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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才上心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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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转眼过了半月,蔷薇花绯了一片,又艳了一地。小池塘得了月见偏爱,莲叶浮动,鱼影随行,小鸭子退了绒毛安逸的缩着脖子打盹。月见在旁边安置了竹几,矮椅,在这静辉暇时里练字,字迹有点形似,还算工整,至少不是不堪入目了。
月见对着楚司白写的那页左看右看,不住的摇头,真是字如其人呀,不禁自惭形秽,撇开纸又从新练,心想着这楚司白会怎么跟庄主说让自己参加授业大会呢,其实自己要是脸皮够厚直接去找楚啸风说,他未必不会答应,好歹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不对,正是因为师父的原因不能去找他,师父一生快意,从不求人,到老了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联系了楚啸风,但月见看得出来这师徒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事情。
手中笔一顿,一滴墨汁掉落在纸上,把‘白’字糊成一团黑,月见心下一紧,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喊他,惊得他一阵手忙脚乱,把散落的纸张收拢在一起,还特意把刚才那张纸压在下面,又拿了一本书盖在上面,才整理衣襟去了前院。
月见这刚一走,一只彩色鹦鹉噗哧的落到桌案上,歪着绿色脑袋,用小巧深喙叼着一张纸角往外轻扯,扯了两三下,终于得逞,满意的飞走了。
章鸣江特意带了食盒过来,见月见从屋后出来,袖口还有墨污,将食盒放到院中小石桌上:“最近忙着布置德馨庄那边,今日总算得了空过来看看你,顺便带了午饭,’ 说着又将食盒里的精致小菜一一拿出来。
“鸣江不必如此客气,反正我整日除了修习就是练字,不像你整日那么忙,得了空该好好休息才是。”月见看见那些小菜,不期然的有两个肉菜,悄悄看了一眼章明江,随即神色自然的坐下了。
两人相对而坐,章明江如沐春风的笑:“你就当陪我吃个饭。”
月见一听,此人说话总是顾及别人,算是谦谦君子风范,便不在说什么,执起筷子吃起来,食不语,月见怕拂了他的好意,也吃了两口肉,小半碗米饭就作罢了。
饭后,章明江并未急着走,月见又泡了茶,章明江小啜半杯茶,放下茶杯:“另有一事,听说小师叔也要参加授业大会?”
月见端着茶杯,点点头。
“这自然是好的,五年前我也是参加过的,还去过泰星门的授业会,但其实本门弟子参加本门的授业会其实没什么实际用处,但是会有机会一起下山历练,而且授业会期间需要住到德馨庄去,无特殊情况不得出庄,所以来告诉你,让你有所准备。”
月见还怕他要问自己为何要参加授业会,喝下一大口茶,直视章明江:“谢谢,不如你再多跟我讲讲有哪些课程,什么规矩把。”
章明江一一讲来,一壶茶见了底,章明江起身要走,看向月见的头顶,自然的伸出了手。
月见抬眼一看,章明江手里夹着一片竹叶,两人相视一笑,章明江将手背到身后,却没有丢了那片叶子,而是藏到了袖中。
“你不必担心,授业期间你的鸭子,兔子我都会帮你喂好,你只要-”他顿了一下,笑道;“你只要好好的就行。”说完就走了。
月见呆立无言,只目送他离开,不一会胃里刚才强忍的不适又反复上来,一手拂着石桌呕吐了一阵,只把刚才吃的全吐出来才舒服了点,打扫完了又坐在桌前有些楞神,到底是谁为我安排的吃食呢,心里隐约有点期待答案,想着晚上问问那送饭的弟子。
戌时送饭的弟子来了,还是那个小老实样:“吴大厨每日做好饭菜,我只是定时去取然后送过来,别的我也不知道,难道是菜不合胃口?”
月见连称没有,不再多问。
那弟子又道:“师叔的饭我看都是单独做的,与我们不一样,吴大厨交代了每日送饭不可耽误,要当作修习的一部分。”
“那当真是麻烦你了。”
月见与那弟子客气了一番,送那弟子出去,回来草草吃了几口就去静室了。
这回静室里又不安静了,大家都悄悄的看他,想议论又不敢的样子,月见心想难不成都知道我要去授业会了,也不管那么多只自顾自的看书,可偏偏有人不想安静。
金小聪听说授业会的名单里面有月见的名字后气不打一处来,如今见了人还是那副冷冰冰不理人的样子更是看得牙痒,他朝金从善努努嘴,示意金从善动作。
这回金从善却有些迟疑,金小聪当即变脸一瞪眼睛,这个表情金从善太熟悉,立刻如坐针毡,起来找事。
“这位弟子,想必上次还没让你长记性呀,见了我们金少爷也不打招呼的么?”
月见不悦道:“金公子,这里是静室,不可喧哗,一会师兄还要来,看到了就不好了。”
旁边的金子聪看不惯这样拐弯抹角的嘴皮子上为难,直接把金从善推开,壮硕的身影覆盖下来,一脚踢开了月见面前的桌案,墨汁纸张散了一地,月见依旧淡淡的望着他,只是没料到这个金子聪如此不管不顾。
月见的眼神没由来让金子聪更生气,那不是他熟悉的害怕,惊恐,讨好,那像是从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无视,接着他一脚把月见踹倒在地,躬下身,看着地上的人,他想这才是他熟悉的姿态。
周遭一片寂静,弟子们不敢出声,有人想去通知却被金从善的眼神制止了。月见握紧了拳头,想今晚这遭逃不过了,刚想起身,冷不丁被一只粗厚的十分不舒服的手掴住了下颚,陌生反感的气息扑面而来:“你说你凭什么能参加授业会,凭你这条瘸腿,还是凭你这张脸?哈哈哈··”
除了金子聪,全场无人敢笑,连大气都不敢出,就在金子聪满脸轻浮的笑着时,刹那间他的肥壮的身体直直的飞出,撞到三丈之外的墙上,白墙瞬间裂开了几条缝,白色墙粉粘着金子聪的身体掉落,金子聪像一团死物匍匐在地,不省人事。
众弟子不禁惊讶的合不拢嘴,上一秒还只是半张着嘴,这一秒都像金鱼一样双目圆睁,嘴角大开,几乎忘了出气。
“他该死。”冷冷的杀意伴随着着薄凉凌烈的声音席卷而来,楚司白指骨突出,紧握寒霜,无声的立在静室。
月见没料到楚司白会出现,半月未见,此时的楚司白与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从头到尾如沐寒秋,像杀神降世。
“司白,我没事,也没受伤。”月见迎着他深深的冰眸,里面像蛰伏了一只无名野兽,随时都有可能扑杀出来,而楚司白听着他说这话时,眼神微不可查的暗了,不发一语的拉着他走了。
就算弟子们没见过楚司白,也听说过带额间印记的楚河山庄少主,此刻连议论都不敢议论了,那金从善把金子聪沉重的身体翻过来,慌张的去探他的脉搏鼻息,不知是失望还是担忧,直低着头蹲在地上,直到管事的师兄来了,他才跟众弟子一起把金子聪抬走了。
月见手腕子被拽得发疼,心想着也不知那金从善是死是活,不想惹事现在也哎,好歹是为了我才打了人,月见不好说什么,反而想着是不是要哄一哄小师侄,没走一会月见触不及防的被楚司白挟着肩连飞带跃的弄到了竹苑。
“司白,他们不知道我是庄主师弟,又得知我要参加授业会,才找我麻烦的,再者他若再动作,我也不会让他欺负的,你快坐下,别生气了。”月见拉楚司白衣袖让他坐下,笑到:“我去给你泡茶,可好,还是你上回给我买的云雾茶,没舍得喝呢?”
楚司白盯着他的脸,冷冷道:“小师叔,你的脸,脏了。”
“哦哦,我去洗洗,衣服也换了,好吧。”月见回屋里换了衣服,衣服上有点印子,又洗把脸,脸是不脏的,只是刚才被金子聪捏过的地方总感觉不舒服,又泡了茶端出来,才见楚司白的脸色好看了点。
楚司白悠悠的喝了口茶,道:“上次你的手是他踩的,刚才我不该留他性命。”他纤长好看的手握紧了茶杯,寒霜剑在他的手边静默,司白微微低着头反倒像做错事的孩子。
听他这么说,月见心里暗藏着一点欢喜,他放下茶盏,又担心道:“但听说他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进来的,你到底是伤了人,师兄可会罚你?”
楚司白连眼都没抬一下,答非所问:“今日我若不来,小师叔该当如何?”
热气微散,茶香还停留在月见的鼻下,端茶的手一顿,他放下茶杯,眯着眼睛对楚司白笑:“司白,小师叔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你看,”一簇跳动的火焰映在月见明亮的黑眸里,于他的指尖闪烁,他收拢食指,火焰消失,他伸开手掌那火焰又浮于掌心,如同他掌中玩物,不同与术法或者火符,需借助外物方能维持片刻,这火焰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收放自然。“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偶尔自保还是可以的。”月见收了掌中火,有些记忆一闪而过。
楚司白膝上的手微微抬起,像是想抓住什么,又悄悄的放下了,眼眸里明灭浮动:“小师叔,不要让别人看到你会驭火。”
温柔的有点请求的感觉,让月见不自觉的点点头,屋外的夜更黑了。
“还有,授业会,我会在师叔旁边,“楚司白话一顿,“修习。”
“那是自然,我很期待呢,明江与我说了好多授业会的事,到时候要到德馨庄去住,不知道会跟谁住一个院子呢,我从前只跟师父一起住过,还有,我这院子里虽然没什么东西,好在明江不用参加授业会,我这些小家伙就会麻烦他帮我照看了。”
“不用。”
“什么?”月见看见墙角的灰松鼠和小兔子,他发现每次司白来,这些小东西就特别安静,他起身走过去将灰松鼠抱过来,灰松鼠只将头埋在他怀里,他又问:“你说什么不用?”
“没什么。”
灰松鼠不大安分,想逃,月见见了突然觉得好笑,抱起小松鼠:“你看,它怕你呢,你每次来它们都想躲起来,以前我总头疼它们来得太多,以后你多来这几次,我后院连纱网都不用了。”月见轻笑。
楚司白绯色唇线微动,起身说:“我走了,小师叔早些休息。”
摸不透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月见手上一松,松鼠蹲着后腿跑开了,他扶着门看着那黑暗中的轮廓,只到再也看不见一点,全部都沉到某个隐秘的角落。
那黑暗中的轮廓出了院子后,却是转了个方向,又隐到夜色里,融为一体。
五月悄悄过去,蔷薇花明目张胆换了一批颜色,枝条却悄悄的攀满了墙头,自去纠缠着。
自那天晚上过去后,金子聪和金从善两人都没有再出现在楚河山庄,只听说是被遣送回家了,其余弟子见着月见也都是客客气气,月见得了半月安静,好不自在。
授业会的前一天,月见免了晚修,正吃着晚饭,金玉满堂橙黄香甜,珍珠白玉汤清爽顺滑,小花例行关心:“阿月,多吃点,阿月,多吃点。”
“好,好。”月见心情很好,多吃了些,才吃完收拾了食盒放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给松鼠顺毛,想着自己的心事,松鼠迷你小手抱着一颗杏仁肯得带劲,哒-哒-哒,清脆的声音,杏仁掉在地上蹦了几下,松鼠一溜烟跑过去抱着杏仁却是跑开了,月见像是知道了什么,不自查的弯了唇角,走到院子里望着,直到那冷俊容颜走进心帘,拨开了一角。
两人院中对坐,楚司白瞥见屋里的食盒,脸部线条不似往日那般严俊,薄唇轻启;“小师叔,试试授业学服。”
白底银边,深衣广袖,银线绣蔷薇云纹于袖口和衣摆,浅灰色腰带点缀,如乘花雾云海。月见站在屋檐下,抱敛的笑:“司白,如何?”
明眸皓齿,纤长身型站立不动时丝毫看不出有腿疾,洁白无瑕的肌肤如白色蔷薇,露出的一块脖颈像带着香风直入人五官六感,丝丝缕缕的渗透,楚司白低声道:“好看。”
“衣服确实好看,明日开始需得日日穿着,可有换洗的?”月见自认为楚司白说得是衣服好看,而不是人好看,但他看见楚司白向他走来,不自觉的有点慌张,握了握袖中手。
“别动。”
月见心似被撞了下,垂着眼眸,交握双手于长袖中。他感觉楚司白走到他身后,凉意微拂于身侧,耳边,头顶发髻微动,一只藕白手掌从后伸到他身前,掌中躺着他常用的灰木发簪:“拿着。”
微润清凉的气息微掠过耳畔,月见伸手拿了那簪子,手侧好几道弯月红痕,他再抬头时楚司白已经坐在院子里,淡淡的看着他,紫玉簪子淡白优雅,是浑然天成的气质。
不自觉的悄悄松了口气,月见摸摸头顶,温润凉滑的触感:“谢谢,但是师叔我却没有什么好赠与你的,”月见心里琢磨着,竹苑虚掩的门缝一闪而过的衣角,大概是风吹起的残叶。
“你且等一等,我换下衣服,我有东西给你看。”月见突然有了主意。
换了衣裳后,月见带楚司白去了后院,小池塘边竹几上还散着抄本和纸张,黄鸭躲在莲叶后,一株水粉睡莲独立池中,暗吐芳华。
“今晨才开的,我在这里练字的时候就看着,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现下正好赠你一景,你看,”月见伸出的右手上一团红色火焰,由火焰中心慢慢像外一层层火焰莲瓣,最后成了一朵完整的火焰睡莲,天色渐暗,橙红色透亮的光点亮两人的双眸,楚司白沉静的眸子里似乎被火光晃得有所动容,刹那间像穿过了时间空间的隔阂,心神相接,恍若隔世。
接着月见送出掌中火莲,轻浮于水面,又结了一朵,连续结了五朵,浮光点点,如似梦影,月见满意的笑着:“试了几次,最多只能结五朵了,今日都送给你,可喜欢?”
“小师叔送的,我都喜欢。”
月见听了,心中充盈着各种情绪,看楚司白像被哄好的孩子,那冷俊的面庞上难得的有了一丝笑容,盛似莲开的一瞬间。
两人并肩在池边,双影成片,月见有一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感觉,不相信自己竟然能造出如此的景象,但从今以后他要多给自己一些信心了,虽然独行,但不独影。
月见再一次看着楚司白离开的背影,抿紧了嘴唇,一丝暗红从唇角流出,笑容隐藏在沉寂的夜里,消融于滚烫的心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