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志》席溈

39、第三十九章：清明

　　千年后，清明时节，细雨连绵数日，李难修不知算得了什么，便往西北处去，一路行至一处山中。山间偶有几间茅屋，为猎户所居。
　　李难修寻至一间老旧的茅屋，应当是世代为猎，便是连窗上都是裹着些粗制皮毛，只是家中常年住人，因而不曾如那些屋子一般，生了许多杂草青苔。李难修正欲上前，便见得一个身着身穿袈裟的僧人自远路来，瞧之莫约二十许人，是个比丘。
　　那僧人见了他们便行了礼，道：“施主。”虽生得并不十分俊朗，却面如满月，如菩萨低眉。李难修见了那僧人，轻笑一声，勾起了面上的皮肉，君绐一见便知，李难修对这僧人很是憎恶。
　　“见过大师。”李难修半晌方行了礼，笑道：“不知大师有何要事？”
　　那僧人答道：“不敢，小僧远行而来，十分疲乏，因而上门叨扰。”
　　二人言语间已惊动了屋主，门应声开了，便有一身着短衣，裹着狐裘的猎户立于门后：“是谁？”
　　那僧人便又行了礼，道：“施主。”
　　那猎户瞥了他们三人一眼，不觉皱起了眉，道：“家中难以为继，还请大师往别处去吧。不知三位有何贵干？”
　　李难修正欲作答，却听得屋内传来一道极微细的呼声，是一名女子：“是谁，怎么不请进来？”
　　那猎户只得回身答道：“是一个和尚和三个男人。”
　　那女子又道：“我且避一避，你将他们请进来坐吧，就当是为孩子积福。”
　　那猎户皱着眉让他四人入了屋，只见屋子只得一间房那般大，安了一张炕和一套桌椅，再无他物。桌椅前另安了间小室，隔着张皮毛，依约可见那儿坐了个女子，女子前有一锅炉，想来那便是厨下。
　　猎户一面入了厨下，李难修携了君绐二人立于一旁，冷眼望着那僧人，僧人与之对立，却是泰然自若。半晌，猎户扶着那女子出了厨下，只见那女子虽生得有几分苍白，面色苍白，倒像是有几分病容。那女子已有了身孕，便又生得消瘦，因而十分显怀，莫约是近日即要临盆。
　　女子见了他们四人，因道：“实在怠慢了，我方才烧了热茶，各位喝杯茶，坐下歇息片刻吧。”言罢，已然坐于炕上，便推了猎户去厨下，因对那僧人道：“大师，我们是以屠戮维生，多造杀孽，家中近日也未能屯储些米粮，只得了些山野之物，我方才自厨下寻了些米面，大师倘若不弃，便把它们都带了去吧。”
　　那猎户端了茶来，置于桌前，那僧人起身行礼道：“多谢女施主。只是小僧将要远行，用不得此物。女施主慈悲心肠，广结善缘，定能得福报。”
　　李难修原在饮茶，闻言笑了一声，引得猎户对他侧目而视，那女子也望了一眼，李难修因道：“大师能通人命数，算得福报吗？”
　　那僧人依旧神色自若，道：“若能结善缘，自能得善果，纵然今生未报，来世亦能……”
　　“时候不早了，诸位还是早些用了茶，好去赶路。”那猎户不喜这些话，索性截断了，欲叫他们离去。女子不好忤逆那猎户，只道：“多谢大师，我记下了。”
　　四人便一道离去，方至屋外，那僧人忽地拦下了李难修，道：“施主，听闻江宁府中有一寺庙，寺庙内供奉了一尊观音菩萨……不知施主可曾见过？”
　　李难修笑看着那僧人，道：“大师，我不信佛祖，更勿论观音了。”
　　那僧人便欲再加言语，李难修却径自走了，君绐远远听得那僧人喃喃念道：“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自然受。”
　　李难修行得数理，骤然止步，而后回身，道：“倘若今世不亡，又如何报得来世？”便又往那处去，一路行走，竟遇着了一处寺庙，题曰：万法寺。李难修便在那寺中借住了几日，而后又去了那猎户家中。
　　原来那家的妇人已于昨日诞下一名男婴，却是难产体弱，暴崩而病逝。那男婴乃是这千年中，李难修寻得的第三十五位极阴之子，用以血祭，助君绐成傀儡之王。李难修方至那处茅屋，便径直闯入，将那猎户杀了，带走了那名男婴。
　　李难修便将那男婴携去一处山洞中，一连十四日，方才布下法阵，将那男婴用以血祭。十四后，李难修便携君绐二人出了山洞，去往城中，寻了间客舍，不料在那间客舍中，又遇着了那僧人。
　　那僧人见了李难修，竟又迎了上来，只是面上徒生了许多忧虑：“施主，恶业难除，是为万世之冤孽。”
　　李难修依旧笑对着那僧人：“大师要渡我？”
　　那僧人行了一礼，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李难修行至僧人近前，低语道：“大师可知，我已造杀孽。也不知那妇人来生能否得了福报，只是今世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连她腹中之子，都要魂飞魄散。不知大师可否渡了她？”
　　那僧人面上不见惊愕，却满是悲悯之情，像是为那妇人，又似为了李难修：“施主……”
　　李难修却敛了笑意，回身入了房中，道：“大师不若去报官，总好过在这徒费唇舌。”
　　李难修头一回在人前这般失态，也不知为何，平素里纵然他轻易便能夺人性命，却偏喜与人虚与委蛇。兴许是那僧人乃纯阳之身，于李难修体内尸傀之灵有碍，李难修每每见得那僧人，都起了杀心。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杀了那僧人。
　　翌日卯时，李难修起身欲出客舍，便见那僧人竟在门外等候，见了李难修，又行了礼，道：“施主。”
　　李难修并不去理会那僧人，出了客舍便往西北处去，一连走了一日一夜，那僧人在后步步紧跟，不知疲累，他竟是真心想要度化李难修。
　　那僧人跟着李难修至一处姓柳人家的宅院之外，李难修便入了柳宅，那僧人一路跟着，那家下人便要将他撵了去，偏偏他不动如山，任打任骂也要入府。家中下人只得禀报了柳家老爷，柳老爷便叫人去报了官。
　　待官府衙役上门押人，李难修便跟着去了，原来他入柳家，便是请君入瓮，要叫这僧人受这牢狱之苦。那僧人自知李难修的手段，又不愿伤人，因而只道他入柳府是为化缘，饿极方才如此。
　　官府见他是个出家人，又不曾偷抢，且兼性情疯魔，便索性敲打一番，便将他放了。李难修眼见着，待他被放之后，因道：“大师，你自身难保，如何渡我？”
　　那僧人受了这些苦，已然有些憔悴，却依旧不怒不躁：“昔日佛祖割肉喂鹰，小僧虽不及，却也愿舍身度化施主。”
　　李难修冷眼瞧着他，道：“那大师千万跟好了，我这人心性不定，倘若有一刻，未得大师指点，行差踏错，便再难回头了。”
　　那僧人又复行了一礼，道：“小僧定当竭尽所能。”
　　那僧人便又复往西北处行去，昼夜无眠，不休不止，一连走了七日。那僧人便也跟着一路苦行，不觉销形骨立，神色倦怠，却依旧缓步前行，不曾落下半分。
　　李难修一路将其引入一处山间，不知为何，君绐发觉他对此地很是熟稔，倒像是从前亲历，不过这数千年间，他与李道痴四下奔走，见过的山水何止万千，纵然稍有变化，却也都颇为相似。
　　至第八日，那僧人饥乏交迫之下，昏死在了山间的一处小径之中，李难修便止步，眼见着他苟延残喘，道：“可惜了，你本是纯阳之身，或许真能成佛，我也动不了你。可你却这么蠢，非要来渡我。”
　　那僧人闻言，一只手略动了动，化曲为掌，掌心向上，往前伸出半寸，四指低垂，指向李难修脚下。李难修冷眼瞧着，半晌，那只手骤然跌落，那僧人的气息愈发衰微，几不可闻，终究是叫李难修生生耗死了。
　　李难修便布阵，将那僧人炼成了死傀，待炼成后，李难修至那僧人身前，道：“尸傀永不能转世，你入不得轮回了。”那僧人已是无知不觉，却依旧神色平和，如菩萨低眉。李难修望着那张脸，忽地很是恼怒，一把将那僧人掀倒在地，而后回身望了眼君绐，笑了一声，便带着那僧人独自离去了。
　　直至百年后，君绐成了傀儡之王，方知李难修此番是入了他父王的陵墓，李难修不但要炼成傀儡之王，还想将卓尔千年前，封于陵墓之下的灵傀商齮放出。要借他两个手段通天的尸傀之手，将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李难修此次去，便将这僧人藏于墓中，叫那僧人永世困于地下，不得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