你欢喜欢喜。”
如此一番,贾母与孙明霁道;“这孩子打小就身子骨弱,我这心啊就悬着,反倒她自己跟着没事人似的,平日里也不照看着自己。”
孙明霁笑道:“老祖宗福多,心也善,思虑的也周全。”
贾母斜倚在靠榻上,乐呵呵道:“也无旁的事,整日里看着她们自然就想到了。”
贾母又回头道:“怎么不见宝玉来见客?如今还在他母亲那里?”
有丫头上前回道:“先头宝玉说身上乏力,丫头们未敢去叫。”
贾母叹道:“我那孙子近日遭了秧,他最喜欢热闹,不若如此早来了,倒是我这玉儿最喜清净,平日里也不爱走动,只跟兄弟姐妹在园中玩闹。”
贾政也在下首陪坐着喝茶,此时道:“宝玉淘气,叫母亲操心了。一会儿便叫他过来与母亲请安。”
贾母朝贾政摆手道:“哪得如此,不过是问一嘴罢了,不必拘着他过来,只叫他在园子里玩就是。”随手又拍了拍身旁黛玉的手。
如此寒暄几句。孙明霁起身朝黛玉道:“此次给林姑娘另带了些玩意。府上鼎盛,必是四角俱全万般体贴的,一会经人送到姑娘房里,姑娘可别嫌弃才是。”
贾母忙拒道:“她小儿家,用不着这些虚礼的。”
孙明霁辞道:“林大人一番嘱托,男女有别,晚辈不好多来探望,若是免了虚礼,便是林大人知我本意,我也觉得有愧林大人。”
贾母笑道:“倒也是个道理。玉儿,既是你父亲一番心思,你收下才是。”
黛玉听贾母话罢,起身福了半礼,低声回道:“府中一切俱好,劳烦您惦记着。”
孙明霁这才与贾母道:“晚辈家中还有事,如今便告辞了。
且说凤姐与平儿两个核对近日采买单子,有人来报,说是有人带了礼来探看林姑娘。
凤姐正忙着。她掌家旁人只看着光彩,倒是不知有多少难事。一面心里埋怨这么个小事也来叫她,还看什么林姑娘。心道多半是宝钗那边的人,使叫她应酬,既然这传话的人糊涂,她便佯装不知骂道:“昏了头不成,把人接进来,妥当给林姑娘带去不就齐活,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理不清大小事胡乱往我这里报。”
平儿知奶奶看账上火,府里鼎盛,端的是富丽堂皇,那又不是画出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对将出来的,前儿奶奶病了,底下不知又出多少糟心事,悄悄出去与那回话的人说话,问道:“可是听好了不是宝姑娘那边来人让奶奶陪着玩笑?”
那人委屈道:“小的哪敢在奶奶面前胡说,说是林家旧故,如今已是往老太太花厅里去了,老爷叫我拿来礼单过来入账,后头还有林姑娘的还叫我找婆子抬过去。”平儿思忖一番,也不好拿主意便又细问了几句,接了礼单进去回王熙凤。
王熙凤听了,半响问道:“姑母那里怎么说?”
平儿回道:“夫人说近日很是疲惫,让二奶奶处理就是。”王熙凤心知王夫人不爱管黛玉的事,心里又想许是来打秋生的也不定。如此想着,面上不动,先叫拿了礼单叫人念与她听。
有丫头叫丰儿的接过礼单,高念道:“竹苞松茂,人寿年丰,鼎焚兰蕙之香,堂列彩衣之戏,
恭逢
荣国府仁德,谨具菲礼,敬表
顺德五年愚侄某某某叩贺
礼品计开:
鹿筋五斤
燕窝十两
各色珍贵药材二匣
榛,松,桃,杏穰各四斗
红稻米二斛
绿蚁酒六坛拟以上礼单,聊供参考。
凤姐仔细听了道:“中规中矩,燕窝,干果便不必了,别的收着就是了。可还有别的了?”
平儿道:“还有单给林姑娘的,老爷那头的人没说是什么,听意思怕是不薄。”
凤姐道:“这倒也好,我原想着怕是隔着亲戚来打秋生的,我倒难做。林姑娘的东西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不妥的,你亲自给林姑娘送去,再顺道瞧瞧就是了,就说我过了几日再去看她。”话罢,又忽的想起来:“琏二爷可回来了?”平儿道:“不曾有人来报。”凤姐便道:“你且去吧。”
这边孙明霁几人也出了门,孙明霁看了来福一眼,有小厮上钱忙道:“都送过去了,贾大人身边都给了上等的封儿,旁的搭手的也给一些。”孙明霁点头赞道:“办的不错。”来福在旁嘻嘻道:“咱们不差那几个银钱,给人卖给好不亏,若是以后想打听什么倒也能有个说话的。”
孙家不差这些,孙明霁也再不多话。来福来头看主子面色如常,又笑道:“有一事,小的不知道该不该问。”
孙明霁道:“那就别问。”来福瘪了瘪嘴。半晌又忍不住,舔脸道:“以前就听说府里有个含玉而生的哥,名叫宝玉生的好容貌,也知公子见到不曾?”
孙明霁道:“不曾见。可是有来头?”
来福笑道:“我听说这哥很是有些脾性,成日里说女子是水做事物骨肉,男子是泥做事物骨肉,他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污浊。”方才回话那未听完便先笑了,来福嚷道:“任兴你乐甚,我没有胡咧咧。”
孙明霁道:“你倒先说完才是。”
来福接着道:“我原先也觉得不过是市井瞎传,今日与门房说起,正有此事呢。说宝玉近身时候的丫头那都是少有的容貌。平日里老太太宠着,每日在新建的院子里与姊妹玩耍,老爷碍着自己母亲也不大管的,日子很是快活。”
孙明霁冷笑道:“每日在新建的院子里与姊妹玩耍?我观贾大人约莫四十由余,贾宝玉想必年纪不小了吧?是怎么个玩耍法?”
来福低声道:“说是每日吟诗作对。”孙明霁听了,正容道:“我还疑惑,我并非公事,前门进去内堂拜见,也不见贾大人神色勉强,只当这府中宽宥,体恤林姑娘,原来这府中规矩倒是与别家不同。”
来福见主子细说,又笑道:“我原记得他们家还有个袭爵的大老爷才是。我问起大老爷,门房的人只说大老爷不爱见客来往。我见门房的面色不屑,回想着大概是二老爷养育了元妃的缘故,便夸说:“二老爷教子有方,儿女出息,府上俱是好福分的。”谁知那人说他们府上历来如此的,大老爷在府是个不管事的,也不再主院住着,反而东边自有小院……”一行人这般说着,驾车回了府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