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壹根棍棍

28、跟梢

　　“叮铃铃——”

　　正在收银台数钱的麦尔离抬头，见到来人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哟，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穿着开衫卫衣的男人没理会麦尔离的浮夸，单刀直入：“何老七呢？”

　　麦尔离答：“他去找这次的货了。”

　　那人思索片刻，食指扣着台面，而后扬长而去：“转告他，虎哥要见他。”

　　“好嘞。”麦尔离翻着白眼吆喝，继续开始数钱，“走好啊！”

　　“叮铃铃——”

　　鸦雀无声的夜里，风铃声格外显得突兀，是以方易骨隔着半个马路就听见了熟悉的声响。她抬头循声看去，就看见穿着开衫卫衣的男人从店里走了出来。

　　方易骨微微眯眼。

　　这不是...那个手上有刺青的那个人？

　　方易骨从记忆里拼凑那人的点滴画面，越看越觉得他就是自己之前怀疑是徐睨派来的那个人。

　　可他为什么从何七的店里出来？

　　方易骨看到那人随意张望了下，走了两步后却突然停了，接着往自己这个方向看来。方易骨周围根本没有任何遮挡物，她只好低下头继续装作匆匆行走。

　　等过了马路，方易骨才抬头看向那人最后消失在的拐角。那类似巷口的地方就在龙华路上，方易骨却从未注意过。一是由于这地方实在是过于狭窄，说是巷口，却更像是两栋房子之间勉勉强强留出的一道小缝；二则是由于隔了两三米外就是泛着酸臭味的垃圾房，方易骨平时一刻都不想多呆，哪还有心思去观察这样那样的细节。

　　方易骨仍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看个究竟，她本是拿不定主意的，却在到奶茶店门口前一秒倒退回那条小路口，拐了进去。

　　小心点别被发现就是了...

　　方易骨初步判断这条道应该挺长，虽然不太有光线透进来，但她仍然能粗略辨出前面有个人的轮廓不疾不徐走着，伴随着一点亮光移动，或许是那人手里的手机。

　　方易骨悄无声息地跟上，她特意敛了呼吸强度以确保不被发现。

　　空气静得好像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方易骨本把握着不远不近的节奏跟着，而不知为什么前面的人开始越走越快，连原本亮着的手机屏幕也忽然间熄灭，一下子陷入难以分辨任何轮廓的黑暗。

　　那人不知一下子拐去了哪里，导致方易骨那刹那乱了阵脚，有些急切地加速往前走。

　　因此，也没留意到多出来的三两错落脚步踏在水泥地的声音。
　　...

　　方易骨在转弯后发现视线突然开阔且亮堂时，突然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可因为刚才怕把人跟丢走得急了，没多想就直接冲了出去。

　　再想回到墙面后，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是一条死胡同，左侧的理发店灯格外明亮，使得方易骨这回清清楚楚看见停在面前的人的背影。

　　黑色鸭舌帽，黑色卫衣，黑色长裤，袖子撸到手肘处露出精壮的小臂，并且明显...
　　在等她出现。

　　方易骨迅速环顾四周，看到除那人之外理发店门口的另外两个男人。都穿着黑色背心，且手背上都有相似的刺青，乍一眼像是个普通理发师，可方易骨仍然从他们结实的三角肌和步态中判断出这两个人和那个卫衣男，应该都是有功夫的。

　　背对着她的卫衣男子突然嗤笑一声：“啧。”

　　方易骨按兵不动，预备着在开打和溜走之间选一个。

　　可在那人开口的瞬间，方易骨心猛地一蹦。

　　“还真跟到这里了。”

　　“胆子不小。”

　　“何七没告诉过你，我们是...‘传话人’吗？”

　　这粗哑的嗓音，和几天前来何七店里说出“老样子，七点半”的那人对上了号。

　　所以那天金属碰撞的声响不是钥匙，是...卫衣的拉链？

　　她开始后悔...

　　人家明显是在这里钓她上钩，自己还这么傻呵呵撞上来了...

　　尽管她极力克制，也不能抑制掌心不断发汗。

　　理发店门口的壮汉转了转手腕，骨骼发出咯吱声。

　　卫衣男作势要转身，“但是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个名字叫做...”

　　“视察人。”

　　堪比锯桌腿的男声盖过方易骨脑门，使她头皮一阵又一阵发麻。

　　方易骨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微微握拳，身体前倾，进入了完全戒备状态。

　　她看见了那人尖锐的半个下巴...

　　可下一秒，自己突然被一股大力一扯，视线一黑，整个脑袋结结实实被扣在坚硬的胸膛上。

　　“她不需要知道。”何七淡淡道。
　　...

　　其实何七在前一天晚支走方易骨，让她回家里好好休息，也不是仅仅是因为这么简简单单一个理由。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之前和方易骨谈及过去种种，又或许是因为她某些方面带来的异样熟悉感，何七突然之间就开始缅想起记忆里好像封尘已久的某个人。

　　“我明天去看看他。”何七对麦尔离说。

　　麦尔离放下手里的抹布：“哥你怎么突然...”

　　“这么多年，”何七答，“也该去看看他了。”

　　麦尔离正容亢色：“那我也一起去？”

　　“你留下吧，”何七缓缓说，“这样我才能放心去。”

　　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暗自记着那个特殊日子，尽管面上大家都不提，却仍然对它的到来抱有敬畏。

　　因此何七毫无由头来了这么一句的时候，麦尔离没有多问，立刻心照不宣理解了他的意思。

　　后来何七穿过街道，路过矮房，经过废墟到了那个地方。他没有想到那里什么时候多了株木槿，更没有料想到那株树旁边...

　　还蹲了个...方易骨。

　　方易骨也绝对想不到，何七就在背后不远处看了自己一天，在她起身准备要离开时何七才掉头随便找了个路边摊坐下。

　　就在方易骨发现何七那会儿，何七正埋头吃面。面前一辆电瓶车后视镜里清清楚楚映出穿墨绿短靴的女人，于是何七起身故意大声说了句“结账”，而他也确实看到方易骨转头看自己了。

　　因此也看见她在自己掏钱的时候匆匆跑进了另一家面店。

　　何七开始焦虑，尽管他仍然看上去不为所动且游刃有余。

　　但他重新开始怀疑方易骨的真实身份，加上她之前种种无法解释的行为，譬如为什么接近他，譬如为什么平白无故帮他，譬如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譬如...

　　为什么会出这个连自己都快要遗忘的，纽带般连接着过去自己拼命想要抛弃的地方。

　　而人一旦开始猜忌，之前所有的可疑迹象都会被无限放大。

　　难道她和当年的事情有关联吗？那她到底是谁的人？

　　可千万别要是...站在任何一个对立面的人啊...

　　何七看着方易骨又从那家店里出来，而后回了自己的奶茶店。他一直跟着，直到看见她跟上了某个视察人消失在拐角，何七心底一震。

　　他悄无声息跟在方易骨后面，窥探这拔刀张弩的诡异氛围。

　　是警方的人吗？

　　所以她才认识徐睨吗？

　　难道是...故意让自己知道的？

　　他到那墙面后的时候，正正好好听见了视察人讲的最后一句话：“但是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个名字叫做...”

　　“视察人。”

　　理智告诉他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管是暴露在当下任何一方面前于他而言都没有好处，可何七料想种种，理不清楚前因后果，却还是赶在视察人扭头看到方易骨之前，一步跨出去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或许是本能吧。

　　本能地，不想牵扯进方易骨。

　　不想让任何相关人看到她的脸。

　　相信一次，再相信一次。

　　因为是方易骨。

　　他这么告诉自己，而后冷冷对那人说：“她不需要知道。”

　　方易骨当时瞪大了眼，鼻尖嗅到熟悉的洗衣粉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

　　何七手很凉，扣着方易骨的脑袋。

　　方易骨发丝冰冷，何七却感受到某人头皮传来的阵阵暖意。

　　卫衣男转过身来看到这一幕，小小惊讶了片刻。而后摘了帽子一字一顿，像是要凸显这惊讶似的，“何、老、七？”

　　“出现的很及时啊。”那人谐谑，“货找到了？”

　　何七面无表情，右手移到方易骨后背，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

　　那人问：“你不解释解释，这个人怎么回事？”

　　另外两个视察人摸出了烟，抱胸作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一时默然。

　　而后何七慢慢悠悠答：“家属。”

　　方易骨手抖了下。

　　“是吗？家、属？”卫衣男走近，“有家属可得加人头啊，怎么没见你汇报？”

　　“她还没同意。”何七松开了些方易骨，低头看她，“是吧？”

　　方易骨看着何七的眼睛，无声无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何七又把人抱在胸前。

　　方易骨听见何七有力的心跳声，还有自己的。因为靠得这样近而融在一起，形成共振。她有些不知所措，却莫名心安。

　　卫衣男继续靠近，却在某个位置停下了，“每天下午三点半去垃圾房倒垃圾，在你那儿呆了两天，前三天在龙华路上到处闲逛。有点小身手，还喜欢多管闲事。”

　　或许是由于这两人过于腻歪导致卫衣男有些尴尬，“所以别挡了，我几天前就看清楚了。”

　　“不，”何七无动于衷，“我不想污染她的眼睛。”

　　那人很明显地因这回答愣了一下。

　　方易骨攥着何七后背的衣服，紧张得不行。

　　“这由不得你们啊。”

　　方易骨听见那人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

　　难道是因为怕何七吗...

　　卫衣男不放弃嘴上占便宜：“何老七，虎哥要见你。正好，带上——”

　　“你家属——”他膈应了一下，“一起去吧。虎哥会想见她的。”

　　何七冷下来。

　　方易骨听到卫衣男对理发店门口的背心壮汉道：“去开车，车钥匙给我。”

　　而后，几人经过自己身旁，往斜后方走远。

　　半晌，何七慢慢松开方易骨，一如既往地临危不乱。方易骨仍然抓着何七的衬衣忘了松手。

　　何七握住她的手拉到身前，然后转身。

　　“等结束了，”何七捏着方易骨的手腕子，边走边说，“这笔账，我们好好算算。”

　　啊...？

　　方易骨愣愣想。

　　她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