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初明月未收》晚照姑娘

72、再见

　　大衡宫门，数辆装潢精美的马车正有序地向着各个方向驶离。
　　“今夜月朗星稀，明日定会有个好天色。正坤祝国王归国顺利，一路无恙。”
　　祝福之语并未得到吉逸的回应，田正坤自觉无趣，放下车帘，也不再说话。他伴着杂乱的马蹄声回想了许久，也没有忆起自己究竟是在何时何处与这位月照的国王有了交集，更不解他今日为何突然让自己护送。
　　出宫之后，各家马车向着京城四散离开，刚才还充耳环绕的踏踏声与车轮声也渐渐消失。又行进了一会，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坐着别动，有人要见你。”吉逸抬手按住正欲起身的田正坤，自己却躲了出去。
　　“蓉儿。”
　　看清来人，田正坤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而他却一直躲着，没有给过一个解释。他知道沈西蓉一定会想办法来见自己，只是没想到她会找吉逸帮忙。
　　“正坤哥哥，我知道你为难，你不能见我，我来见你就好了。”沈西蓉说着，拿出一个包袱递给田正坤。“明早我们要混在月照的使团里离京，我准备了一件月照男子的官服，也不知道你穿上合不合适。”
　　沈西蓉将包袱递出去许久，她对面的人却迟迟没有接。
　　“蓉儿，你可知，皇上今日赐我礼部侍郎一职，我应下了。”
　　见田正坤不肯接，沈西蓉便将包袱直接塞到他怀里。“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收拾呢。”
　　“蓉儿！”田正坤放下包袱，上前一步，握住了沈西蓉的手。“蓉儿，田家是个大家族，除了太师这一脉，我在田家还有数百族亲。我是苍梧田氏长孙，有些责任，从出生时便已落在我肩上了，我不能逃，不能躲。”
　　“好了，我只问你，明日带不带我走？”
　　回答她的，又是长久的沉默。
　　“蓉儿你等等我，等我在……”
　　“正坤哥哥，再见。不对，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丢下这一句话，沈西蓉算是落荒而逃。她不敢继续留在那个车厢里，不敢再听田征坤说任何一句话。田正坤每一句无奈的剖白，都好像尖刀扎在她的心上。她本能的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呢？这么荒唐，这么狼狈，这么无助，这么难过。
　　“你还好吗？”
　　来人是吉逸。
　　她方才逃得分外仓皇，不管不顾，难为吉逸还特意追了过来。
　　“我是不是挺傻的。”她跌坐在地，蜷腿抱膝。“其实我早该明白的，作为田家人，不管他干了多少件大义灭亲的事情，不管如何撇清二皇兄、田太师和他的关系，卢家最终也不可能接受他，更不可能让我嫁给他。只要他在朝为官，只要他还是田正坤，我还是沈西蓉，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可能。我能明白的，他不会不懂。可他还是接受了父皇的册封，还是入了官场。我知道，他肯定会得偿所愿的。他会重振田家，他会娶妻生子，会长命百岁。只是往后余生，他的生命里，再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
　　吉逸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陪了沈西蓉一夜。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附近的宅院里传出一两声鸡鸣。
　　“瞧我，又让吉逸国王看了笑话。”沈西蓉抹抹脸，站起身来。“多谢，祝你一路顺风。”
　　可能是因为坐得太久了，沈西蓉离开的背影并不潇洒，踉踉跄跄的，还有点狼狈。吉逸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拦住了她。“月照的姑娘是何等自由奔放，公主难道就不想见识一下？“吉逸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出月照使团令牌。“公主若是有意，我们巳时城门见。”
　　京城城门外，月照的士兵整装待发，只等国王下令。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倒是个难得好天气。有些话皇舅托我转告你。大意就是这几日里让你看了不少笑话，但毕竟是盟友，还望你多多担待，不要外传。”碧初觉得太阳有些刺眼，抬手遮在头顶，临晴见了，赶忙取了伞跑过来。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一向牢靠妥帖。皇舅的原话我也不学给你听了，你自是心中有数的。”
　　吉逸望着城门，并没有在意碧初的话。今晨一别，沈西蓉虽然接了他的令牌，却也没给出明确的回答。吉逸不确定自己是否太过唐突，以至于吓到了她。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他惊觉自己已经无端耽搁了很久。想到自己今晨的反常之举，吉逸摇头笑笑。
　　果然还是唐突了。
　　“我的话你听见没有？你今日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的。”
　　“没什么。”吉逸拍拍衣袍，翻身上马。“我该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记得给小洛写信，她很想你呢。“
　　“出发！”
　　吉逸挥动马鞭，策马跑到了队伍最前方。在他的带领下，月照的队伍缓缓离开城门，向着西庭进发。
　　队伍开拔后，渐渐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没过多久便拐上了官道。他正要下令让队伍继续加速前进，却不料官道上突然冲出一位少女，挡了他的路。
　　“我打算去月照看看，这一路，还劳烦您多多照拂啊。”
　　鲜衣怒马，一席红衣。来人正是大衡的八公主沈西蓉。
　　“八公主是贵客，我自然要好好招待。”
　　吉逸的话语中不自觉带了笑意，沈西蓉也高兴，策马跑到吉逸身边，同他并肩前行。
　　“听阿初一直叫你逸哥哥，我比她还小，也叫你逸哥哥好不好。“
　　“看来我错了，你们大衡的女子，也不都是含蓄温婉的姑娘。”
　　“不是你叫我要肆意潇洒，随心而活的嘛。”
　　吉逸自觉说不过她，不打算继续争执下去。
　　“初儿知道你要跟我去月照吗？”
　　“我没来得及亲自和她说，但我留了一封信。”
　　这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在官道上渐行渐远。相比之下，碧初可就可怜多了。她刚一回到王府，就收到了沈西蓉的信，还没顾得上生气，又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
　　吴姨娘跑了。
　　“不是一直派人盯着吗？怎么能跑了呢？”
　　正逢打击忠圣侯府的关键时刻，却让吴姨娘跑了。想到杀父之仇尚未得报，碧初恨死了自己的不小心，一时气结，一声不能言。
　　临晴眼尖，瞧见碧初不对劲，赶紧上前，不想有人比自己更快一步。
　　沈西延凝气于掌心，对着碧初后背奋力一击，总算帮她排了这一口郁气。“我就害怕你同自己生气，得了消息就往回赶。”扶着碧初坐下，沈西延支开临晴，将人搂进自己怀里。听见碧初渐渐变大的抽噎之声，他才放下心。“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摸摸怀中之人的发丝，沈西延将她搂得更紧。“负责看守忠圣侯府的那支御林军，入编前曾是王长川的旧部。王长川让人将吴相媚和傅青柔兄妹扮作小兵，跟着换班的队伍一起混出了府。说起来也怪我，因为是御林军，便没有详查，这才让人钻了空子。你和碧阁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没想到王长川竟愿意为了吴姨娘做到如此地步。”碧初的情绪平稳了些，终于肯抬头。沈西延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继续宽慰着怀中的人。
　　“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能够给王长川定罪的证据，但想来大公主知道了此事，私下里也不会放过他。再说吴相媚，她此时逃出侯府，多少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她这么一闹，皇上肯定很快就会给傅随崖定罪。还有青溪，吴相媚只带走了傅日明和傅青柔，倒是给了青溪脱身的机会。我们大可以将青溪出身雀彤庵的事情散布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侯府二小姐。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二小姐，又能知道什么重要之事呢？只要皇上愿意相信青溪不知情，她就能逃过一死，能留住自己的身份，不需隐姓埋名，更不用躲躲藏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