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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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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之域的海底城郊生长着一片茂盛的海藻,那是羿马一族的孩子们喜欢玩乐之地,羿马一族世代守在这片海域之上,生活和乐安宁,灾难降临的那一天,羿马族的幼崽甚至还在这片海藻中捉迷藏。
百来岁的半大孩子,最为淘气,来到海藻从的那一天,他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要将他送去泗水中的一位谢先生那里求学,他不耐烦学那一通没什么用又文邹邹的东西,在妖界中,皆是以实力说话,修为强悍便已足矣,很少会有妖会选择将自家幼崽送到先生那里。
于是,不愿意外出求学的孩子“离家出走”,然“离家出走”的孩子却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偷偷躲进了平日里常玩耍的海藻从里。
海底没有阳光,只能以羿马一族掌管时辰的更司每日辰时、午时、申时,各打响一次铜钟。
而今天,他却迟迟没有听见钟声——
迟迟不见家人来寻,疑惑的孩子率先忍不住了。他小心地将脑袋探出海藻从,四周静悄悄地,空无一人,他的胆子放得大了一些,从海藻从中走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小孩刚从海藻从中走出来,却突然听见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这里还有个漏网之鱼!”
“是个小孩——”
孩子愣住,他疑惑地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那个家伙举着一把大刀,而在他的刀下,倒着几个尸首分离的羿马族人,有个族人断了手脚,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嘴唇努动着,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咯咯声,他在说:“快走……”
话落,那把大刀亦落,族人身首异处,他瞪大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前方,死相凄惨。
血水,染红了那片海域——
握着大刀的妖开始向孩子走来,孩子浑身僵硬,他睁大了眼眸,恐惧遏制了他的思维……
而那把大刀已经开始举起——
不!
寂无言忽然睁开了眼,他喘着粗气,朝四周看去,没有孩子,没有尸身,没有大刀,有的只是天上繁星几许,夏虫鸣响。
此时已是夜色深深,燃烧的篝火跃动,他摁了摁眉间,渐渐平静下来。
顾江阳作为守夜的妖,见他忽然惊醒,免不得要关怀一番:“做噩梦了?”
噩梦?
他倒是希望,那不过真的是场噩梦罢了,然而事实上,有些东西,他一生——都将无法忘怀。
寂无言摇了摇头,说:“换我守夜,你去歇会。”
顾江阳狐疑地看着他,却见他神情淡定,也瞧不出什么。
“那我去了啊……你要是想换回来再叫我。”
……
第二日。
阳光在林间投下一片阴影之时。
风玉他们在地上摆起了法阵。
那法阵发出淡淡的幽蓝色光芒,自那光芒之中,渐渐显现出一个身影来——是九瑾。她血红的衣袍被划出了大小不一的伤口,露出了里面的血肉,嘴角亦是挂着一抹干涸的血迹,然,影像中的她却只是淡淡的一笑,安抚着众人:“我并无大碍。”
“只是接下来,约莫是要闭关一段时日了,你们……万事小心。”
一行妖看着影像中的九瑾,那模样倒真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但知晓这阵法要消耗灵力,实在不好再增加九瑾的负担,是以便点了点头:“师父安心,我们心中有数的。”
随着话音落下,那阵法消逝,蓝色的幽光也紧跟着慢慢散去。
此方,恰有一条溪流,晚风微凉,这一行妖便在旁边的树底下稍作休憩。
方乐清不知从哪掏出了几个果子,正将其分给风玉,风玉笑着接过了,又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这么看过去,方乐清那面色竟泛着些微红。那果子分给了风玉后,他又相继分给了顾江阳和寂无言。那面上始终挂着的一丝浅淡笑意,如和煦清风,看着便让人心情舒快。
待那果子分到白婳这里的时候,意生石好奇地提溜着那圆滚滚的、名为“果子”的玩意,疑惑地将目光投向白婳,却见他们都把这玩意放进嘴里,便又不由觉得新奇。
白婳倒也不约束他,看见那意生石将那果子塞入嘴巴里后,那湿漉漉的大眼里划过的一抹惊奇,便不由得一笑,忍不住将手里的那一个果子也递了过去。
看来,这意生石不是涉世未深,而是从未涉世啊,她还是得看着点,可别一个不留神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拐跑了。
——
自出了寒水渊后,一路向南而行。
据方乐清手中的山河图显示,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泗水。
那里是亡灵的乐园,一个人、鬼、妖共存的混乱之地,阳光极难穿透厚厚的云层到达地面,那里的天空总是阴沉的,每隔第七个月的月初头七天,便会有永夜降临,那时候的月亮是血色的,恰是鬼都城门打开,取得第五件神器焚月轮的最好时机。
这一行妖,一路行了七日,又是风吹,又是日晒,又是雨淋的,终于在第八日暮色将近之时,来到了一处小镇。
那小镇远远望着,却似隔了一层薄薄云雾,水汽氤氲,缥缈茫茫,看得不太真切。
小镇被一道清澈的流水环绕,而那坚固的石墩桥梁,是小镇与外界相通之径。桥梁旁有一块半人高的巨石,上面有用朱丹写的几个大字,“榭寰镇”。
“婳姐姐,”风玉道,“今日终于不用露宿荒野了,这几日真是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她揉了揉脖子,“甚至都落枕了。”
白婳正要说些什么,然顾江阳那货,听着风玉娇声细语之言,却是道:“我等又不是软弱无力的凡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讲究?落个枕罢了,两手一掰,这头不就正了。”
白婳:“……”
——这货实诚,怪不得一直单身。
风玉便慢悠悠地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顾江阳只觉有些莫名其妙,再看时,风玉却没再理他,只亲亲热热地拉着白婳过桥。
寂无言目光落在前面的那一道着白衣的身影上,剑眉微微上挑,握紧了裹着琴的行囊,也跟着过了桥。
方乐清与顾江阳见他们都走了,倒也不好落下太多,便跟在几人身后,也是过了桥。
一行妖,便来到了榭寰镇上。
直到过了那桥,镇子上的景物这才清晰了起来。此时夕阳西下,天边撒下昏黄的余晖,映着那街上的砖瓦。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窗纸残破的窗玖被吹得咯吱作响。
脚下的砖瓦间,却可见茂盛的杂草从其中冒出。那屋檐、墙瓦泛着一层乌黑,有的甚至塌落了一角。举目望去,那长街一眼望不到头,只是那街上,却是一片死寂。
那林立的青砖屋檐,可依稀窥见其过往的繁华。只是不知何缘故,许是天灾,又许是别的什么的因素,此处显然,已是被荒废许久。
一阵风吹来,那幽冷之气,风玉只觉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期期艾艾道:“这地方,不会有鬼吧?”
顾江阳看了她一眼,嗤道:“你个妖,还怕鬼?”
风玉瞪了他一眼,心想这厮的话还真不是一般的多,慢悠悠地回他道:“妖又如何?你不也是妖,连小虫子都怕。”
“你……”眼见被揭了短,顾江阳一时气结,但又想到,自己好歹也是个男的,不该跟个女子计较长短,便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意生石却并没有风玉那样的担忧,如果真的有鬼,他甚至都隐隐期待起鬼的模样来,看着这破败的长街,阴森森的凉风,他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来,满眼皆是好奇。
——好像人界的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什么古刹夜惊魂,女鬼幽会书生……都是在破败的庙宇古寺里,这破败的小镇子看起来也很符合呐。
只是他刚这样想着,头上却忽然被不轻不重地一敲。传入耳际的是白婳凉凉的声音:“老藤都给你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意生石:“……”
——他忘记了,认主后神器是会和主人心意相通的。
“也没看什么,也就闲暇时……看的一些话本……”
那些话本几乎都是残的,每次看到女鬼书生或者狐妖书生,在月色下或者花丛中说完几句酥酥麻麻的话,后面的总是会莫名其妙缺上一两页。意生石一直觉得挺奇怪的,问老藤,老藤也只是敷衍,一边敷衍还一边在那咳嗽。
白婳:“……”
——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以后不许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话本呢?”
意生石果然是没有涉世的小孩子,甚至都不会说谎,见白婳问了,也诚实地拿出了两本话本:“也就只剩带的这两本了……”
白婳往上瞄了两眼,便将那两本话本接过,塞入了乾坤袋里,见意生石那一副痛心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解释道:“话本的世界哪里够外面的世界真实?你现在年纪还小,话本里的红尘万丈怕是会迷了眼,待你长大了些,自然是会还给你的。”
意生石:“……”
——感觉不像是会还的样子。
……
此时的天色已是越来越昏暗,只余地平线上的一抹微光也将隐隐消逝。
过了那桥,最多不过一刻,那时的落日还距那地平线有相当的距离,但是现在却已经看不见了。
方乐清微蹙起了眉,迟疑道:“这天,黑的也太快了。”
白婳点了点头,深已为然。风玉已然被方乐清的这一句弄得更不安了,她挽上白婳的手臂,提议道:“此地有些古怪,还是不要久留了吧?”
寂无言将目光望向天际那微光之处,听到此言,却是摇了摇头,苦笑:“恐怕,已经迟了。”
此地既有古怪,已以往的经验来看,凡是诡异之地,确是不能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
众妖对视一眼,心中皆是心知肚明。
并且事实也证明,他们走到桥边之时,的确是出不去了。那忽然升起的浓密大雾,看不清前路,但是一直向前走,却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
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法阵,但却又是该死地有效!
“罢了,大家也是累了。便在此地休憩一晚好了。”寂无言道,“顾江阳与方乐清一组,我独自一组,轮流守上半夜与下半夜。”
大家伙自是没有异议。
找了个看起来不怎么破败的地方,暂时安置下来。
并且让人惊奇的是,这地方明显荒废已久,但那房舍中,竟是半点灰都没落。枕头被褥都是现成的。
白婳摸了摸下巴,轻笑:“这地方,有些刺激啊。
……
天际无月,也没有繁星。入了夜后,周边一片极致的黑暗,一阵又一阵的习风拂过,吹得人背脊发凉。
不过好在,妖有暗夜中视物的能力。这夜晚虽黑了点,倒也不是这么可怕了。
“判判,这是个什么地方。”
自她取得意生石后,审判者便没再停留,只在留了道青蓝色的光团,在她的识海中,在必要之时,可做沟通联络之用。
说来也奇怪,意生石照常理而言,应当是被天选子所收服,阴差阳错地落在了她的手里,审判者竟然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叹息了声:“天意啊……”
——古古怪怪,神神叨叨的。
不能摸着他那一头紫发短毛,看着他炸毛的模样,对着这么一个摸也摸不着,碰也碰不了的光团,白婳顿觉无趣了许多。
自白婳话音刚落,那光团倏忽闪了一下,审判者的声音便自那光团中传将出来:“这地方,原先是凡人聚集的居所,有高人为其布置的结界,本可保其无虞。但是现在看来,那结界被破了,孱弱的凡人,在这妖界中自然是没有太大的自保能力……”
“怪不得这里看起来阴森森的,想必是怨气不散。” 白婳叹息,“多半有鬼物滋生……”
房间还算整洁,白婳都不用怎么收拾。为了好照应,大家的房间挨地都挺近。她隔壁住的是风玉,而对面住的,是寂无言。意生石的话,就更好解决了,他本便是器灵,直接缩入意生石中就成。
门没有关,白婳抬起头,便能见到他低头抚着一把琴,神情甚为专注,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帕子,细细地擦拭着琴身上不知是不是真的存在的灰,以至于白婳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他看得不是琴,反倒像是恋人。
寂无言以前是琴师,爱琴如命,果真如是也。
“婳婳?”寂无言头都没抬,余光却是看见了站在门口不动的白婳,虽在以前时,当着满堂的妖弹琴的时刻也不是没有,但不知为何,如今对着她那一道审视的目光,却是令他觉着颇为地不自在。
白婳先是一怔,回过神来又想,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确实是不太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话找话:“这琴……还蛮好看的。”虽然比起若水来,还差上了那么一点,但只作为琴来说,也是难得了。
寂无言擦琴的手一顿,这才慢悠悠地抬了眼睑看她,那削薄的唇轻启,道:“婳婳,可要听琴?”
看来是身为琴师,却许久不曾抚琴,如今是技痒了。然而白婳此人,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如今夜深了,还是算了吧……”
寂无言见她拒绝,倒也不强求,点了点头,将已擦好的琴装进了行囊里,并站起了身来,往她这处走来:“也罢,婳婳早些休息。我还要守夜,便先走了……”
白婳点点头,道了句“哦,那你有事便先忙吧……”,又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寂无言同是客气地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出了长廊。
看着寂无言的背影,白婳摸了摸下巴,琢磨着,如今是上半夜,而寂无言守的不是下半夜吗?还是她记错啦?
……
这夜安静地可怕,除了呼呼风声,便就只剩下那陈旧木门上蠹虫啃食木材发出的“咯咯”声,这细微的噪响,在这寂静暗夜中无限地放大,倒是扰得人心烦。
白婳本就警觉,又被那声音所扰,翻来覆去了半晌,彻底是睡不着了。
她穿好鞋袜,打开了门。也是闲来无事,便打算去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景。
大厅中,守夜的二妖是顾江阳和方乐清,这二者见到她,竟瞪大了眼,齐齐将指尖竖在唇上,做了个示意噤声的动作。
白婳没睡好,本来还晕晕乎乎的,见着这二者的动作,便不由得一愣。眼皮一抬,落在那堆燃着的篝火上,不明所以。
方乐清便将手放在了耳朵上,示意她仔细地倾听。
便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跟约好似的,那大门之处,忽地传来了撞击之音,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响,将那大门撞得一颤一颤的,粉尘扬起,微微将开合处撞出一道缝来,却又被门上的禁忌牢牢闭合。
虽那门上被封了禁忌,外面轻易破不得,但这般撞下去,谁知会不会把什么更厉害的东西引来?
白婳心下一抖,立即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侧眼看去,方乐清与顾江阳显然已进入了戒备状态,目光紧紧望着大门那处。
寂无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目光看向大门那处,忽然疾声道:“快!把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