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容易爱人》纯白阴影

3、3

　　8、
　　四年未见，丁蕊比谁都更想见到张扬。重逢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反复地思量过，但到了眼下，她迟疑了。
　　不，要见面也只能以丁蕊的真实身份与之相认，不是张扬的网友柳五。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和秦斐然之间，是被她自己的谎言彻底地弄砸了。她冷静地想，斐然，我死都不会见你。
　　因此当张扬和秦斐然同时提出见面的要求时，丁蕊给两人说了同样一句话：让我再想想。
　　两个男生都表示愿意等待。出了网吧，夜风有点凉，丁蕊在附近的店铺里买了罐装青岛啤酒，一买就是五罐，装在塑料袋子里，边喝边喝，至操场深处，将脸贴在足球架上，冰凉一片。
　　张扬，我深知你不是最好的，但很多事情，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她回想着，他说过的交往的女生，每一个，都很美丽，断然不是她这样的。
　　她还有什么机会可言。
　　确切地说，从一开始，她就不曾有过机会。她想，我是该去见见他了，也许真正触碰到他的日常生活，我才能了解这几年来，彼此都有着怎样深刻的改变，再也无法回头。
　　一身酒气地回到寝室，她们都睡下了，丁蕊就着窗外的路灯光给乐乐拨电话，女孩还没有睡，在看一部日剧，听到是丁蕊，马上将音量调小，问：“你好吗？”
　　丁蕊沉默数秒，对乐乐说：“唱《粉红的回忆》给我听吧。”
　　乐乐有些惊讶，但什么都没有说，清清嗓子，轻声唱起来：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
　　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
　　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
　　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喔夏天夏天悄悄过去依然怀念你
　　你一言你一语都叫我回忆
　　就在就在秋天的梦里我又遇见你
　　总是不能忘记你

　　这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歌，那时还在念小学，生平第一次，目睹了张扬爱上别人。是邻班的甜美小女孩，穿粉色裙子，坐在操场上荡秋千，唱着《粉红的回忆》，裙角飞扬。少年张扬和少女丁蕊打街霸结伴回来，追追打打地向教室跑去，然后那少年停住脚步，屏住呼吸。
　　丁蕊也看到那女孩了，背转身去。
　　张扬和女孩打招呼，女孩向他走来。阳光下的少女，迎着阳光而行，头发金光闪闪，像雷诺阿笔下的柔美人物。
　　张扬和女孩由此相识，并认识了女孩的朋友乐乐，加上丁蕊，四个人常在一起玩，散步，聊天，吃小点心，走在夏日熏暖的风里，一路唱着这首老歌。
　　很多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她也是。
　　她们都记得。
　　当年的女孩，早就随父母移民加拿大。
　　她的样子，影响了张扬一生对女孩的审美观。在网上，丁蕊让他一一讲来，交过的女朋友，张扬不大情愿，但还是讲了。如她所料的那样，大眼睛，白净皮肤，樱桃小嘴，秀发如云，不曾变过。
　　张扬尽管花心，但对每个女朋友都非常好，就算是分手了，提起来仍只记得对方种种的好，丁蕊就问，为什么会分手？他答，天性如此，我有什么办法。
　　丁蕊于是相信，有一类人，他会很轻易地爱上别人，也会很轻易地不爱，看似多情，其实，是没有心的。
　　可她就是爱了他，她有什么办法。

　　9、

　　决定去见张扬那天，是个秋天的下午，丁蕊穿着粉色长裙，颈间系了同色系的丝巾，头发散开来，穿细高根的鞋子，拎白色手袋，走在校园里，竟也有不少回头率，她叹口气，是，只是不好看，并不能称为丑陋。但……张扬，张扬，喜欢的，是另一回事。
　　没有告诉张扬，她来看他。
　　正是周五，他照常会上网的时间。他已非常依赖和她说话，并放弃了别的网友，只和她一个人说话，天文地理武侠政治，无所不谈，酣畅淋漓。他说，柳五，我只想和你说话，而不是之外的任何人。
　　那你的女朋友呢。她问。
　　他说，她很好，但有些话，没法和她交流。
　　秦斐然则说，除你之外，我不想交任何女朋友。
　　站在一株绿叶白花的树木下等张扬经过。从他的言谈里，她对北大的建筑和方位相当熟悉，很容易就找到他所说的必经之地。
　　踢球的男生刚从场下下来，呼朋引伴地去校外喝酒，其中几个还朝丁蕊多看了几眼，轻吹一个善意的口哨。
　　丁蕊矜持一笑，低下头去。这些年过去，她已学会如何让表情神态恰倒好处地展现出来，将她为数不多的优势做到极致。
　　手袋里，有一封刚收到的信，来自秦斐然，他依然情意深重，丁蕊想，斐然，我注定要负了你了。你看，就算我来到你所在的北大，要找的，是别人。
　　何辜，他们爱上的人，爱着另外的人。将心比心，她不想让他伤心，但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只得遗憾。
　　远远地，看见张扬。丁蕊立即弯到树后，身影夹杂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张扬没有发现她。
　　她贪婪地注视着睡里梦里心里的那张久违的脸，他长高了，长结实了，晒黑了，穿白色的外套，深蓝牛仔裤，手挽一个女生，慢慢地走。
　　女生在吃盒装冰淇淋，拿着小勺子舀，甜蜜地喂给张扬吃，他一侧脸，就着她的手，吃下一勺，朝她一笑，继续朝前走。
　　丁蕊跟在他们身后，看到那么多他给予别人的，恩爱小细节，忍不住抬起手背，看了看她自己画上去的三只猪头。那是个蕊字。
　　他说，她是拥有三颗心的花心小女人。
　　他呢，他又有多少颗心。
　　他们在路边摊坐下，叫了汤圆米酒。美丽的南方小姑娘噘着嘴，要张扬喂。他好脾气地笑笑，抚弄着她的秀发，耐心地一勺勺地喂她，目光里满是缱绻的爱意。丁蕊在他们的邻桌坐着，头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不动声色地看。
　　路边摊的生意很好，不少学生都凑份子过来吃东西，丁蕊右边那桌人，应该是刚赢了一场球，大声喧哗着喝酒，划拳，笑声响亮，让人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
　　暮色苍茫，路人云涌的时分，如此热闹，可她的心，灰了下去。坚持了十多年，又能怎么样呢。不管他心里是谁，他都懂得身边是谁，对每个，都用心至极，分手后，没有人不怀念他。
　　他需要是爱情，不是爱人，每一段，每一段，就这么走下去。就算有天，她能和他在一起，他会温柔相待，但他给予一个人的热情，只有这么多。
　　他的生命里花样翻新，无法拘泥于同一个女子。她一早，就该明白的。
　　某个刹那，她想起少年时，半夜想吃盐水虾，就溜出家门，去敲他的窗户，他在熬夜看武侠，当下就出来了，拉着手，跑去夜市叫了一桌吃食。
　　丁蕊很喜欢醋，在味碟里添了一次又一次，但张扬自小就不碰它。她拿着瓶子晃，诱惑他：“加一点？盐水虾蘸醋才好吃呢。真的啊。”
　　张扬坚决地摇头：“我不吃。”
　　多年后的丁蕊想起这么一桩旧事，电光石火，豁然开朗。
　　愚忠若此，又有何益。张扬，张扬只爱吃苹果，色泽光亮、咬起来清脆的红苹果，可她呢，她是香蕉。
　　他爱的是苹果，她是香蕉。无论怎样努力，她只能成为最好的香蕉。可他宁可选择次一等的苹果。
　　有些人，注定是我们得不到的，就算耗尽全力地去争取。
　　没等他们吃完，丁蕊就站起身，拎起手袋，想逃离。
　　她掏出钱包付帐，旁边那桌的人喝多了酒，发生争执，有人朝她这边踉跄几步，将她撞到桌角，手袋落地，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她去捡，那名肇事者反应更快些，说着对不起，弯下腰，一样一样地替她拾起。
　　张扬和女朋友闻声看过来。丁蕊怕被他认出，低头讪讪地接过男生手中的东西，连他的模样都不曾看清楚。
　　眉笔，化妆镜，钱包，钥匙，秦斐然的信。她一一接过来，直到那封信。
　　拿起那封信时，男生的手顿住，不能确信地，去看地址，惊呼出声：“咦！”
　　丁蕊一震，慌乱去看他的脸，浓眉大眼的男生，酷似张扬所热爱的球星李明。他望向她时，眼里有茫然，有犹疑，有不解。她无比熟悉这双眼睛，在她中考后的那个暑假，火车站里，他就是这样的眼神。
　　一瞬间，她更想逃了，以重生的人，逃离十八层地狱的速度。如果她真能够的话。
　　接着，她听到记忆深处，熟悉的声音，阔别经年的张扬，惊喜地向她跑来，当胸给她一拳：“丁蕊，你这个猪头，真的是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