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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章二十四 小孩把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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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晚上了,怎么还在生气?”
少年人扯着我的袖角,我用手臂撇开他,身体向一旁蹭开距离。
“嗨呀,我不是接住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他把将泡好的红茶推到我的面,赔笑着。
即使梦中有过几次经历,但坠楼时的失重感实实在在的令我感到恐惧。我咬着牙说道:“你是不是和李逝事先就串通好了?”
“没有,没有。”他慌张反驳,伴随着大幅度的身体语言,“队长不是向我招手了嘛,我以为你和她事先说好。那是最快让你安全离开的方法,不是吗?”
昨晚卡在胸口的浊气,现下再被提到嗓子眼,气到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口齿不清地重复“你”字。
愤愤地喝上红茶,努力压制自己的火气,对他说:“绝无二次的体验。楚有光,真的,你也是真的厉害。哇,就那样绑着我爬上十八楼,十八楼哎!牛啊你,牛啊!”
正常人都能听出来我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偏偏这小孩还能脸红得笑起来说:“小意思,小意思。”
我撇了撇嘴,无语的情感挂满整张脸,就那样望着他笑,然后说:“我需要和你姐姐谈一谈。”
说着就起身做出往外走的动作,他立马变了脸,拽住我的手臂。那力气简直了,让我瞬间动弹不得。
“嗨!多大人了,怎么还打小报告!”
“不大不大,比你大就行,小弟弟!”
“姐姐要让着弟弟!”
“你家就这样教育你的?啊呸!”
我死活拉不动自己的手臂,也扯不动他往外走,因为使上全身的力气,所以脸涨得通红。
“不行,不能让你告诉我姐,她会揍我。”楚有光一把将我杠起来,重新放回座位上,还未等我从晕眩感中缓过神来,就听见他说:“讲道理,我是不是帮了你?帮你见了队长?”
“是。”这点我无法反驳。
“那怎么不感谢我,还打小报告!”
“我差点命都没了!有那么多方法,你不选。非要扛着我爬楼,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是最最最最最隐蔽的方法,虽然稍微有一点点激进。”
我差点被他一连串的最给说昏了头,冲着他喊道:“我信你个鬼!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有意见早说啊,这样搞我?”
他按着我的肩膀稍稍脱力,我立马挣开束缚,身子向后倾远离他,莫名的委屈让我的眼眶积起泪花,刹那间生理控不住情绪,簌簌而下。
“哎?”我抹开眼泪,“我不是想哭的。”
楚有光被我吓到不知所措,后撤一小步,在旁立正站好,而我却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就泪失禁般,不得停。
医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好像是“两小孩怎么吵架了。”
“没有!”我嚎着哭腔,反驳她,“没有吵架。”
医生给我递纸,抱着我的头,轻声安慰着。我倚靠在她腰腹上,抽抽涕涕地说道:“不,不矫情。真得很可怕。那些东西也可怕,都很可怕,人也可怕。十八楼好高,几秒钟,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太可怕了,呜呜呜,我太没用了,真得没用,什么用都没有,呜呜呜,我想回家,呜呜呜。我就是个废物,自私的废物,呜呜呜。我都十八了,我就是个废物啊,爸爸妈妈呜呜呜,我想爸爸妈妈,啊呜呜呜。”
精神崩溃的瞬间,对外在感知几近为零,呼吸因为流泪变得急促,渴望获取更多,反而弄巧成拙,于是岔了气,让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连续不断,直到灼痛的痒意黏在喉咙四壁,腹部右侧传来钝痛。哽咽使我口齿不清,但我仍要努力说清,楚有光给我递来温水,可喝水就要松手,那时的我一根筋,死死地拽着医生的衣服,拉着她不让她走,她柔声劝我,又接过水仔细喂我喝下。
从医生的怀中挣开,肿胀的眼被泪水遮蔽视线,鼻子被纸巾摩擦通红泛痛,后倚在桌沿,视线在医生和楚有光间摇摆。
我笑了,不知为何。
一边哭丧着脸笑,一边把攥紧在手心里的纸巾团放到桌子上,单手抹开剩余的眼泪,吸着鼻子对着他们比噤声手势。
满怀关心的神情让我压力更大,可闭上眼,左眼兀得冒出一滴泪来。
真他妈的矫情。
咽下哽咽,我说:“对不起,我的错。”
好敷衍的道歉,或许都这样以为,真心诚意的道歉由谁规定,又有谁来接受呢?想不通,想不通这些简单的问题。
下一句我却说:“你们可信吗?”
“没关系,我现在相信你们。”
可我不希望失望,却也无所谓失望了。对他人信任感的崩塌,是我自己的问题,怪不得他们。
红茶有些很涩,我说得也口干舌燥,从挖到第一块石块说起,与李逝的交易和我的妥协,讲到进入实景剧情,交代了自己所见所闻,细致入微,方方面面都说全了。谈及迟明恩和远黛时,还特意点明新夫人就是远黛。连昨晚同李逝汇报的细节都透露的一干二净。
本不该暴露所有的我,因为一时的情绪崩溃,把自己所有的底牌敞在他们眼前,嗓子很难受,在最后补充道:“我不知道怎么通关,对不起。”
救济所里活人营造着死寂的氛围,电视转播声没完全覆盖住风吹叶音,我喝着白水滋润自己干涸的嗓。这么多天别扭的情绪得到了释放,从被李逝推下楼开始。
濒死的几秒钟里,原来真得会产生走马灯。
我才十八岁,我已经十八岁了,刚学会伤春悲秋,自大且怯懦的疾世愤俗,不知珍惜。而如今的命运,就像手中的倒刺,原先双臂健全不敢拔,痛失一臂后,拔不掉。最后上嘴,连皮带肉。
嘴角不觉勾起自嘲的笑容,望着还在消化信息的医生,不知等些什么。
她说:“银发,像天使般的小女孩。是昨天夏只鹤让我去看的那个小女孩?”
我答:“嗯,她就是希落也。”
嘴里轻声呢喃道:“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我昨天检查了很久,虽说有被侵犯的痕迹,但是······”
我补充道:“但,就像个没有灵魂的躯体。”
抬眼看医生,问她:“如果只是变成植物人,秦恋会搞不定吗?”
眼眶里的泪水砸在手背上,颤抖着声音祈求着医生相信我:“她死了,我看见了,她的灵魂。”
医生用纸抹开我的眼泪,又帮我擦鼻子,瞥见一旁的楚有光还在笔直站立,她说:“不累吗?这样站着。”
“不哭了吗?”
勉强收拾好情绪,我撇了撇嘴并点头表示后,他才松了精神,挠着头说道:“你别急,我大致听懂了。感觉好复杂啊,所以说现任黑党掌权人是谁啊。”
这个问题让我皱起了眉头,前后回忆几次,发现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夏只鹤或许知道。”医生如此说,“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明天开庭,你要出席作证。”
“队长应该安排好了一切吧,有什么可担心的。”
“安排好一切就可以把一个孩子扯进这么危险的事件中来吗?”医生对着楚有光呛声道。
医生大抵忘了楚有光才是那个未成年的小孩,我揉了两下鼻梁,皱着眉说道:“我成年了。而且我现在不想听到李逝的名字,到时候实话实说,管她呢。”
有些赌气,但她太讨厌了,掐脖子、用枪威胁、把我从十八楼推下去,此仇不报非君子,气死我了。
“你这话可别让攻略组的人听见。”楚有光提醒道:“他们中有些人,啧啧。”
话没说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神秘秘道:“这里有毛病,像疯子一样。”
我耸耸肩,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又问他:“你姐姐呢?”
“她昨天空了一天的训练,所以今天要加倍。”
“那你呢?你怎么不去训练?”医生反问道。
楚有光尬笑着,以为我没看到,偷偷指了指我。
“医生,我饿了。”跳过无聊的话题,我拿起手环点起午餐来,又问他们想吃些什么。楚有光表示自己要去找楚有雾一起,医生倒是说了想吃糖醋里脊。
“甜食能让人开心。”医生如是说道。
我没有把心里的那句可是真正不开心,吃什么都不会开心宣之于口。反倒是赞同的点头,又问他们喜欢吃哪种甜品。
“大手大脚的花钱能让心情愉悦。”我如是说道,并催促他们选择。后来我给自己添了一碗红豆双皮奶,给有雾的是红枣糕,医生选了蓝莓慕斯蛋糕。
医生摸了摸我的脑袋,看着我点餐,接着她说:“夏只鹤喜欢草莓味的东西。”
点单的手略有停顿,然后下滑至草莓蛋糕那里,又问她:“那祁祁呢?”
“水果糖。”医生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来,“软糖,硬糖,气泡糖都喜欢,不挑。”
她剥开糖纸,喂了颗草莓味的软糖到我嘴里,我含含糊糊说:“上次给你的糖还没吃?”
“昨天给我的。”医生又剥了个黄色包装的糖给一旁的楚有光,小伙子含到嘴里时,整张脸皱在一起,龇着牙说:“榴莲味的?”
“给你醒醒脑。”
以为他会吐出来,但没想到他就硬嚼,糖块摩擦牙齿的声音很大,滋溜一口气后立马喝水去冲淡嘴巴里的味道。
他说:“我天灵盖都通了。”
我不厚道地笑起来,说他:“你刚才那样子真丑。”
“哼。”楚有光没和我计较,只是让我别笑了。我嘴里应着不笑了,可身体却停不下来。
他朝我哈气,我被臭到直摆手也没停止笑。医生说没觉得臭,反倒自己也剥开了榴莲糖。楚有光赶快换座位,远离了医生。而我揉着笑疼了的肚子,也往旁边挪了挪。
午饭时见了刚下训练的楚有雾,医生帮着她按腰,楚有光问她几句训练的事情后也没多说什么。我戳了戳他,告诉他:“没事,你想说就说吧。”
“我姐比我值得信任。”他说道:“但我觉得你亲自告诉她比较好。”
再说一遍几天前的经历有些费嗓子,“等下了法庭后吧。”
他没意见,我也没多提了。午后我跟着医生去找夏只鹤,却没见着人,没有她带路打卡,我们俩进不了研究所的门。于是我们转道去墓园找祁祁。
贫瘠的语言无法去形容的女孩,至少我每次看到祁祁都是如此想得。还是那本《美丽新世界》,不厌其烦地阅读它。
瞧见我们走来了,放下书,擦凳子迎接我们,她说:“夏夏很快就来。”
我把两份草莓蛋糕搁在桌上,推出一份给祁祁,她接了过来,但没打开去吃它。
医生让她别客气,她就笑笑没说话,但夏只鹤是不会客气的。我们等了她大约二十分钟,她一来就看见了桌上的蛋糕,问我:“我能吃吗?是给我的吗?”
等我肯定回答后,她自己动手忙不停地吃起来,边吃边说:“这是有些复杂,我就简单说说。他们以为地下研究所是所长打开的。我发现所长忙些奇奇怪怪的解密游戏后,就半夜帮了他一把。第二天他就被带走谈话了。所以我赶忙控制了全区的监控设备,把总控制权给了李逝,让她帮忙。对了,一共有七串秘钥,我只给打开了门的那串。所长还在那里苦哈哈的研究剩下的,啧。”
夏只鹤说到这里有些小得意的撇嘴,并奖励自己吃下蛋糕上的草莓,她说:“军事暗号太难解了。一开始李逝也就查到了收件人,但是吧,有个叫李归河的女人突然发通讯来说要帮我们。”
“她怎么找上你们。”我听到了耳熟的名字,立马警惕起来。
“鬼知道,我也很怀疑。不过呢,她就教我如何解而已。我试了她的方法,没想到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李逝没和我说这些,她说你们只查到了收件人是谁。”
“看来她没想告诉你。”
我和她的视线重叠,好似可以看见她清澈瞳孔中倒影的自己,扭曲浑浊。
“请你告诉我全部。”
“没几个好东西。指挥官先上报了黑党高层,高层下指示让他去联系红组,要搞一出碟中谍,这里我没懂,因为密语很简短。反正就是拿那个女孩做交易。这些都没什么,除了最后一条。迟明恩要求在红组入主36区后,假装异种突袭,清空36区。除了指挥官和所长,一个不留。”她向我们挑了挑眉。
她把其中的曲折说得简单,我却沉默良久,于是她继续说道:“他女儿来这里当护士,是红组安排。目的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人已经没了。”夏只鹤用一种淡漠眼神望着我,说道:“我们也没造谣指挥官要放弃36区,只是换了个说法。用了比较拙劣的手段,就那只漏洞百出的鸽子。”
“撞箱子的鸽子?我不理解。”云里雾里,似乎看见了一些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不起眼,又引人注目,再各自脑补脑补,不合理就合理了。”夏只鹤说了串哑谜,而我没多做什么反应。
脑子很乱,又想去见李逝,让她给我敞开天窗说亮话。恍恍惚惚的我,被医生按住了后颈。
“你累了。”她如此说道。
完全没有力气去反驳,我颓丧地点头,思绪早就神游天际外。医生又和夏只鹤简单说了希落也的情况,就带着我回房间休息。在要我们离开时,夏只鹤喊住我们说:“刚接到的消息,新的法官已经到达36区。”
路上,不断有玩家或npc与我们擦肩而过。
“他们像真的一样,而我们是假的。”
“那个义正辞严的我真可笑啊。”
医生环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安慰道:“别瞎想,独自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你需要足够的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简单洗漱后,吃下医生递给我的药,迷迷糊糊间阖上双眼,遇上难得无梦之夜,醒来却习惯性回忆昨夜有没有做梦。
等待开庭的过程很难捱,吃点饼干垫吧肚子后,我和二十二聊起天来。我并不熟悉什么审讯相关的程序,当然对于这次开庭走得流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要求我这个目击证人在场。
“这个世界没有法律,不是吗?”
“但是有规则。”
谁定的规则呢?
这是二十二无法回答的问题。我在证人位置呆坐着,食指抠着大拇指的指甲盖,蹭掉了一层厚皮。
愁云惨淡万里凝,风冷漠地拂过发梢,不留下丝毫念想。摆弄着吹散的发尾,无意间抬眸,熠熠的银白落入一眼惊鸿,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清风的青年闯入视线内。经过眼前的他,是温润倒着寒意的春雨,樱粉色的唇角缀着公式化笑容,殷红的水眸里宛若死水。
按住自己要脱口而出喊出姓名的冲动,把目光放在后位青年人身上。
旁人仅瞧一眼便会心觉毛骨悚然的眼睛,搭配着周身看起来和风容与的气质,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我还记得他们小时候的模样。
仍戴着记忆中的金丝边单照,依旧是见之难忘的玉骨芙蓉面,不过熟悉的小孩长成了不熟悉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