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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章十六 无谎 ...

  •   十三岁的男孩攥着银质铭牌,要深深印在手心中,用全身的生气去感受那两个字的文脉与笔势,把“远暗”刻在血肉里。他作为年纪最大的孩子,好比铭牌上雕刻的盾牌,总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责任感与义务感。
      他们之间叫数字代码习惯了,对于新名字无外乎两种反应,抵触与别扭。把全部情绪写在脸上的孩子,叫远枯,虽然只比远暗小一岁,但他更任性点,至今仍觉得迟附白不怀好意。没有像远暗那样感谢附白,甚至冷哼,不情不愿地戴上铭牌。附白对于他的挑衅,煞有其事地摆出略有生气的表情,给他整理衣领的力气重几分,并在他耳边,声音放低,说上一句“听话”,不容置辩。
      1175表现得兴奋,她眉眼弯弯,大胆问道:“少爷,远黛是什么意思啊。”
      附白笑而不语,右手指腹轻轻带过她的眉,扫过女孩肤感温热的眉心,烧红他自己的耳尖。小姑娘傻乎乎,似懂非懂地颔首,又郑重地鞠躬感谢附白。
      远黛是特殊的,不仅仅因为她与众不同的名字。她的眉形和希落也极其相似,都给人以欲说还休的朦胧感。只不过,落也和附白的眼都像母亲秦恋,是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而她的眼睛更像小鹿,灵动自然。这样说起来,除了眉,她和落也的气质与性格相差甚远。
      剩下的三个女孩,从大到小分别叫远辛、远繁、远冷。她们不太识字,附白察觉此点后,一遍遍念给她们听。
      “西塔的规矩不多,所有事情都由倩倩安排决定。”附白如是说,也间接表示他们其实没事可干。
      “才不是呢!倩倩好累!倩倩需要帮手!”倩倩捧着孩子们的工作服,从拐角处飞速跑过来。
      附白见倩倩急躁的模样,顿时哑然失笑。这样真诚的笑,是糖融在奶里的恰合感。语气里略带宠溺的意味,“好,都听倩倩的。”
      他转头对远黛说:“花和沙发套,我都很喜欢,谢谢。”
      一抹惊喜晕上远黛的眉梢,她说:“沙发上的小花是我和1178一起画的。”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神慌乱地瞟身旁人的铭牌,“不对,不对,是和远辛一起画的。”
      远辛和附白同岁,按常理来说,女孩的个子先长得快些。可长期的营养不良,让远辛矮了附白不止半个头。于是附白很自然地抚摸上远辛的头,摸头的姿势和希落也如出一辙,连随和宁静的神态都有些许相似。
      他说:“你画得很好看。”
      远辛在孩子里可能是最天真单纯,没有心机的,任何夸赞都能让她欣喜若狂,仅需附白的一句话,她便放下自己所有的戒备与芥蒂,欣然接受附白的好意,更把附白姓迟与附白的父亲是迟明恩这两件事都抛置于脑后。
      关于远繁与远冷,九岁的远繁胆子最小,一直躲在远暗身后不肯说话。远冷整个人硬邦邦的,对任何事物都表现冷淡,除了必要的回答,绝不多说任何字。很明显,附白和她两难以相处,附白走进半步,她们就往后退两步。
      最后一枚铭牌的主人不在,附白很早就注意到,可他不说,孩子们也不敢主动提及,大家只是默契地保持沉默,等待着1176自己过来。
      估摸前后有二十分钟,一轮奶茶喝完,倩倩续上新茶和点心,也不见1176推门进来。远黛先忍不住开口,怯生生地唤道:“少爷······”
      “通知他了吗?”手指不悦地在杯壁上敲两下。显然,长期的教育影响,让附白莫名讨厌迟到行为。
      “说了,我说了。”远黛抢着回答,可语气里携带着不明的心虚。
      “你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插嘴的人是远枯,他毫不留情戳穿远黛的谎言。
      远黛扯着衣角,愧疚地说:“对不起,少爷。”
      “没关系。”附白坦然道:“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要对我藏着捏着。你们和倩倩去准备午餐吧,至于他,无需理会。”
      即使远枯不反驳远黛,附白也清楚远黛的话是谎言,因为在拨通伴伴的内线之后,他又单独让伴伴通知1176。他是知道1176在哪里的人,他只是不服气而已,一意孤行地等罢了。
      “估计他恨透我了。”在所有孩子离开书房后,附白拿下单照,用手帕仔细的擦拭,嘴里嘀咕着。他看向装着1176铭牌的盒子,又重新戴好单照,眼眸里那些异样复杂的情绪,影响着他的思考。
      我倚着墙,对他们的过家家行为感到兴致缺缺,二十二反过来骂我没有童心,肯定童年悲惨。其实悲惨称不上,不合群倒是真的,格格不入带来的孤独纯属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但值得享受,与自己而言。但是看他们这群小孩的行为,我真觉得尴尬,这该死的上帝态度,我唾弃我自己。
      “至少我比他们过得单纯些。”
      是真心话,所以刺耳些。也是只有二十二听得见,所以我较为放肆。十岁左右的往事模糊不堪,更甚者,所剩无几可回想起的画面,也分不清到底是几岁发生的。此种情况,恰好证明我活得过于安逸。无所可操劳度过的单纯童年,说好听点叫平安喜乐,说点不好听的,那叫做浑浑噩噩。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从不管是否闹人耳,即便我安分守己,自私者仅以我低于平均的数字,讥笑我父母教不好自家小孩。
      细想来,好像也单纯不到哪里去,是我选择性无视与遗忘罢了。
      附白起身去寻1176,在深思熟虑之后。哪料到臭小子根本不在他的房间里打扫,异样的挫败感侵袭他的心头,见他阴着脸走出来。原以为1176会乖乖听话,所以他就让伴伴去帮倩倩忙,不用再跟着1176。
      其实让伴伴找人,不出两分钟,附白就能见到1176。此刻,俊俏的脸蛋满是愠怒,这是他初次在引以为傲的情绪自控力上败北,无法及时做出最佳判断,撞破南墙般花大把时间,一间一间慢慢找。
      附白在和1176斗,无意识展开的捉迷藏游戏,势要争出个胜负。旁人很难想象,教养极好的小少爷会抛开自己繁重的功课,仿若无所事事地乱逛,打开一扇门,气势汹汹地朝房间里望几眼,然后立马合上门,去寻下间房,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1176不知忙什么,也没有刻意躲着附白,只不过是附白刚搜完三楼去四楼,1176就从四楼另一侧的楼梯下三楼。反反复复几次地擦肩而过,看得人气到发笑。是的,太过巧合了。然而人为的主观干扰,使得命运的巧合惯常被戏剧化批斗得体无完肤。
      西塔共有三十六层,附白走尽台阶,登上塔顶时,已迫近黄昏。覆满大地的雪印着空中惨白的日,滴漏今日终结的倒计时,天缺失暖光的过渡,渐渐昏沉阴暗下去,凛冬的寒挣脱约束,投入难明长夜的怀抱,抵死缠绵。
      呼出的白气,扬起水雾爬上镜片表面,又在下个瞬间褪去。被雾气温暖的眼眶,些许湿润。附白眺望远方,角逐的落败勾起他尘封许久的孤独感。他仍是个孩子,就是那个缺爱的孩子。孤独会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倦怠和窘迫,这与迟家的教育不相符,是他不能肆意宣泄的情感,况且也无人可倾诉。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附白感到孤独时,惯常去拼图房寻找安慰。把碎片拼合成完整的图片,会让他产生莫名的自豪感。在塔顶待够的附白,不假思索地往拼图房走去。当他推开门时,就见1176倚靠着墙熟睡中,周身散落着各色颜料和杂乱的木屑。
      自己干净无暇的乐园被讨厌的人糟蹋,附白怒从心上来,小脸当即就变得阴沉,双眉紧皱。似乎在压抑愤怒,不停打量着挂在房间里的拼图。视线最终停留在姐姐的拼图上,空缺的部分被填补完整。
      缺失的那块拼图回来了!
      附白走上前仔细看,发现那块拼图的花色还是与原来的色块有些许不同,似乎还有某种湿漉漉的触感。不用多猜,是1176填补的空缺,用他那拙劣的画技。
      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1176醒过来。他从来都是有耐心的,又没有开灯的打算,任由黑暗剥夺所有的视觉。
      男孩醒的时候,对着幽暗的房间茫然,借着羸弱的银白月光,摩挲着墙壁上的开关。
      “可以声控的。”附白开口。
      刺眼的灯光就在这时突袭两人的眼球,附白象征性的蹙眉,而1176反应大些,抬手遮住眼睛,缓上好一会儿。
      附白拿出装有铭牌的盒子,说道:“你的。”
      1176站在原地,迟迟不接,别扭着说道:“不是我的。”
      “是你的名字。”
      “我有名字。”
      “从今往后,你叫远邪。”
      “迟附白,我有名字。”
      “希望这个名字可以带给你幸福。”
      “你耳朵聋了吗?我都说我有名字了。”
      两人鸡同鸭讲,比起1176的暴怒质问,附白的表情倒是平静,淡淡地望着气呼呼的1176。
      “大少爷,您很闲吗?净干这些蠢事。”他极其不喜欢附白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他回忆起糟糕的昨夜。
      “远邪,你是可以哭的。”附白没有回答他,反而冒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啊?”
      “你是可以哭的。”他平淡的重复。
      “我已经长大了。”男孩撇开自己的脸,别扭地回答。
      “长大了,也是可以哭的。”附白继续着这个话题。
      “你懂个屁啊,烦不烦!”被附白逼到疯的孩子,抛弃自己的伪装,破口大骂。
      “比你这小屁孩要懂。”索性连附白也不装了,嘴角还溢出得意地笑来。他起身缓步走向1176,不过他向前走一步,对面的男孩就慌不择路,小碎步往后踱。
      对于制服1176的方法,附白自以为已经全部掌握。保持镇静,嘴角挂上完美公式化的微笑。这是1176最讨厌的模样,没理由来得生气。这也是附白喜欢看见的表情,逗弄小孩不是他的乐趣,但小孩里不包括1176。
      不对,现在应该叫这个孩子为远邪。
      毕竟附白扯着他的领子,以难以反抗的强制力将铭牌别在衣领上。恍然间,四目交错,还是那双祖母绿的宝石眼,习惯性地伪装懦弱而带来的眼圈泛红,深邃的虹膜里仍隐藏着嫌恶。很明显,远邪极度抵触迟家人的接近。
      “讨厌我?”
      远邪稍稍迟疑,继而诚实地点头。
      “那也迟了。他们六个人的工作都分配完了,所以这剩下的一份工作······”附白饶有兴趣地捉弄他,语速故意放慢,尾音拉长显得促狭。
      “什么?”
      “是我的贴身管家。”附白大大方方地说,“这次不允许你反对。”
      远邪握紧拳头不假思索地往附白脸上冲去,下个瞬间却被附白拦住。手腕吃不住力,还被捏得生疼。然,附白是没有多大力气的人,而是远邪过于瘦小,手腕上除了皮肤就是纤细的骨节。
      “松开我。”
      “你应该说‘少爷,请您松开我。’小孩,不会的事情,我可以慢慢教你。”附白注意到远邪讨厌他的触碰,但不妨碍他现在的好心情。他心里模拟了太多的计划来教育眼前的炸毛小孩,至于为何要浪费时间去关注远邪,他给了自己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喜欢远邪的心跳声。
      “别做梦了,呵呵。”远邪假笑两声,发现附白的手劲松了许多,可以轻易挣脱桎梏。
      附白没理会远邪的挑衅,侧身瞧远邪身后的颜料,开口道:“记得收拾干净。”
      “明天会来一位新老师。”附白自顾自地开门出去,远邪也鬼使神差地跟上他,“你要负责招待她。”
      “才不要,你的老师凭什么我来招待。”
      附白蓦然停步,防不胜防的转身。远邪低着头,惯性向前走。两人的额头相触,两个小脑袋反应过来后,立马触及反弹,远邪过大向后退的动作,成功让附白皱起眉。
      停步并转身是附白故意为之,小小的突袭而已,往后还会更多的突袭。他说:“慢慢学,慢慢适应。”
      意有所指,指代各种方面。
      比起远邪的不情不愿,在远黛知道他要当附白少爷的小管家时,更多表现的是羡慕。远暗作为大哥哥,想悉心教导远邪,不料被远邪一口回绝。远枯从来都对远邪没有好脸色,看着远暗吃瘪的表情,更是火冒三丈,大呼着远邪是跟屁虫。
      “没有1176,你早就被那个老女人给搞死了。”说话的人是远冷,她没有旁人那样丰富的情绪,但每个字都在陈述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
      远枯冷哼着,耍小孩脾气闹别扭,拉着远暗就走。远邪懒得搭理,腾出耳朵听远黛和远辛的七嘴八舌,脑子想着附白所作为何。
      “老女人是那个被赶走的女仆吗?”我询问二十二。
      “不是,是女仆长。”二十二补充道:“孩子们是她选出来并带进迟家的。想都不用想,肯定都是迟明恩授意的。”
      “对了,迟明恩还挺看重远邪的。”
      “呵,也够变态的。要是我是编剧,肯定让这个老变态遭报应。”
      小孩们的打打闹闹,实属无聊。我和二十二聊完,立马转战去看附白在做什么。
      不同往常的读书学习,今天倒闷在拼图房,把自己以前藏起来的拼图块都找出来,然后装进玻璃瓶内,悉数扔进西塔后门的垃圾箱里。为了让远邪画完所有的缺块,他真的是煞费苦心啊。扔完装作没事人一样,拨通内线让远邪继续补,还顺带提醒把《艾博伦公爵情史》听完,表示自己万分期待他的读后感。
      折腾太久的迟附白终于有个好眠之夜,他对伴伴说完“晚安”后,没过几秒便进入梦乡。安静地睡颜,不断上扬的嘴角,想必此梦中他所爱之人都陪伴于身边。落也还是那个纯净的小姑娘,带着他拼图和荡秋千。秦可儿为两个孩子的伙食操心,心甘情愿的忙碌。秦恋没有在研究室闷头研究,而是为女儿和儿子讲世界里最美的童话故事。
      美好的梦往往会与现实相反,噩梦却时常灵验。美梦给附白的精神支撑时效过短,消散于新老师的刺耳忠告。
      次日清晨会见迟明恩给附白安排的新老师。
      窈窕的淑女,大方介绍自己:“迟附白,你好。我叫李归河,是你的经济学老师。”
      “荣幸。”似乎有些兴致缺缺,附白并没有拿出自己惯用的微笑公式。
      “是挺荣幸的,毕竟我们李家人从来都不会做其他家族的家庭教师。”李归河如此说道,“小孩,你很优秀,能被我们的大长老看上。你长得如此赏心悦目,我倒也是能理解他老人家的心理了。”
      “不认识,没兴趣。”
      “你当然不可能认识他咯,就连我都没见过大长老。”李归河话锋一转,“但是,你的母亲认识,而且似乎关系匪浅。”
      “非议自家的长老?”附白终于抬起头,直视李归河满是试探的双眼。
      “这有什么,他老人家除了年龄不详外,还雌雄莫辨,李家上下早就议论遍了。当初就是他把你母亲劫走的,我说句关系匪浅,没污了他两。”
      “说这么多,和你给我上课,有何相关?”
      “你母亲就在李家。”李归河笑眯眯地解释道。
      附白把手中的教科书丢在桌子上,淡漠地望着李归河,两人相互试探,试图看谁先破功。他不着痕迹地看钟表,然后冷冷地说道:“你还有九十分钟给我上课的时间。”
      “迟家真是名不虚传地冷血,亲妈的死活都不在乎。”李归河啧啧两声后,立马收起戏谑的状态,全身心投入教学中。
      在她结课离开西塔后,立马拨打一通电话,通话人却是迟明恩。
      “迟附白很优秀,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迟明恩,我都按着你的说法转述了。暗示不成功,便直接明示秦恋在李家的消息,但你家儿子是真不管秦恋的死活。”
      “呵呵,迟明恩,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李家不是你能惹得。”
      女人说完后,潇洒闭掉通话,扬长而去。
      我盯着李归河的背影,心中蔓延出无限的熟悉感,茫然寻求二十二的答案。
      二十二却说出了另一句话来,它说:“李归河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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