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壹根棍棍

47、反抗

　　乌苏一手接着那人的棍子，力道很大，虎口被摩得发疼。

　　他低头看见了田野，孩子目光凝滞，看着他的眼睛里不带什么神情，木讷的绝望。

　　乌苏感受到手臂上青筋里血液的流动，流的那样缓慢，又那样炽热。

　　但他到底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十五岁小孩，不论是气场或劲道，都怎抵得过在底层沉浮二十余年的小眼睛男呢？

　　关键是他还偏偏跟小眼睛男杠上了，并且成功在后者燃烧正旺的怒火里添了桶汽油，然后自己还往那风尖浪口蹭。

　　这说好听点，是触了霉头，但直白讲，就是作死。

　　小眼睛男没想到乌苏力气还挺大，攥着自己的铁棍不松手，于是他直接松了铁棍，抬腿一脚揣在乌苏侧腰上。

　　乌苏因小眼睛男突然松了铁棍，一下子没了支撑点，整个人都有些重心不稳，而后又被狠狠一踢，整个人直愣愣往左倒。但他为了不摔在田野身上，只好往一侧避，旁边还偏偏就正好放着口盛满开水的巨缸。乌苏没得选，只能硬生生往那上面撞。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毫秒之间，眨眼间乌苏整个人倒在缸旁，半张脸因为刚刚贴在滚烫的缸壁上而通红。他跪着站起来，又被小眼睛男一拳呼倒。

　　何姆和麦尔离都没有动，就因为乌苏刚刚迈出去之前，非常迅速地说了句：“别过来。”

　　他们相信他。

　　相信他真的会像如他展现出一样强大得游刃有余。

　　相信他说他们去了反而会添乱。

　　相信他说倒不如一次性解决了。

　　所以只能像所有人隔岸观火般满目冷漠，心底却千疮百孔的疼。

　　其实乌苏早就想好了。

　　最坏的结果，最有可能的结果...

　　也就是替田野挨一顿打罢了。

　　没什么受不起的。

　　每次乌苏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小眼睛男就再一脚把他踹倒，似乎享受这无止境的虐待过程。

　　“还以为有什么本事，不过也就是逞强罢了。”

　　“刚才那一脚，我也就用了三分力。”

　　乌苏快要撑不住了，但他还是爬起来了。

　　其实他装死装残装作奄奄一息，或许都可以逃过一劫，免了许多皮肉苦。

　　但他忍不了。

　　没什么原因，就是忍不了。

　　小眼睛男后来嫌不够，又捡起不知什么时候被乌苏松开的棍子打他，起起落落。偏生乌苏还一声不吭，明明都满身青紫了。

　　没有皮开肉绽，却乌痕遍布。

　　疼都在里面。

　　有人开始哭，心脏无法受控般感受到的搏击。

　　何姆咬着嘴，眼里止不住往下掉。

　　那样很疼。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都别吵。”小眼睛男回头，“谁哭谁来替他！”

　　顷刻所有人敛了声，剩的只有还来不及止住的哽咽声。

　　也就是小眼睛男满意地把头转回去的瞬间，突然有个孩子忍不住又哽了下，抽气声有些大。

　　小眼睛男叹了口气，放下刚举起的手臂，刻意十分缓慢地又回了头。

　　“是听不懂说话还是怎么的？”

　　四周的众人下意识退开一圈。

　　圈中央，何姆眼眶发红。

　　小眼睛男走过去，人群让开一条道。

　　麦尔离站在何姆身后，使劲拿胳膊肘顶他，见何姆不理会，便也开始跟着一起哽。

　　“嘁。”发声的是乌苏。

　　少年又站起来，朝刚刚闻声看自己的小眼睛男咧嘴，而后一脸轻浮地大声评论说：“做事半吊子。”

　　“你说什么？”

　　乌苏又挑眉，连着带动了眉骨上的伤口。嘴角其实也破了皮，但不影响他说话，且那笑容也愈加灿烂似的，语调轻飘飘，竟偏生有些好看。

　　“拿别人出气。”

　　小眼睛男也笑了，大概被气笑的，“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欠打呢？”

　　他又回到乌苏身前，开始拿铁棍一下一下戳他的脸。

　　“虎哥啊，你看看这个你刚刚要袒的人。”

　　“真的不太给我面子啊。”

　　“我今天还偏偏就想打他了。”

　　“这下你说，该怎么办吧。”

　　叫小七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剩下胡云汉抱胸看着乌苏，半晌答：“我说过要保他了吗？”

　　小眼睛男闻言开始放声大笑，“原来是这样啊，是我误解了，是我误解了。”

　　“你瞪？！你再给我瞪？！！”小眼睛男给乌苏左脸来了一拳，接着使劲往他肚子上踢，专挑疼的地方下脚。

　　乌苏到后来真的扛不住了，也没法再爬起来了。一米七出头的高大男孩，只能跟只小虾米似的蜷在地上。汗水浸湿了头发，但他仍然透过碎发瞪着小眼睛男。

　　所有人都有种不可言喻的惶恐。

　　当无法想象的画面成了事实，曾经的天之骄子成了这副模样，不知是悲痛更多，还是惊骇更多。

　　乌苏浑身都好像散架了，几近没有知觉，原本秀气的面孔也破了相，可他顾不太上这些。

　　其实他有些担心何姆。

　　那孩子刚才哭了吧。

　　他心里碎碎念。

　　就不该带他来的。

　　“差不多得了。”胡云汉走来。

　　小眼睛男眯眼，“不是说不管吗？”

　　“你想闹出人命？”

　　“那样上头那边可不好交代啊。”

　　“关一晚，这事算了结了。”

　　胡云汉没管小眼睛男应没应，对地上的乌苏说：“明天不准休息，跟所有人一起出工。”

　　小眼睛男或许是被前面那一连串给说懵了，或许是他真的看出胡云汉这回动真格了，又或许他揍不动了，反正他没继续做些什么。

　　胡云汉继续吩咐：“其他人解散，自己去领饭”

　　他又对小眼睛男说：“阿朗，你知道这事情不合规矩吧。”

　　阿朗扯开嘴，略带挑衅，“碍着你了？”

　　“你去放饭。”胡云汉不为所动，依然平静，“立规矩可以，不要过了，最后谁都不好看。”

　　阿朗觉得无趣，也没什么好争辩，便朝之前小七站的位置走过去，放声对那群孩子说：“都给我过来！”

　　“小七。”胡云汉对着大门叫了句，小七竟然立刻出现在了门口，匆匆走来。

　　在小七到之前，胡云汉对乌苏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吩咐小七带乌苏去“黑屋”呆一晚后，便出了这屋子。

　　乌苏爬起来的时候，叫小七的男人还搀了他一把。他没想到这里这样的地方，还会有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他不太敢相信，所以推开了那只手，仍然自己站起来了。

　　小七尴尬地笑笑，把手插进衣服口袋：“不要试图跟没道理的人讲道理。”

　　乌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谁？小眼睛男吗，还是胡云汉？

　　他真是反应变慢了，自从来了这里之后。

　　也许因为是原来那一套逻辑在这里都行不通了。

　　小七笑，“我猜你一开始出手是替那个孩子打抱不平？后来你又觉得不服气？觉得倒下就输了？”

　　乌苏听着这些话有些不太舒服，所以他没有应。有些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思，这么直白被别人点出来，还真不太好过。

　　其实他最看不太上的一点是，这人刚才出去了。

　　他分明就是在外面候着，哪儿也没去，只是在回避罢了。

　　乌苏能感受到他和这里的其余人不太一样，也许对某些行为或事情也有些反感。

　　也许是不想看这暴力充斥的场面。

　　但没有阻止就算了，连直面都不敢。

　　出去了的意思是什么？闭目不视然后继续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反正乌苏不想给这个人什么好脸色看。

　　小七似乎没看到乌苏一副臭脸一样，仍然语调温和地领着他往外走，“我叫罗邈，排行老七，长得又比较年轻，所以他们都叫我小七。”

　　“刚刚打你的那个人叫朱朗，我们都叫他阿朗。你也看到了，脾气不太好，见到他还是避开比较好。”

　　“还有刚刚叫我进来的那个人，叫胡云汉，大家都会称他一句虎哥。日后你会发现的，这个人，也确实对得起这个称呼。”

　　乌苏没想到这个罗邈话这么多，以至于自己听着听着走了神。当他问起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乌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乌苏。”半晌乌苏才答。

　　罗邈摸摸鼻子，“是我说太多了吧，你好像都听恍惚了。”

　　乌苏不置可否。

　　“你是哪里来的？”

　　乌苏一时警戒心起，“你问这做什么？”

　　“我猜...陶北那一块吧？但应该不是陶北...陶源？”

　　乌苏没回答。

　　罗邈便当他默认了，而后自顾自念道：“对，这次是陶源...”

　　尽管乌苏目前瞧不太上这个人，但该问的还是要问：“这次是陶源是什么意思？”

　　罗邈也没太避讳，直接答：“意思是每次都会来一批人。”

　　虽然答得模棱两可。

　　“你会慢慢知道的。”

　　“一下子全知道反而会消化不好。”

　　转眼间又到了之前关他们的地下室入口，罗邈还贴心地告诉他门口贴的两个符号是汉字，意思是“入口”。

　　后来他知道，所谓“黑屋”就是之前他们上厕所的地方。

　　“你可以睡窗台上。”罗邈走之前说了句。

　　门关了。

　　又是黑漆漆一片，几乎溢出的冰冷空气，这两天可太多了。

　　乌苏又想起胡云汉走之前对自己说的几句话。

　　仍然是冰冷的申饬。

　　“命是自己的。”

　　“没事别逞英雄。”

　　“聪明人话说一遍就懂了，嗯？”

　　乌苏摸了摸破相的脸，现在才意识到疼一样“嘶”了一声。

　　他也没想逞英雄。

　　但大家不都是等着他出来解决吗？

　　说起来他年纪最大。

　　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