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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十五 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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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得突然,当附白走到1176身边,想要用被子把他全身遮住,不料那孩子突然掐住他的脖子,用附白无法匹敌的力气,翻身把他桎梏在床。
“太恶心了,你们真的是太恶心了。”1176不断重复这样的话。
附白因为缺氧,脸涨得通红,但还是要努力发声,“快······快放开我。”
我能理解附白的急躁,1176此举触发了伴伴的警报系统,而伴伴反制电击的程度对小孩身体绝对有害。
伴伴径直破门,机械臂直逼而来。附白用力踢上1176的膝盖骨,撞开1176并翻转身体挡住袭来的电击,伴伴虽然紧急收住机械臂,但1176借力一脚踹上他的小腹。麻痹加上惯性让附白的身体直冲床头柜,手无意的一挥,恰好把落也的相框撞翻。
玻璃砸地,掰断了附白的心脏,剧烈的疼痛感瞬间刷白他的脸,冷汗直冲。他缩在角落里,强忍着痛,伸手把被子扔到1176的身上,把1176整个人给蒙住。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附白说:“你别探头。”
“伴伴过来。”
附白示意伴伴把药喂给自己,在吞下几颗药后,拨通心心的内线。他的心脏需要一段时间的平复,脑子却让他在意1176的情况。
灰云朦朦淹过月色,埋葬所有的光亮。1176自我冷静后,从被子里爬出来。他看不清附白的脸,模糊地瞧见附白嘴角的笑,没有愤怒,没有责怪,反而安慰关心他。
“膝盖还好吗?还疼吗?”这个温柔的声音有些脱力,所以显得绵密。
知道自己肯定踢到了附白,1176仍咬着牙不肯做声。两人饶有默契地各自沉默着,六十秒的滴答,声声重重地响在耳畔。
心心急速赶来时,附白撑着快要昏过去的脑袋,弯腰从玻璃渣里拾起相片,靠着伴伴的搀扶走出房间。
临走前,附白告诉1176:“今晚,我们没有误会。你别冻着自己,好梦。”
把寂寥的背影留在孩子的双眸里,1176呆愣几秒后,裹着被子跳下床,想要抓住记忆里的残像,踉跄着摔倒,在彻底回过神后,发现他没有抓住附白。狼狈地靠在床边,皎洁这时才破云复活,银白色里旋转着上帝的泪水。晚间的雪来得很迟,降下季节里仅有的悲凉,分秒不停地堆积在任何可停泊的温柔乡。
覆盖污秽的白雪降落在空洞失神的宝石眼里,挡不住原本的冷漠和浑浊。脚趾距离玻璃碴相差几厘米,孩子看得出神。
“别管他了。”二十二说,“你要去看附白的情况如何。”
定位传送,我闭眼睁眼的瞬间就达到附白身边。环顾四周,可以确定人在书房。附白睡在沙发上,由心心给他做全面检查。看他惨白的面色,额头渗出些许冷汗,嘴唇还留有浅浅的青紫。
迟附白的心脏是迟家的秘密,用到的医生都是自家人。迟明恩把附白关在西塔的原因也是怕秘密泄露,在附白成年做完心脏移植之前,公共媒体里不可以出现他的身影。
好在情况没有严重到连夜请医生,西塔现有的医疗水平就能够解决,只是附白要承受难以消化的疼痛。见他疼到昏厥,心心又采取一系列我看不懂的操作,稳定住附白的心率。
我靠着窗边,往外打量,是夜半雪覆城,月堕烟,寥寥孤鸿影。这样的人间纯净,也是最百无聊赖的。放在书桌上的相片,落也的笑显得扎眼,对比起附白现在的假笑,平白点画出苍凉的底色。我不喜欢这种揪心的感觉,可能是觉得会给自己折寿,虽然我并不想活得太久。二十二在我面对飞来飞去,嫌弃它碍眼,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家伙收不回手环里。
糟糕的一夜,让附白想清楚很多事情。在昏睡莫约一小时后,他撑着身体来到书桌旁。他不能敷衍的安排孩子们的工作,免得他们总是误会自己。再来,孩子们的思想观念和应激反应都要他去温和的处理,撒手不管与他本意不相符。当身体状况稍微好转后,立马让伴伴调来七个孩子的资料。冥想了几分钟,他对伴伴说的话是:“先给姐姐换一个新相框,要抗摔的。”
当然,伴伴拿来的资料也是少得可怜。除了基本的年龄和照片,只剩下数字编号。最大的男孩不过13岁,最小的孩子竟然是1176,仅7岁。
“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过于整齐的年龄排布,让附白下意识蹙眉,“他比我还小三岁,力气就那么大,脾气也特差劲。”手中的笔轻戳纸面,眼神放空到1176的照片,“这家伙,长得······真丑。”
最后两字的音近乎于咬牙切齿,夹杂着傲娇地心不甘情不愿,但眼神紧盯着资料页,情绪低回凄迷。
桌子上的资料,我也仔细看过,孩子的编号和年纪没多少关联,看起来脏乱无章,没有规律。以为那个叫1175的小女孩年纪不大,毕竟个子太小,但没看出来已经十一岁了,严重地发育不良。
“他才七岁啊。”附白独自喃喃,呓语之中失神落魄油然而起,“还有她们······”
他歪着小脑袋,灯光投影到他的脸庞,营造出毛茸茸的光圈。附白习惯性小动作是有意无意地去捏一捏单照眼镜链上的那颗黑钻,特别是在苦思冥想时,然而他却摸了空,愣神后,才想起来单照丢在了房间里。突然的灵光乍现,让纠结许久的小脸终于放松下来,展现出蜜糖般甜腻的笑容。
看来他是有了灵感,知道该怎么给孩子们取名和安排事务了。但我莫名其妙地更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虽然心心有要把他当猪养的架势。
“远······远邪?”我走上前,看见他纸上的笔迹。眉头不自觉颦蹙,继续盯着附白的字,去揣摩每个名字的含义。七个孩子都有一个“远”字,分别是“远邪、远暗、远枯、远辛、远繁、远冷、远黛”
有点意思,就是没有叠词那样顺口好记,却可见附白的用心。并且,他还要亲自设计铭牌,确保每个人独有一份的不同。使出浑身上下那么点绘画的天分,不知疲倦,将月熬白,隐退于皑皑的亮光之后。眼圈下的青黑,提醒他的困顿,把七份设计稿交予伴伴,让它半天捣鼓出来。继而吩咐倩倩具体的工作事宜。
“冬装尽量多做些,大家现在都是长个子的年纪。春夏的衣服先缓缓,不过倩倩要记住定期测量。上次我听心心说他们身上都有伤,每天提醒他们涂药。”
“要把铭牌包好,我亲自给他们戴上。”
“至于那孩子······擅闯我的房间,惩罚可不能免。”
“除了警告外,再让他把房间彻彻底底地打扫干净。”附白停顿几秒后,补充道:“先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差点忘了,他要读的那本书,这几天伴伴必须给他念完。”
交代完各个细节后,附白头靠躺椅,终于闭上眼,舍得自己去休息一小会儿。
这种不出所料的剧情安排,让我的心难起波澜,但我望着附白苍白的脸时,他唯一带有颜色的唇,红被剥落到透明,下一刻既是消失的错觉感。心疼与嘲讽同时涌上,激烈交锋。
如果是我遭遇到此种恶心事,在把孩子们接到西塔后,百分百全然无视,撒手不顾。一是我不想看见他们,来让自己的良心不安。二是我没多少善心,更觉得事情是迟明恩干得,与自己毫无瓜葛。
父债子偿,是指父亲逍遥法外,儿子去承担后果吗?谁知道呢?
可惜迟附白想不通,加上希落也对他造成的伤痛,他的善心要他毫无怨言去背负。人生苦短,说的就是迟附白。
“哎······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我摇了摇头,脑海中突然浮现希落也的脸,变得些许模糊,“小孩子挺好的,再长大点,就都会忘了。”
“是吗?小白白也会忘记我吗?”
清脆的童声吓得我一激灵,抬眼望去,阳光里逐渐显现的身影,蓝色的裙摆如干涸的瀑布,彼时因甘霖而水泄千里。对她的昳丽沉醉,灵魂形态的希落也是斑斓的泡沫,浸入云里雾里,不可多做停留。她竖起食指比在我的嘴边,问我:“他会吗?会忘记我吗?”
我犹豫不决,逃避她带有泪花的眼眸,半晌才狠下心说道:“会。你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光,恐怕都忘得干净了。那时候他才多大啊。”
“没有关系。”她笑着对我说,“没有关系的,这样更好。”
要怎样形容她的笑容呢?只给我一种想哭的冲动,并感觉泪随时要夺眶而出。
附白的呓语打破尴尬气氛,不知名的梦魇攀附病痛使他额头直冒冷汗。落也的右手亲昵地抚摸附白的心脏,从袖口里蔓生出的翠绿枝条缠绕手指,顺着方向沿入心脏内部。
“不要难过啊,我最爱的人呐。”落也贴着附白的胸口,轻声呢喃。温柔地风拂过附白的眉头,卷走身上的病痛,把甘甜的露降下。
“过桥入海的时间到了。”落也这样说道,“今天终于见到姐姐了,和我想象得一样温暖。”
“请您救救他,拜托了。”
来不及消化落也留下的语句,绚烂的灵魂宛若消融的雪,化作飞沫重返天际。她从来短暂停留,于世于人,似夜生昙,飞鸿踏雪泥,放下留恋,抽身即去。
她一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吗?忍不住猜测如此,可二十二给我的答案却是:“npc和玩家的正常交流。”出乎意料,我很快接受了二十二的说法,不再进一步做任何追究。
迟附白的精神转好,脸色红润许多,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陷入最佳的睡眠状态。
“姐姐······”
嘤嘤睡梦中的呢喃,让附白重拾孩子该有的奶声奶气。我那该死的低落情绪上涌,踌躇间莫名深深叹气。我几乎可以确定希落也让我救的人是迟附白,可我就是想不通,迟家的少爷能出什么大事,轮得到我去救。我何德何能?
不对,我是通过扫描墓碑进入地回忆,照目前来看,剧情都与迟附白有关,难道一号无名墓碑就是迟附白的?那我怎么救?让我改变过去?可是我在这个回忆里,宛若幽灵,等于空气。
对自己的定位过于清楚,左右想明白,和通关没关联的事绝不插手,大不了全部推给李逝来。习惯逃避,只要逃得快,就不会犯错,也就不会内疚。
由于附白的休息,且我只能在书房里晃悠,愈发无所事事,秉着要用无聊打败无聊的准则,索性躺在沙发上数着水晶吊灯的晶体棱面。若按照现实情况,我会发困想要睡觉,可自己本就在类似梦境的结界里,且感觉时间的流速和外界无疑,真的像陪着附白过了十年般,但没有饥饿感和困顿感这一点时刻提醒我,自己外界的身体还在昏迷状态,真实的时间可能不长。
“时间是人脑的机器,脑子不一样,流动的速度肯定也不一样。”二十二冷不伶仃地说道。
“你又在胡扯什么。”我毫不留情地回骂道,觉得它在说废话,即使我没有相对的理论知识去反驳它。
“没文化,没头脑。”二十二讥笑道,“小废物!”
气得我抓住它的小翅膀,甩它两三下,吓得它赶快飞走了,搞得我只能继续数棱面,当废物该干的事。
数到眼睛发花,期间大约有两三小时,起身在熟悉不能再熟悉的书房里瞎转悠,又靠着窗台看外面的苍白风景,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打发时间了。从煎熬到麻木的接受,是被迫锻炼适应能力,需要无所谓的天赋。
“——叩——叩叩”
一长两短的敲门声惊得我一哆嗦,看到1175的小脑袋从门缝中露出,漂亮的小眼睛四处张望,鬼鬼祟祟地探寻着什么,注意到附白处于睡眠状态后,才肯松弛紧张的两肩,稍稍发出吐气声,不敢把门再打开,就吸着气侧身踱步进来。
我瞥眼见附白的纤长睫毛有些上下浮动,紧闭的双眼不经意开出一条细缝,眯着眼看小姑娘要做何事。
小丫头背着手,谨慎地往书桌方向走,慢慢地接近附白,左右确认几次附白还在熟睡,轻轻地把野花束放在桌面。那些小雏菊颜色杂,却看起来新鲜,叶蕊上还挂着水珠。凛冬时分哪来的雏菊,准是跑到西塔后方花房温室里摘下的,胆子倒是不小。
放下花束后,小丫头转身就要走,附白忍不住地轻笑吓得她立马停下步子,小身体僵直,似个机器人般直挺挺地转回头,对上附白的脸,规矩地站好。
“不解释一下吗?”附白笑眯眯地问道。
“歉礼,大家做给少爷的。”小丫头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如果凑近看,还能瞧见她熟透的耳垂。
“哦?为什么要给我歉礼?”
“对不起,是我们误会少爷了。”头更低了,双手无措地抠着指甲。
“嗯,什么误会?”附白明知故问道。
“就是······就是······”丫头有些急,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声音似蚊子音,颤颤呼呼地说,“以为少爷要那个,所以昨晚1176他······”
“那小子是因为擅闯我房间,才被惩罚的。”附白的手捏着花枝,语气温柔,“很好看,可以麻烦你帮我把它们放进那边的花瓶里吗?”
手指书架旁的橱柜,那柜子上倒是有个小白瓷花瓶。
小丫头赶忙照做,结束后就靠着橱柜,呆呆地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全程不敢抬头看附白,只低眉偷偷瞧几眼。刚醒的附白全身上下还弥漫着慵懒的气质,他没有带上单照,左眼的浅金瞳熠熠,迷人到一不小心陷入美好的陷阱中。
附白想起来自己的单照还在房间里,播了内线让伴伴八点半送来。吊钟时针指向七,定时响起钟声,紧跟着外面的钟塔,几重醇厚的钟声湮没人世间的窃窃私语。
待钟声停后,他悠悠地说:“可以再麻烦你去厨房吗?我希望今天的早餐是柠檬茶和全麦面包。”
“好,我知道了。少爷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吗?”
“通知大家,八点半来书房。”
和门上锁扣声提醒着附白,书房里又仅剩他一人,合眼静处几秒,他起身去隔壁的洗漱室,洗漱和换下睡衣。他的常服单调,是除了色彩外,连款式都是一板一眼的。
小姑娘的动作很快,在附白回到书房后,他的早餐已经在茶几上。昨晚的沙发套也换新,淡绿色为基调,封边是两串白色小花上下点缀,压抑得以消遣,坏天气得以释放,合乎其实。
餐盘边还放着一样东西——希落也的相片。
银边相框圈住女孩的笑容,手心里捧着小型雪人,毫无保留地展示给附白。
“早上好,姐姐。”附白抚摸上那个小雪人,“我记得你说过,只有堆积一夜的雪才能创造出最好看的雪人。”
“我记得,你想堆三个大雪人,在你长大以后。”
澄明的眼神蓦然黯淡,是一瞬间被枪箭射进心脏的毙命感。他从怀中拿出小怀表,我从花纹上辨认出,是希落也的遗物。怀表翻盖里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落也给小婴儿唱安眠曲的画面。
迟附白抽出照片后的纸条,凑近看去,只有笔迹稚嫩幼态的四个字——好想长大。
“我知道,我记得。”
在失神落魄间,我又好像看见落也的身影,她抵着附白的额头,轻声道:“不要难过啊,我最爱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