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歌》瓦豆鲁迪

1、一

　　01
　　傅氏王朝终究是灭了。
　　傅双歌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庆公公送进了皇宫西北角的冷宫里，才堪堪躲过一劫。
　　她知道她的父亲和兄长们难逃一死，蛮族进犯，傅氏王朝竟然不堪一击。
　　她躲在冷宫里，夜晚也不敢点烛，怕火光会引来敌人，她每日只能吃庆公公留下的冷食，好过被饿死。
　　傅双歌整日整日地发呆，偶尔目光掠过白色的床帘时会冒出轻生的念头，可是她的性命是父皇好不容易才留下的，怎可轻易放弃，想到这里，傅双歌开始哽咽，渐渐的哭声大了起来。傅双歌经常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后觉得饿便随意吃点东西，然后接着发呆或者哭泣，每日如此，宛如行尸。
　　有一日醒来，傅双歌感觉身子格外灼热，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她竟感觉入了暑，她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额头上滚烫的皮肤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原来她病了。
　　冷宫里没有药，她颤颤巍巍地起身烧了点热水，待凉了些后全数喝了下去，她没什么食欲，只能硬是塞了点吃食下去，一边努力吞咽一边又想干呕。
　　傅双歌抱着灌了热水的汤婆子缩进被子里，她蜷成一团，目光呆愣地看着窗子，良久后，她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三日后她感觉自己不烧了，身子还是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但比起之前确实好了不少。
　　又过了几日，傅双歌被屋外的声响吵醒，她茫然地从床上坐起，睡眼惺忪中看到庆公公小跑到她床边，“殿下，是老奴来晚了。”他说着便伸手扶傅双歌起身。
　　傅双歌下床后披上了庆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带来的裘皮大氅，在庆公公的搀扶下走到了院中。院中稀稀落落的牡丹丛旁立着一人，他正低头看着败落的花丛，听到声响后转身望过来。
　　傅双歌静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闻侯，你当了皇帝。”
　　闻侯本是镇守边关的大将，现如今皇袍加身，看来那蛮族已被他打退了。
　　闻侯走到她身前，说道：“你瘦了很多。”
　　“我能活着已经是上天开恩了，”傅双歌轻笑了一声，似是嘲讽，“我如今该称你为陛下了。”
　　“殿下叫我闻侯便可。”
　　傅双歌愣了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02
　　傅双歌被闻侯安置在原来的寝宫里，身边侍奉的人较之前只多不少，虽然大多都是不认识的。她刚到宫中，就有太医前来问诊。周太医是之前她常叫的太医，对她的身体情况最为了解，他叹息着说道：“殿下气血亏损，前些日子风寒后又未用药，此后需好好调理身子。”
　　“多谢周太医了，”傅双歌将把脉的右手放回了手炉上，“只是这一声殿下，我已当不起了。”
　　“陛下已下诏，昭阳公主依旧是昭阳公主，殿下自然当得起这一声。”周太医说完后开下药方便告退了。
　　一直到汤药送上来，傅双歌还在想闻侯此举的用意，只是她始终猜不透。一个前朝公主仍住在皇宫里，还继续享受着公主的待遇，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殿下，该用药了。”翠容端着碗送到傅双歌面前。翠容是她宫中的老人了，事发后在宫里东躲西藏了好一阵子才幸免于难。
　　傅双歌接过碗拿起调羹蹙着眉小口小口地喝药，“翠容，晚菊是不是去了？”
　　听到晚菊这个名字时翠容一下子红了眼眶，“晚菊走得很安详。”
　　晚菊是被那些蛮族人打死的，她宁愿被打死都不向那些人低头，想来走时心是安详的。
　　傅双歌的眼泪却像是流干了一样，再也哭不出来了。

　　03
　　傅双歌在宫中修养了十日后终于不再像离开冷宫时那样双目红肿、形容枯槁了。生活再次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第十一日，闻侯摆驾而来，在他一声“平身”后，跪拜的众人缓缓起身，只有傅双歌坐在那儿，动也未动。
　　闻侯走近她，“你看起来好了不少。”
　　傅双歌抬眼看他，“托陛下的福。”
　　闻侯在她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好像并不想看见我。”
　　“没有，我只是十分惶恐，不知在陛下面前该如何自处。”
　　“殿下说笑了，殿下怕是不知惶恐二字怎么书写。”
　　傅双歌侧身看他，好一会儿才犹疑道：“父皇和皇兄们……”
　　“殿下放心，已安葬在皇陵了。”
　　“那便，多谢陛下了。”
　　闻侯勾起嘴角，“只一声谢，殿下未免太没诚意了。”
　　傅双歌自嘲道：“可如今，我又有什么可以用来感谢陛下的呢？”
　　“你好好养着便是了。”
　　傅双歌愣了一下。
　　闻侯起身要走，跨出门口时问了一句：“我还是来晚了，殿下可恨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傅双歌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闻侯低叹了一声后又迈开步子。

　　傅双歌并不恨闻侯，只是起初她是有些怨的，倘若他早些赶来，说不定父皇与兄长们可以不用全部丧命，而他不仅到晚了，还成为了这皇宫里的新主人。后来她想明白了，他没做错什么，他苦苦守住边关，好不容易才赶过来，至少没让这皇宫被蛮族占领，至少还让她有个公主可当。
　　闻侯。
　　傅双歌念着这个名字，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那日父皇召他入宫觐见时傅双歌的宫人们恰好抓到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傅双歌兴高采烈地提着笼子闯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身在高座的皇帝，而是站在一侧的闻侯。
　　闻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大将军，他身量很高但也瘦，肤色呈小麦色，比许多文官都要白一些。
　　那时傅双歌是最受宠的小女儿，在皇帝面前都无法无天，看到闻侯后第一句便是：“没想到父皇身边有这样俊俏的臣子。”只是刚调侃完就被皇帝笑骂着赶了出去，临走时她还朝闻侯调皮地眨了眨眼。
　　这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她又见了几次闻侯，有一次是在蛮族前来朝贡时宫中摆的宴会上，这种场面自然少不了比武，闻侯被其他同僚们推了出来，连续与五人比武均轻松赢下。傅双歌看得入神，比武结束后鼓掌道：“闻将军打架的时候也很好看。”
　　她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阵笑声。
　　她每次见到闻侯都忍不住调戏几句，闻侯不恼也不羞，任她说笑。
　　傅双歌惦记上闻侯一定是因为闻侯长得对她胃口，只是刚有了些绮念闻侯便被派往边关。她与闻侯已两年未见，再次相见却是物是人非。

　　04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开春时闻侯派人送了一只白猫过来。那猫还是只幼崽，白色的毛发还很短，眼睛是蓝色的，奶声奶气地叫着，傅双歌见了很是喜欢，特意叫翠容跟着来送猫的小太监去谢恩。
　　小猫崽一直懒洋洋的很好照顾，趴着睡觉的时候尾巴会弯弯的摆在身侧，傅双歌便开始叫它弯弯。
　　傅双歌有时会亲自给它洗澡，宫人们见了都不胜惶恐，傅双歌摆摆手说：“反正我也总是闲着没事做。”
　　久而久之，傅双歌看弯弯的时候都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05
　　阳春三月也一晃而过，闻侯刚刚称帝，要处理的事情不少，难得抽出时间去看傅双歌，傅双歌也乐得自在，不必一口一个陛下。
　　四月十二是傅双歌的生辰，以往每年生辰皇帝都会在宫中大摆宴席为她庆祝，她还能得到不少赏赐，大大小小的新鲜玩意儿、珍贵的珠宝玉石，只要傅双歌会喜欢的皇帝都不吝于给她。
　　如今朝代更替，傅双歌能够吃上一碗长寿面已是心满意足。
　　闻侯来时亥时已过半了。
　　他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庆公公，另一个是之前来送猫的小太监，这次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宽度约为三寸的方形锦盒。
　　庆公公一见到傅双歌就行了个跪拜礼恭祝傅双歌生辰快乐，一旁的小太监见了也立刻行礼祝贺。本是坐着的傅双歌起身走到庆公公身前，在庆公公站起时掺了一把，“庆公公还记得我的生日我已十分高兴，下次莫要再行如此大礼。”
　　“好好，都听公主的。”庆公公说着便退到了一边。
　　闻侯从小太监手里拿过锦盒送到傅双歌面前，“礼物。”
　　傅双歌躬身施礼，“多谢陛下。”
　　接过锦盒后缓缓打开，一只白玉手镯静静躺在盒中，傅双歌拿起镯子，仔细端详片刻，忍不住赞叹道：“真是精巧。”玉镯被雕成了一对凤凰交颈而卧，凤凰的神态及羽毛都极其精细。
　　“陛下哪里找来的好东西？可真是便宜我了。”
　　见傅双歌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闻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喜欢就好。”
　　傅双歌将玉镯套到左手手腕上，微微扬起脸看着闻侯笑了起来，“只要是陛下送的，我都喜欢。”
　　闻侯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十四岁的傅双歌，明媚而灿烂，只一笑便可扫空一切阴郁。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色令智昏。

　　06
　　傅双歌很少脱下腕上的凤凰手镯，她素来爱收藏玉石，更不用说是这样精巧的玉镯。
　　自打有了弯弯后，每逢气候舒适的黄昏，傅双歌都会抱着弯弯出去逛两圈权当饭后消食。
　　有一日散步时，弯弯见到一只麻雀停在了一旁的草丛中，便从傅双歌怀里跳了下去扑腾麻雀去了，傅双歌让跟着的两个小太监看着弯弯，自己则和翠容来到了湖边的小亭子里吹风。
　　湖风带着微微潮气拂在面上，本是惬意好时光，却被匆匆路过的两个小宫女惊扰。
　　“听说陛下要把刘丞相之女纳入后宫了。”
　　“你哪儿听说的？”
　　“我也是碰巧听到两个小太监在谈论此事。”
　　“如果是真的的话，这可是陛下第一个妃子，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
　　“那昭阳公主呢？”
　　“陛下留着公主还不知有什么目的呢。”
　　傅双歌听到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她左手托腮，望着平静的湖面，问道：“刘丞相的女儿是谁？”
　　“刘思琴，据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色双绝的京城第一佳人。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三年前的诗会，那次刘思琴拿了头彩，赢得了殿下的一尊玉观音。”
　　傅双歌沉吟片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的确是才色双绝。去打听一下，是不是确有其事。”
　　翠容看着神色冷淡的傅双歌，应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