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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白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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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世与贪颚出了历城未久,便去了邻近的岳州中,本想着一路北上,却不想陈明世途中染上了疫病,贪颚携着他去诊治,便在岳州耽搁了数月。
陈明世染上了疫病之后,贪颚寻了好几处医馆,都不肯为其诊治,只说不治疫病。贪颚一连寻了四五家,方才有一家收了,大夫问诊时,贪颚适才知晓,原来山下自年前便闹起了瘟疫,又兼战乱,不知有多少人曝尸荒野,这瘟疫便也愈演愈烈。
先前战事虽息,瘟疫却不见半分颓势,如今江山易主,倒是派了些医官下来,仍旧不见起色,竟要他们这些医馆里的医士,去做什么医户。贪颚听得这处,也明白了几分,索性一心照拂着陈明世,不去理会这等的闲事。
那厢陈明世虽病得昏沉,醒时却惦念着沈清萍,如今历城与岳州相隔不过数十里,倘若历城也起了疫病,沈清萍如今在那庄中,恐怕凶多吉少。无奈如今他身患此症,断然不敢去见沈清萍,他只得求了贪颚,贪颚却笑道:“你以为你这病是在哪染上的?我见她那日,便知她是染了病,只是病症不重,只当是寻常咳症。那块黑石里头有商齮的残灵,虽不能为她延寿,用来挡挡瘟疫倒也足够了。”
陈明世这才安下心来,一时又不知贪颚为何要助沈清萍,却也不好多问,只道:“多谢。”
贪颚将手中的汤药递给他,道:“你那妹妹性子倒好,我很喜欢,你别会错意,只是因着她待我好,我才喜欢她的。不过你也是该谢我的,这些日子你病得昏沉,倘若不是我劳神费心地,带你去诊治,恐怕你都一命呜呼了。况且你这是疫病,寻常医馆都不肯收的,我也是跑了好几家,这才给你买了药。”
陈明世正喝着药,听得无人诊治,便问了一句,贪颚因道:“你以为医士就是神仙了,这些日子闹瘟疫,寻医问药不知有多少,好些又一时拿不出银钱,还要赊欠。况且每日对着那么些病人,纵然没有染病,也难保不会沾上,医者不自医,你也不能指着他们都去做活菩萨啊。”
陈明世心中依旧不忿,却也心知贪颚所言不虚,只得叹息一声,又问:“那朝廷呢,可有派医官来?”
贪颚嗤笑一声:“朝廷?你在山中这么久,又病了这些时日,还不知道吧?上头的皇帝都换成了他族的,我看哪,这世上的事真是难说,连皇帝都不能过得安稳,何况他们那些白丁。”他说着,便玩起了身上的黑蛇,道:“我如今倒觉着,做尸傀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相貌丑了些,比做人的时候,要自在多了。”
陈明世却十分恍然,他上山不过数年,为何却连这等的大事,都不得而知:“那……是不是有许多人要受苦了?”
贪颚觉着有些好笑,他望着陈明世,方要笑出声来,却见陈明世皱着眉,满眼忧虑,不似作伪,他只得敛了笑,道:“是你不知道,即便是没有这瘟疫,这世上的许多人都是受苦的。又不是人人都生在富贵之家,吃穿不愁的,不然为什么世人都想做神仙呢?倘若做人好,谁还想费那些心思,去做什么神仙。不过生在富贵之家也难说,你像君绐,他还是储君呢?谁知道却叫人篡了位,还被逼着做了傀儡王。”
陈明世听得贪颚这番言语,原是叹息,听得君绐的身世,不由得一惊:“君绐前辈,是……”
贪颚一怔,道:“你还不知道?可你的师父,还有历代的监院都是知道的,只有天生的贤主,这样的命格才能做傀儡王。他们还猜出了君绐的身世,我以为你也能猜到。”
陈明世只是摇头,道:“我资质浅薄,不知此事。原是如此,我竟还叫君绐前辈护着平阳观……”
贪颚浑不在意地笑了:“这倒也没什么,虽说他成傀儡王,与你们平阳观脱不了干系,可当年你师高祖那辈的修士,也算是为他而死的。况且你助他入了宗祠,是对他有恩,他保平阳观便算是恩债相抵。他虽说也不是什么君子,也犯不着在这等事上同你为难,你且宽心吧。”
陈明世仍有些心疚,却知君绐已立了誓,断然不会害人,他叹息一声,而后只喝着那汤药,不再言语。
十日后,正是白露,陈明世身上的疫病已然痊愈,便要再度北上,这回却没有只走官道,步子也放缓了些,这一路上便遇着了许多深受战乱、瘟疫之苦的人,陈明世或给他们些钱财,或送他们去治病,险些把身上的那些零散的钱财都用尽了。
贪颚只得劝道:“哪怕是神仙转世,也没有你这样的。你可知如今这等没钱没粮的人有多少,纵然你有万贯家财,也要耗尽的。况且你这样轻易把钱给了他们,他们就只指着你活命,也不想着再去另找出路了,怕是要赖上你的。”
可陈明世却道:“我带这么些银钱,一时也用不上。况且我纵然没了这些银钱,也可以再挣,不像他们,好些还拖家带口,何况又染了疫病,倘若我不帮他们,他们又该如何。我这点钱虽是杯水车薪,倘若能救下些人,也好过冷眼旁观。”
贪颚以为陈明世这般言语,是怪他铁石心肠,不免生了气,也不再劝,只看着他做那送钱送药的菩萨。一日,陈明世方要出岳州,却遇上了两个十余岁的少年人,一面咳着,一面说要卖身葬父。
陈明世便带他们去看病,再安置着把他们父亲安葬了,不料少年人却道不敢延误他出城,只要陈明世给些银钱。陈明世却执意要送他们去诊病,三人僵持一番,贪颚不由得笑出声来,道:“你竟还能叫这两个小贼骗了去。”
那两个少年人一时慌了神,连忙起身便要跑了去,陈明世这才细细看了他们身后白布下的“生父”,却是拿了破布,塞芦苇缝制的。贪颚笑得前仰后合,陈明世却并未恼怒,一言不发地追了去,将他二人都擒住了。
细细问来,方知贪颚所言非虚,这两人原是这岳城中有名的偷儿,平日里专偷过路人身上的零散银钱,或是些可以典当的物件。尤其这两年战乱,官府无暇管着,他们便愈发猖狂。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这仗竟真打到了岳州,再加上这瘟疫,有钱的都待在家中,没钱的也没什么可偷的,他们渐渐没了营生,便成了乞儿。
这两日,听得人说,这岳州城里来了个大主顾,出手阔绰不说,还是个面软心热的,只消哭上一哭,眼见着他们孤苦伶仃的,他自然会给些银钱。于是他们便商议着,做个卖身葬父的戏,来骗陈明世。
贪颚闻言便拍了陈明世的肩,因笑道:“我劝你你不肯听,如今有人来给你教训了,你总该知道我没骗你了。”
陈明世叫他这般取笑,倒也不恼,只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可我见识浅薄,再想不着旁的法子,去帮他们了。况且如今连贼都偷无可偷,那……这世道实在叫人心寒。”
那两个小贼见陈明世是个菩萨心肠,忙跪着磕头,道:“大爷作善降祥,我二人也的确是没法子了,这才犯险来骗大爷,求大爷饶过我们这回吧。”
贪颚只叫陈明世将他们送官,二人吓得哭了起来,陈明世不免心软,问道:“我看你们还知道作善降祥,想来也是念过些书的,真的再没有旁的营生了吗,为何要偷要骗呢?”贪颚见陈明世还是这般心软,一面又恨,一面只道他素来如此,倒也未尝不是他的好处,想到这处,不由得笑着叹息一声,只看陈明世要如何处置这两个贼人。
那小贼只道:“这是听一个落魄的穷书生说的,他求人只说作善降祥,又拉不下脸面,也没什么人施舍。只是我们见大爷像是读书人,就胡乱用上了。我们也想着做旁的营生,可自小生在贼窝里,好容易逃出来,外头又是这副情境,纵然给人做徒弟,也没人作保,况且如今这世道哪有人要收徒弟。做不得徒弟,就再没有别的长处,只能偷和骗了。”
陈明世思忖片刻,便与贪颚商议,倒不如花些银钱,送这两个孩子去给旁人做学徒,再叫他们师父好生教导一番,毕竟年岁不大,倘若洗心革面了,未尝不是件好事。贪颚仍旧觉得有些不妥,也再想不出旁的法子,只叫陈明世先试试他们,再做筹划不迟。
陈明世只问那小贼,倘若他愿为他二人作保,送他二人去做正经的营生,问他们是否还会做这档子恶事。贪颚不想他却是这般试的,方要将他拦下,便见那两小贼一口应下,道:“再不敢了,倘若再做这档子事,索性就把那狴牢都坐穿了。”
贪颚见此事已定,又恼陈明世如此不通世故,因而也不再言语,只由得他们闹。
陈明世又问,他二人可想着什么好的去处,那小贼忙道:“爷,我们想去象姑馆。”
陈明世正不知何谓象姑馆,便听得贪颚笑道:“就你们这副皮相,还想去象姑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