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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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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西廊,再走二十步,會摸到一座假山,這時向東彎,越過西廡,走五丈,就到了煙暖閣。
我不知道在心中默過了多少邊,從大堂到煙暖閣的路程我明明每天都走,但只要沒有人陪著我走,我就得默一遍,不然只靠聽覺的話,我是走不到的。
娘親總說我生得美,就是一雙眼睛不行,雖然水汪汪的,但總帶著空無。
可好在還有人喜歡我的眼睛,他說我的眼睛有種山林的美,雖然我不知山林的聲音好不好聽,但我知道,說我眼睛美的那個人,是我聽過擁有最好聽聲音的男子。
他說的每句話,都像晚風弗過竹林般,那樣沉穩安心,但我也只聽過一次,是在我五歲那年,我還記得他身上有配著紫羅香囊,發出一股子香草味。
今年我十五歲,娘親說二月要備笄禮,笄禮結束後,我就可以出府逛逛。
因為我看不見,所以從小就沒出過府,一直以來我都只在府中走動,小時候,我愛在大人的保護下繞著牆垣跑跳,可自從某次我不甚跌入水池後,我就再也不愛玩了。
現在想想,雖說我對外面的事物有著好奇,但只要有著某種程度的危險,我還是不想出府。
笄禮要穿著厚重的襦裙站在人群裡,一連的戒賓宿賓再來及笄取字。一連三日的禮俗。
唯一有趣的是姨婆給我取的字——語梨,因為我出生那年,院子新種了棠梨樹,而我又總愛靠著棠梨樹,在下頭聽娘親說故事,所以我的乳名就叫棠兒。
我一直不解,為何不是叫「梨兒」呢?棠兒聽起來到比較像海棠吧?可現今笄禮上取的字,到是恰好補了「梨」字。
過了笄禮,我便可以出府了,但我真的害怕出去,所以就一拖再拖,拖到表姊浥晨直接跑來拉我。
她一進煙暖閣,我就聽到了她說話清脆的響兒,一直唧喳個不停,像翠鳥啁啾般,一路進了書房。
「棠兒,棠兒,這都幾天了,妳怎麼還杵在府中呢?還不出去逛逛,明兒個是上巳,淮水邊有好些市集,還有曲水流觴,我帶妳去走走去?」浥晨大我兩歲,是我姑姑的女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加上我又沒有親姊妹,所以除了我的貼身婢子惜春,浥晨就是我最親近的同齡女子。
「我不想出府。」我撐著頭靠在案上道。「不出府?難到妳要一輩子膩在這小院子裡?就算妳不悶死,我看了都悶的慌!」
她走向書案,拉起我的手道:「來,別扭啊!我帶妳逛逛去嘛!」她裝著嗲聲甩著我的手,用盡方式撒嬌。
我也是沒法了,只好弱弱的說一句:「我怕人多。」話一說完,我就聽到了「噗哧」一聲。
雖然她笑得很小聲,似乎在壓抑,但我還是惱羞的補了句:「我又看不見,人那麼多,萬一碰到登徒子,我是矇人,妳亦無還手之力,如此危險的事,妳怎麼笑得出來?」
她繼續拉著我的手道:「那不然這樣,我讓瑜兒跟著,這總行了吧?」
一聽到瑜兒會跟著,我便答應了。只因這瑜兒是我姑姑貼身的女衛,身手極好,她只要一反手,三五個頂頭壯漢就趴在地上一片了,所以有她的同隨,自是安全不少。
「那明日辰時我來煙暖閣找妳,妳要梳妝好了等我,不可以耍賴喔!」浥晨看到我答應了,就定了時間,開心的跑去弄我院中剛開的梨花了。
我托著腮按在書案上,聽著外頭浥晨跟惜春在掐梨花的聲響,她們兩人鬧鬧的玩著,偶爾還會傳來幾響銀鈴般的笑聲。
次日我換上簡單的常裝襦裙,在院中的樹下等浥晨來找我。
浥晨走入煙暖閣時,我就聞到了厚厚的胭脂味,還配著香囊的香氣。她今日特意打扮了,說是要去淮水畔好好顯現一翻,但我倒是覺得與其花時間打扮,不如找幾只伏手的匕首掛在腰上,就算不會使好了,拿來嚇嚇登徒子也比沒有好吧!
我把我的提議告訴了浥晨,卻只得到她想也不想的否決,她說:「妳是不是傻了?一個姑娘家家的,腰上佩把刀?妳是去春遊還是打仗啊?」說完就把她頭上一隻白脂玉蘭短簮取了下來,轉手就插在了我頭上。
最後要出府時,我再三確認瑜兒有跟在我身後,這才敢跨出門檻。
誰也不知道,我在跨出去時,兩手擰的襦裙有多緊,連我的掌心都出了細汗。
要不是浥晨緊挽著我,我可能就直接奔回府了吧!原本出府應該是乘馬車的,但浥晨執意走路才能體會外面世界的新鮮,所以現在的我正抓著惜春的袖擺,像隻獵場上的兔子,遇到人就怕。
走了約十里的路,我們才到了淮水邊。淮水邊種著爛漫的桃花,惜春說桃花綿延了水畔,看不到盡頭。
再往前頭就是市集了,浥晨拉著我直往人群裡走,我一定是一臉從容赴死的樣子,不然浥晨不會笑得花枝亂顫,還把我越拉越緊。
市集真的是滿滿的人,我覺得,帶一個第一次接觸外面的人,去人多的市集,真是錯誤的決定,因為不久後我就受不了身體頻頻被撞到的感覺,不管是心理還是身理。
我要求去一個人少的地方,本以為要鬧一下子浥晨才會答應,但大概她看出了我的疲憊,思慮了一下,就帶著我往來的方向走了。
就在我們轉身的那剎,我在一片繁雜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說是熟悉可能有點太過,但我確定,他就是那個人,就算我跟他只遇過一次,但我絕不會忘了他,那怕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少年了。
但他跟我來時走的是同樣的方向,而現下就要錯過了。
我不想錯過他,所以又轉過頭要去追他,浥晨看到我往人群裡鑽,很不解的道:「妳怎麽了?妳不是要去人少的地方?還是妳改主意了?」
我顧不了那麼多,還直想往他走去,但浥晨卻把我拉住了,嚴肅的道:「欸!欸!妳要去哪?不要亂跑,跟著點,當心走散了!」
很快的,我已經辨不出人雜聲中的他了。
浥晨看著我不對,又用了力拉了拉我,把我拖出了人群。她帶著我去了一座茶寮,我悶悶的吃了口茶就出來了。
出來時外面已多了一輛馬車候著我們,浥晨拉我上了馬車,說要去我會喜歡的地方,一路上她一樣嘴不歇息的一直說,但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因為我的思緒全在剛剛的少年身上。
他的聲音是很像沒錯,可是我卻沒有聞到與十年前一樣紫羅香囊的香草味。或許是認錯了?但那聲音真的好像,好像當年他說「山林」二字時,那清朗渾厚的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