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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法外容情 长治玖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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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夏杞他们走到西市街角处是,突然看见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夏杞看了眼赵明,赵明立刻带人上前拨开人群查看情况。随后便提溜着一小童走到夏杞面前,后面还跟着一步履蹒跚抹着眼泪的老者。赵明松开小童向夏杞躬身行礼后道:“大人,这小孩因为偷拿了张家公子的随身玉佩,后被当场捉拿。”
老者突然跪到夏杞面前说:“大人明察呀,娃儿他是因为草民病重又无钱医治,一片孝心之下才行这偷盗劣行,他是有错但是罪不至死呀,大人!”
夏杞挑挑眉,扶起老者,问道:“老人家这是何意,是谁给这孩子判了死罪吗?”
宋时雨会意,上前说道:“老人家有所不知,这位是我们新任知县夏大人,老人家不必有所顾虑,直言便是,我们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老者直了直佝偻的身子,咽了咽口水,正准备开口,那小童抢先答道:“夏大人,罪民二娃,爷爷生病了,罪民没有银钱医治,便在医馆外面蹲着,正好遇见调戏良家的那位张家公子,乘乱偷拿了他的玉佩想要去换钱。出巷口的时候被张家公子和他护卫当场捉住。他们就带我去蒋氏祠堂听判,执法长老说罪民品行不端,从小便会偷盗,长大必然祸害乡里,为了避免日后出现难以管控的局面,直接判罪民死刑,以正视听。”
夏杞故作疑惑地问道:“小朋友,你是姓蒋吗?”蒋英闻言立刻瞪了一眼之前追捕小童的蒋家护卫,吴所谓倒是端着一副看戏的姿态。小童听到夏杞问话有些迷茫地摇摇头说:“罪民姓安。”
夏杞闻言便转头看向蒋英说道:“蒋大善人可知这小童犯错后为何由蒋氏祠堂执法判决呢?”
蒋英眯了眯眼睛越发笑地温和:“大人,这小童虽不是蒋家人,但是他偷盗的那位张家公子是内人家侄。故而他二人有纠纷,交由蒋氏祠堂判罚也是情理之中的。”
夏杞笑了笑说道:“那蒋大善人觉得这小童偷盗未遂当处死谢罪?”
蒋英赶紧躬身行礼道:“大人误会了,草民虽说是蒋氏的族长,但是今日之事具体草民还需进行核查,不能仅听这小童一家之言。若只是偷盗未遂,交由本县教谕训导几日也便是了,当不至于此。”
夏杞看了看放低身姿的蒋英,想着这第一次接触,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便说道:“蒋大善人此言在理,这小童本官便带回县衙暂压监狱候审。也希望您于此事尽快给本官一个说法。”
“诺!”
宋时雨见此,便唤来赵明押送小童返回县衙。蒋英和吴所谓也相继告辞,说是回去处理事务。夏杞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便爽快放人。
待他们离开后,夏杞转身看向老者温声说道:“老人家也不必多虑,本官既为这玖县父母官,当恪守本分为民谋福祉,爱民如子,定不会放过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的。”老者颤颤巍巍,扶着夏杞,眼泪鼻涕直流,哭了一会,正要跪谢,秦飞扬和冯远一左一右架着老者离去,一边走一边安抚说:“没事,没事,那小孩在监狱里面候审,怎么着也能逃过一死,不必担心。”“就是就是,老人家您也是一把年纪了就别折腾了,赶紧回家坐着等消息就行了。”
夏杞看着秦飞扬和冯远架着老者离开的画面莫名喜感,和宋时雨对视一会一起笑开来。等缓过来后,夏杞唤来詹杰和宋奇说道:“詹杰你去附近医馆,领个大夫去给老人家看看,顺便帮他拿药煎服。”“诺!”
“宋奇,你去一趟小童说的巷子,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还有涉案者所有人的背景资料,晚些回县衙报与本官。”“诺!”
夏杞吩咐完后,宋时雨便问道:“大人明日准备去哪呢?”
夏杞笑眯眯地说道:“去郊区看看。”宋时雨看着夏杞眉眼弯弯,煞是好看,但是总觉得藏着丝危险。忙后退一步问道:“大人,可有陪游的人选呢?”
夏杞看着正悠闲走来的冯安和周斌幽幽地说道:“喏,这不是来了吗。”
宋时雨顺着夏杞目光看去,看到故作沉稳老练的冯安和依旧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周斌,想到明日的出游,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谁。
顶着夏杞和宋时雨目光艰难走近的冯安,有些不安地问道:“夏大人、典史大人,是我们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夏杞听此歪着头眼睛弯弯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两位应该很喜欢吃东街的混沌,还喜欢蘸着醋。”
冯安有些懵,不太明白夏杞怎么看出来的。倒是旁边的周斌反应过来,赶紧拉了一下冯安衣角,两人先后擦了擦嘴角。
所幸宋时雨及时开口打破了二人的尴尬小氛围:“两位来得正好,刚刚大人说明日想要去郊区看看玖县风水地貌,农田耕作情况,这我也不太熟悉这方面事务,正发愁没有领路人呢。”
冯安和周斌赶紧接道:“能陪同大人出游,草民荣幸。”
夏杞拍了拍手说道:“既如此,便辛苦二位了,天色将晚,两位早些回去休息吧。”
冯安、周斌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诺!”
待他们走远后,夏杞转身往县衙走去,到达县衙署大门,宋时雨对夏杞躬身行礼道:“大人早些用膳休息,末官告退。”夏杞伸手扶起宋时雨笑道:“今日宋典史也是陪着奔波劳累一天了,夏杞如果都不留膳,岂不失礼。”说着也不等宋时雨答复直接半拉着人就往内宅走去。
等夏杞领着宋时雨到达内宅厅堂的时候,发现秦飞扬、冯远领着几个今日辛苦的站班和壮班衙役已经入座,而且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沐童看到夏杞回来了,直接小跑到夏杞面前说道:“公子回来晚了,菜都要凉了。”夏杞笑着摸摸沐童的头说:“也没有多晚吧,天都没黑呢,是你们菜烧早了。”说着便拉着宋时雨进去,沐童落后一步看着夏杞的背影嘟囔道:“还不晚呢,茶都饮两盏了!”
进入厅堂后,夏杞看到要起身行礼的众人抬手示意道:“今日也未曾着官服,且现在已经放衙,便无需多礼。”
众人闻言也没有再起身行礼,只是还是端坐饭桌,唯二比较放松的就是秦飞扬和冯远了。
饭后夏杞领着捕班快手的詹杰,宋奇,赵明三人前往二堂,冯远招呼着衙役们说请他们墨染一聚,秦飞扬则和宋时雨一道准备回家。
出县衙后宋时雨回想着,饭桌上冯远频频看向夏杞,总觉得两人私下有什么筹谋,便问道:“大人什么时候让你们留膳的?”秦飞扬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就我跟冯小子送那老人家回去后碰到来送药的詹杰,想着后面也没有什么事情了,便打算跟詹杰一起回衙门点个卯,然后就等放班回家。结果到县衙不久,沐童就过来说,大人邀我们留膳。”
秦飞扬拍了拍拧着眉头的宋时雨说道:“不就一起吃个饭嘛,也值得你挖空心思猜测?反正我觉得这夏大人挺好一人,你看着温和有礼,进退有度,仪表堂堂,关键是人家身份尊贵却不傲慢轻视他人。嗯,特别好。”
宋时雨看着秦飞扬不大的眼睛里面因为夸赞夏杞放着精光,有些无奈道:“老秦,一顿饭你就彻底投诚了?这么好收买的吗?”
秦飞扬摸了摸两撇小胡子瞪了一眼宋时雨:“那也比你好,当初你收买我就一个桃,还是只有一半的!”
宋时雨都懒得跟秦飞扬争论了,这么多年了,这个坎算是过不去了。这几年玖县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就宋时雨操心着,一位心宽体胖,一位吊儿郎当,还有个流水知县,怎么越想越委屈呢。
秦飞扬看着挥袖离开的宋时雨有种淡淡的愧疚涌上心头,叹了一口气,好吧愧疚又被脂肪压下去了。一手叉腰一手戳着肚皮,悠闲地往家走去。
二堂内气氛有些严肃,夏杞用手拨了拨鹿韭特意送来的香炉,冷声道:“所以,仅是因为偷盗未遂,便真的判了死刑?还是即日问斩?!”
宋奇上前一步说道:“大人,我与詹杰,赵明回来后对过二娃口供和调查到的信息,皆是表明蒋氏祠堂执法长老仅凭二娃的偷盗玉佩的罪名进行判决的。”
夏杞冷哼了一声说道:“明面上的借口是偷盗,那么暗地里原因呢?可别说蒋氏的家规就是如此严苛!”
宋奇看了眼詹杰,詹杰会意,上前说道:“那小童之所以被判死刑怕是因为那日被张家公子调戏的女子。”
夏杞轻皱眉头问道:“怎么说?”
詹杰先是躬身行礼然后说道:“那女子姓吴,是吴所谓吴大善人的侄女。那日,张家公子一时脑热,将路过的吴小姐掳进那医馆旁边的僻静巷子里。那小童正巧因为发愁诊金于医馆外徘徊,看见了事发经过。便想要救吴小姐,趁着巷子外张家公子的守卫不注意,便溜进去打晕了张家公子,并且让吴小姐踩着他翻出了巷道。临走时,看见张家公子的随身玉佩,想着病重的爷爷,便准备顺手牵羊,结果尚未出巷道,便被醒来的张家公子和守卫逮个正着。”
詹杰看了看面色相对平静的夏杞,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张家是受蒋氏庇护的,所以张家公子便带着小童前往蒋氏祠堂,请执法长老公断。”
提到公断夏杞忍不住冷哼一声,詹杰立刻说道:“是他们自以为的公断,只是执法长老问清缘由后,为了遮蔽张家公子的放浪行为,准备灭口小童。而吴家那边觉得固然是张家公子有错在先,但是毕竟涉及到女子闺誉,便默认了蒋家的判罚结果。遇到大人那时,小童正被蒋氏护卫押送西郊刑场准备处决,他爷爷听闻此事赶来想要阻止,所以就有了大人看到的那幕。”
听完全程,夏杞竟有些无言以对:“呵!本官见那日围观百姓,似乎是习以为常呀,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詹杰和宋奇皆是低头不语,赵明看了看他们,便上前一步说道:“大人,从前,玖县法制是因为过于迂腐不知变通,恶得不到有效惩戒,善却时常受欺,所以百姓心寒,不愿信任官府。之后,玖县开始律法自治,官府也约束不了,可是人心不足,这些执法者毕竟是人,时常欲念大于所谓法制,仍然是无法公正。如今大人来了,还望大人帮帮这些百姓吧。不论执法权在于谁手,其实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属下都是支持的,而且这些百姓里面也有属下的亲朋眷念之人。”
说完,赵明便直直跪下叩首道:“今日饭桌上饮了些酒,忍不住说了些浑话,请大人勿怪。”
夏杞叹息一声,扶起赵明,对着詹杰和宋奇说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詹杰与宋奇对视一眼后,躬身行礼道:“惟愿百姓安居。”
夏杞看了看眼前这三人,似乎是明白了为何历任知县未曾真正执掌玖县刑罚的根本。夏杞抬手指了指桌案对面的屏门说道:“你们转身看看那屏门上的字。”
三人一起转身看到屏门上悬着“天理、国法、人情”六个大字,片刻后,三人一起跪下道:“大人若有驱使,属下等万死不辞。”
夏杞知道他们这是懂了,便轻笑道:“万死不辞不至于,你们守护好玖县治安就行,现在詹杰你直接带人去把那张家公子押回监狱候审,宋奇你带人盯住蒋家与吴家,若有异动随时告知本官,赵明你明日悄悄去找一下吴家小姐,问下她是否愿意出堂作证,若是不愿,便手书一份证词带回也行。”
“诺!”
夏杞捏了捏眉心,睁开眼便看见正准备换香料的鹿韭,顿时瞪地眼睛圆圆的,歪着头说道:“今天辛苦你啦,饭菜很好吃,大家很尽兴,燃的香料也很好,静心安神,以后多备点呀。”
鹿韭看了有些疲惫仍然打起精神跟她说话的夏杞有些心疼地说道:“我宁愿公子你不需要这些香料,早睡早起,万事不愁。”夏杞眉眼弯弯笑着说道:“那是小朋友才有的特权,我尽量努力一点,让你跟沐童可以不用急着长大。”
鹿韭瘪瘪嘴说道:“公子就算不努力也没关系,因为沐童永远长不大。”
“小韭,你又背着说我坏话!幼不幼稚呀你。”沐童扒着门探着脑袋吼道。
鹿韭挥出手里装香料来的檀香木盒子朝着沐童砸过去:“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看看你养的好乌龟,把我新栽的碗莲都咬没了!”说着便追出去。
夏杞笑着看他俩打打闹闹,想着还是小朋友呀。等月上柳梢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夏杞便回寝房准备休息了。刚回到寝房便看到蓝桉和冯远大眼瞪小眼对峙着,转头看到夏杞同时发问道:“这土匪头子怎么在这?!”“这恶霸怎么在这?!”“啧啧,说谁土匪呢!”“呸!你说谁恶霸呢!”“啧啧,就你这满脸络腮胡子,刀疤脸,配一身皮草,你不是土匪谁是!”“哎,我这暴脾气,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还穿金戴银一看就一恶霸!”
夏杞听着这魔性的绕梁式争吵,叹了一口气,关上门,坐台阶上,静静地思考人生。一炷香后,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没动静了,就站起来,重新开门进去。进去后就看到一桌八仙桌,两人一人扒一边,继续大眼瞪小眼。夏杞走过去坐下,给两人一人倒了杯茶说道:“口渴了吧,来都喝点,润润嗓子。”
半刻后,两人都缓过来了,蓝桉看着夏杞问道:“你这大晚上的让我过来是做什么的?”
听到蓝桉问话后,冯远就伸长脖子竖着耳朵等夏杞答复。夏杞先是看了眼冯远,又转头看了看蓝桉,最终目光还是落到了蓝桉的络腮胡子上。蓝桉赶紧护着胡子说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冯远看着蓝桉去掉络腮胡子和刀疤,露出白净的脸庞,五官不是特别好看的那种,但是组合到一起就觉得很舒服的感觉。再看看他那身皮草,感觉还有些贵气。冯远想到这里,暗恼一下,自己这颜值即正义的毛病怕是没救了。
没理会冯远这边的天人交织的矛盾心情,蓝桉讨好地对着夏杞说道:“这不是来的时候怕不方便,这张脸好多人都认得,出入顺畅些。”
夏杞拂开蓝桉抓着他袖子的手,淡淡地说道:“嗯,可以理解,但是你没认出我这事,咱是过不去了。”
蓝桉还想给自己解释一下,夏杞就接着说道:“先说正事,今天让你们过来,是想设个局,针对的就是蒋英和吴所谓。”
冯远闻此,赶紧侧身靠近夏杞说道:“大人,属下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有事您吩咐,属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蓝桉看了眼比自己还狗腿的冯远,眼神表示不屑后竟然莫名还有点优越感。
夏杞看着冯远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冯主簿多虑了,赴汤蹈火倒是不必,只需要你跟着蓝桉去他山寨小住几日。”
冯远和蓝桉都有点懵:“嗯,嗯?!”
夏杞也不理会他们的懵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如果方便的话,顺便把蒋家的小儿子也带上吧。”
冯远懵懵地问道:“那属下应该住几日呢?”
夏杞笃定地说道:“三日,不多不少,三日后午时一刻在城门口等候即可。”
蓝桉有些犯愁地说道:“无忧呀,你这让我绑人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什么都没带,怎么把他和那蒋家小公子绑回去呀。”
冯远斜了一眼蓝桉不屑道:“你看小爷需要你绑回去吗,我不能自己走呀,还有,我们两个人还能带不走一小娃娃?!瞧不起谁呢!”
夏杞看着不对盘的两人有点担心他们把事情搞砸,不放心地嘱咐道:“蓝桉你必须要悄悄带回冯远和蒋志豪,还有冯远,这三日一定不要跟其他人接触尤其是你家里人,就当凭空消失三日,明白吗?还有蒋志豪毕竟还小,你们不要苛待人家,食不能短,衣不能少。”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都不关心我怎么就落草为寇,只担心那个都没见过的小孩子,真的是!”蓝桉拉着冯远往外走,边走边气愤地说道。
夏杞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落草为寇还用我问吗,猜也能猜出来,不说是不想伤口上给你撒盐。”
“走了走了。”估计夏杞下一步就要撒盐了,蓝桉赶紧带着冯远撤。
夏杞转身回房,想着,这下真得好好睡一觉了。
翌日一早,刚出衙门,便看到詹杰、秦飞扬、宋时雨已经带着几名衙役整装待发。夏杞朝詹杰问道:“詹杰,那张家公子可押回来了?”
詹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后说道:“回大人话,昨晚已经连夜将人带回关押候审。”
闻此,夏杞点头表示知晓,随后目光转向秦飞扬笑道:“秦县丞今日便留在这县衙署吧,最近核查一下玖县的粮马税收。”
秦飞扬想到今天不用跟着奔波,赶紧愉快地应下。转身得意的小眼神直接飞向宋时雨,然而宋时雨并不想要理会并且对于秦飞扬这种走两步就要命的状态表示鄙视。
等夏杞他们抵达城门口,正好冯安和周斌也到了,便一起往郊区行去。
夏杞看着这一路走来万顷良田皆是种谷插秧未有闲田,略感欣慰。正想要问宋时雨百姓农作情况,便看到一处田地荒废着,杂草遍地,甚至长了几棵歪脖子树。夏杞皱皱眉问道:“那处为何荒废?”几人看了看夏杞所示方向,又相互看了看,最后推出周斌解答到:“大人,那是蒋英蒋善人的名下的田产。”
夏杞看看众人神色,想到来玖县之前查看过的文书,心中便大概了解缘由,于是问道:“自三年前就一直荒废了吗?”
周斌几人皆是点头示意后,便看向那荒废的田地,各有所思。
这一天夏杞带着众人将郊区的田间小道基本走了一遍,傍晚时分才放人离开。冯安回到冯府后,便直接瘫坐到珍爱的降香黄檀太师椅,瘫坐一会冯安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就是手还有点抖,端不起茶杯,索性再躺一会。
管家匆匆跑进厅堂,看见一脸生无可恋躺着的冯安,有些踌躇,暗自纠结了一会后还是唤了一声:“老爷?”“说!”冯安有气无力但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老爷,昨晚少爷在县衙用膳后,带着几个衙役一起去了墨染,但是冯一他们早上回来说......”听到管家顿了顿,便不耐烦道:“说什么?一次性说完!”
管家只能顶着压力继续说道:“冯一他们早上回来说没有看到少爷离开,但是搜了整个墨染也没有找到少爷,少爷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冯安嗤笑了一声道:“这臭小子从来都爱玩乐,指不定在哪个角落里面风流快活呢,钱没了,自然也就回来了,不用管!”
管家有些为难道:“少爷平时随爱玩乐,但是都是带着冯一他们,从未有过没有留下任何讯息,直接消失的。而且,这一天时间奴才找遍了平时常去的地方,皆无,皆无所获。”
冯安闻此,立刻端坐起来,严肃道:“墨染的保护权是在吴所谓手上吧?那逆子最近可曾招惹过吴家?”
管家想了想道:“这几日少爷都有刻意收敛玩乐之心,倒是按时去县衙点卯的。未曾跟吴家有过什么冲突。”
冯安立刻起身对管家说道:“我现在去一趟县衙,你差遣府上所有护卫外出找人,哦对了,先把府上各个角落找一遍。”
管家赶紧应下去安排。
这边冯安赶到县衙署后,未入二堂,便听到妇人啼哭声音,正好看到宋奇,便拉住问道:“宋捕快这里面是怎么了?”宋奇有些无奈地说道:“是蒋家的小儿子丢了,蒋氏所有人出动找了一天也没有消息,这不,蒋家娘子便到大人这哭闹,要求官方发告寻人。”
冯安和宋奇进入到二堂,对夏杞行礼后便站立一旁。夏杞看着声泪俱下的蒋家娘子也有些头疼,想着自己的行为也确是有些卑劣了,便柔声道:“蒋夫人,你先起来,本官知您焦虑难过,这边已经调派人手去寻找,有线索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蒋家娘子哑着嗓子哭泣道:“呜呜,大人让县衙发布寻人告示,民,民妇便起身。”
夏杞耐心得安抚道:“蒋夫人放心,明日一早,会张榜寻人,只是今天已经很晚了,这马上要宵禁了,就算张榜也没有人看对吧?”
夏杞命宋奇将蒋家娘子护送回府后,长叹一声,转身看向冯安问道:“冯善人这么晚了来县衙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冯安看了蒋氏娘子哭闹一通换县衙张榜寻人,正暗暗思虑自己这么做能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突然被夏杞问话,还有些懵,便直接说道:“大人,您看明日那寻人榜中能加个人吗?”
夏杞虽知道冯安的来意,但还是被冯安这明显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做法给惊到了,回过神后,夏杞装作疑惑地问道:“冯善人是家中也有人走失?你可以直接找冯主簿,让他调配巡捕追查一下的。”冯安长叹了一声说道:“大人呀,就是犬子不见了,才这么晚打扰大人您的。这两日陪着大人走遍了这玖县的大街,小巷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去,但是大人应该也看出了,这玖县治安刑罚其实是由蒋家,吴家,周家和我们冯家分管的。官府未有眀律彰显,但是于百姓间却是约定俗成了。”
夏杞闻言,便命鹿韭上茶,摆明了要畅聊的态度。冯安见此也不推脱便直言道:“大人,并非冯家贪这执法权,只是其他三家不放权,那么冯家也放不了,毕竟草民身为冯家族长,就算不考虑百姓总该想想他们的安危。”
夏杞伸手扣了扣桌面,便问道:“那冯家在拥有执法权后有收获什么益处吗?”
冯安闻言便有些委屈道:“大人可别说什么益处了,为了这执法权,为了拉拢百姓,这每年投出的钱就不少,还得操心这邻长里短。也就是跟蒋、吴两家赌着一口气才撑到今天,再这样下去,冯家都得入不敷出!”
夏杞笑笑不置可否。
冯安见夏杞不太相信便继续说道:“大人,其实这几年四家明争暗斗,虽然表面光鲜,但实则是已经动了根本了。蒋英虽然表面一副精商模样,但是这也是被逼出来的,如今年过半百,族中没几个可以挑的出的好苗子,虽说老来得子,但毕竟太小,但是实则再耗个一两年,蒋家也就要退还执法权给官府了。至于草民与周斌,并无心于此,只是想要认认真真地经商,扩展商界版图。唯有那吴所谓,说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慈眉善目,但实则野心最大的就是他了,草民其实很担心,因为大人到来,吴所谓会提前打乱现在四家分掌执法权的局面。”
夏杞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后,微微笑道:“所以今晚冯善人是过来投诚的?”
冯安认真地看着夏杞说道:“大人,若是能为草民寻回犬子,冯家和周家会主动退回执法权,日后也定当效力大人,绝无二心!”
夏杞努努嘴,吧唧一下说道:“之前赵明他们表忠心的时候还有个前提条件是要护玖县百姓安居,守律法公正。冯善人不需要加个条件吗?”
冯安听此言便笑道:“不必,冯安信大人定能平衡好‘天理、国法、人情’。”
夏杞眉眼弯弯笑道:“冯叔不愧是商人。”
冯安也笑道:“大人也不愧是大人。如此草民便告退了,这几日仍会继续寻找犬子踪迹,大人也莫忘在寻人榜里面加个画像、姓名。”
夏杞颔首道:“冯叔放心。”
翌日,夏杞端坐二堂查看六房文书,鹿韭过来说道:“大人,蒋家和吴家在县衙署大门击鼓鸣冤,宋典史让我请您过去呢。”
夏杞看了看刻漏说道:“这时间刚刚好,他们不来,我还得去找他们问话呢,如今倒是省事了。”
夏杞升堂坐定后,便有衙役领着一群人进入大堂。看着有几个眼熟的,夏杞眯了眯眼睛,拍了一下惊堂木,两边站班皂隶便敲着水火棍,喊着“威~武~”。
夏杞看下堂下跪拜众人问道:“尔等击鼓所谓何事?皆是何身份,一一道来。”
蒋英上前躬身行礼后道:“回大人话草民蒋英,是蒋氏家族族长,今日击鼓是为两件事。第一件是日前,蒋氏家族执法长老蒋礼仅因小童安二娃偷窃玉佩且未遂的情况便判以斩首之刑,今日特携执法长老者前来请罪领罚。第二件是家中幼子蒋志豪走失,草民可以断定志豪绝不是自己走失,必然是被人掳走挟持。望大人恩德,派人追查寻回幼子!”
待蒋英说完,一女子上前跪拜道:“大人,民女吴纤纤,日前被张志强及手下护卫围堵于回春医馆前的小巷里,幸得路过小童安二娃搭救,逃过一劫。回家后,听闻二娃因偷盗张志强玉佩未遂而被斩刑,本欲来此为二娃伸冤作证,但是家中亲人担心民女会因此闺誉受损,将民女圈禁家中,不得出门。才一直拖到今日才能为二娃伸冤。且民女要告张志强调戏轻辱良家子。请大人明鉴!”
夏杞看着仍跪着的吴纤纤说道:“吴小姐便先起身吧。”赵明闻言便立刻上前扶起吴纤纤退到一旁。
夏杞整理了一下衣襟端坐道:“既然你们都有涉及到安二娃的案件,且人证物证俱全那么就先审理安二娃的。来人,带安二娃与张志强!”
夏杞看着被带上大堂的安二娃说道:“二娃,蒋氏族长出面请罪,吴家小姐为你出庭作证,虽说蒋氏判决过于严苛,但是由之前衙役查明的事件原委,目击者,你的认罪状纸,皆有表明,你于巷中施救吴家小姐,而后见财起意偷窃张家公子,并被现场捉拿。对此你可有异议?”
安二娃脸色平静叩首道:“并无”
夏杞继续说道:“张家公子的玉佩本官命捕班快手宋奇送往樊楼记鉴定说是价值五两金。故而,二娃之罪按律当判一年徒刑。”
吴纤纤却是着急了,刚想要上前求情。
夏杞摆摆手继续说道:“但是念及二娃尚未及冠,行窃玉佩当场追回,且盗窃玉佩也是为爷爷请医问药,故而酌情减刑。罚杖责二十,前往思过居,接受三十日训导。”随后看向二娃问道:“你可有异议?”
二娃忍着眼泪叩首道:“并无!”
夏杞颔首,转而看向张志强和蒋礼厉声道:“张志强,于光天化日公然调戏良家子,而后不为悔过,伙同蒋礼,私设刑罚草菅人命。此事可否属实?!”
张志强和蒋礼慌乱叩首哭道:“大人饶命!”
夏杞未曾理会哭声冷声道:“按律,张志强调戏轻辱良家子,当判绞监候,但念及未曾造成不可挽回局面,适当减刑,罚于南山采石场服役三年。其次虽作为安二娃偷窃案的苦主,但是伙同蒋礼私设刑罚草菅人命扰乱刑罚规制,所幸未曾造成实质伤害,酌情减刑后,判一年监禁,杖责四十,即刻执行!”
语毕夏杞从桌案上的令签筒“明”字筒里拿出四根红签置于张志强前的地上。站班皂隶随即上前领签,拖人下去受刑。(令签筒分四种,分别刻有“执”“法”“严”“明”,之前“执”字筒是知县下令逮捕案犯时交于衙役的,相当于“逮捕令”,其他三个里面分别放着白、黑、红三种颜色的令签,各代表杖责一板,五板,十板。令签落地代表事已成定局,确定指令执行,不可更改。)
夏杞看着堂下冷汗直冒的蒋礼说道:“蒋礼,虽为蒋氏家族执法长老,但是未经官府审理评断,私设刑堂掌刑罚定生死且为主判人。此举扰乱刑罚规制,所幸未曾造成实质伤害,酌情减刑后,判三年监禁,杖责四十,以示惩戒。即刻执行!”
从夏杞宣判张志强开始,蒋英便明白夏杞这是想要借此机会收回蒋、吴、冯、周由家族家法名义分食的玖县执法权。原本蒋志豪的失踪,蒋英就猜测要么是这位看似文弱的知县大人想要借此施恩拉拢的手段,要么就是吴所谓那个笑面虎的忌惮新知县想要全盘接掌玖县执法的狗急跳墙的下策。所以便带着蒋礼前来领罪,是想要试探一下夏杞。如果夏杞想要拉拢蒋家,不会真的对蒋礼有所惩戒,但是夏杞如此直接的开始收归执法权,尤其这蒋礼的定罪理由可以说是直接打蒋家和其他三家的脸面了,毕竟这些年,四家也没少‘私设刑堂’。蒋礼有些焦急,如果不是夏杞设局,那么就是吴所谓了,比起跟夏杞的无冤无仇,这些年,无论是蒋家和吴家,还是蒋英和吴所谓都可谓是斗得难解难分水火不容,如果蒋志豪落到吴所谓手上,只怕难逃皮肉之苦。
蒋礼被拉下去上刑的时候一直哭泣喊着蒋英救他,到后面更是骂骂咧咧,被衙役直接堵住嘴巴行刑,蒋英虽眉头紧锁甚显焦灼,却并未有任何行动。夏杞见此暗叹道:“蒋英怕是此时已经怀疑是吴家绑了蒋志豪了,只顾着担心儿子,得力助手也撒手不管了。”微微摇头后便看向吴纤纤说道:“吴小姐愿意为二娃出堂作证,不顾闺誉受损只为全恩人之义,勇气可嘉,忠义之心当表。”
吴纤纤赶紧行礼道:“大人谬赞,本分而已!”
夏杞颔首表示称赞后对二娃说道:“你那杖责暂且记下,待你及冠再执行,你且去肖老夫子那里接受训导。另,你见义勇为当有嘉奖,本官为你爷爷请一医者照看,直到痊愈,以此为嘉奖,你看如何?”
安二娃闻此哽咽道:“谢大人怜惜,感念大人恩德,二娃此生不敢忘,定好好跟着教谕先生修身养性,认真读书识字,盼有朝一日能够回报大人大恩。”
夏杞听着二娃的话笑道:“你不必报我,你记得一句话即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诺!”
蒋英看着懂事伶俐的二娃,想到自己那不知道在哪受苦的小儿子,顿时有些哽咽,吸了吸鼻子,勉强对着夏杞躬身行礼道:“大人,请您一定寻回草民幼子,草民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向来乖顺,肯定不会自己乱跑的,他从未受过苦,如今毫无消息,草民真的是焦急难安。草民也知昨晚内人已经打扰到大人休息,如今本不该再次烦扰,但是草民真的是着急,真的......”说着说着,蒋英讲不下去了,直接跪在地上抽泣,无法挺直身子。
夏杞赶忙让赵明去扶起蒋英,柔声说道:“蒋善人焦急本官可以理解,其实,县衙已经查到些消息,你放心,最多三日,不,两日,两日内本官必将蒋志豪安全带回。”
蒋英听到夏杞如此笃定立刻破涕为笑说道:“两日?嘿嘿,两日,大人,那草民就等您消息了,多谢大人,若是大人寻回幼子,蒋家必为大人马首是瞻,九死不悔!”
夏杞摆摆手道:“蒋善人客气了,本分而已。”
一上午的审讯判案,算是进展顺利,回到内宅,夏杞算是舒了一口气。这时鹿韭拿来一封信交给夏杞,夏杞拆开看了看,便捏紧信纸,坐到莲池旁边,伸手拨了拨跟金鱼打架的乌龟,思索道:这几日事情发展有些诡异地契合,约见四家,想要乘机找个借口插手执法之事,结果就碰巧撞见了二娃,蒋家祠堂在北区,按理说去西郊刑场,何必绕道从东街押送。还有二娃爷爷当时的模样似乎并不是特别焦急,仿佛笃定我会帮他们。还有蒋英、张志强,似乎对于判罚其实是有预知的,并不显惊讶,甚至是松了一口气。蒋礼倒是真的不知情,一脸委屈愤恨。还有刚刚的信,那是蓝桉写来的,屏蔽掉各种对于蒋志豪和冯远的抱怨大概就是说那晚离开县衙署后,便跟冯远一起准备潜入蒋家劫走蒋志豪,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进入蒋府,正发愁呢,看见蒋志豪一人从蒋府后门出来了。看四下无人,两人就抱着蒋志豪一路跑回山寨。如果说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那么三次呢?这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的。但是这人是谁,什么意图,夏杞推断不出。但是至少目前的线索来说,这人不是敌人,还算半个朋友,毕竟如此懂他。
两日后,夏杞正在二堂批阅六房送来的文书,沐童突然跑进来说道:“公子,刚刚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您的。”
闻言夏杞挑挑眉,接过信封打开,看清内容后,轻哼一声道:“哼~终于要出手了”
沐童一脸莫名问道:“什么出手?公子怎么了?有危险吗?”
夏杞摸摸沐童的头说道:“没事,今天你和鹿韭就待在县衙署里面,哪都不准去听见没?”
沐童茫然地点点头,有不放心问道:“那公子您呢?”
夏杞弯弯眼睛笑道:“我身边护卫众多,不会有事的,放心哈”
说着便往内宅走去,准备换便服去丰泰酒楼见一见这传说中的慈眉善目但是做事阴狠决绝的吴所谓。
到达丰泰后,看着明显是清过场的酒楼,赵明赶紧拦着夏杞说道:“大人,这里怕是有诈,大人稍安,属下先去探明情况。”夏杞心中一暖,温声说道:“不必,一会进去,你带人在外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还有告诉你那些兄弟们,如果打起来了,不准拼命!”赵明闻言微楞,半天没有从那句“不准拼命”里面回过神来。夏杞也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二楼。看着已经进入上楼的颀长的背影 ,终于回过神的赵明赶紧带人跟上,只是赶紧上楼的时候还是被风吹到了眼睛,眼眶有些湿润。
夏杞上到二楼后,看到吴所谓坐在“摘星”,似乎已经等候多时。夏杞摸摸鼻子无奈想到:自从来到玖县,好像就一直处于迟到的状态,但是,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我迟到的,明明是他们早到,衬得我好像迟到了似的。
吴所谓看到夏杞立刻起身相迎,入座后吴所谓笑眯眯地给夏杞沏茶,并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上次有幸陪同大人出游,这期间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扰大人兴致。草民一直惶恐未曾尽到地主之谊,恐生怠慢。”
夏杞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而后轻抿一口,说道:“吴善人多虑了,本官既为玖县父母官,当为百姓谋福祉,这治安管理刑事缉查也是分内之事,谈何扰兴。且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吴善人这所谓‘地主之谊’恐也不太恰当。”
吴所谓脸色僵硬一下,勉强笑道:“大人所言甚是,是草民妄言了,还望大人恕罪!”说着便装作要起身下跪的姿态。
夏杞想着这不能结束这么早,午时一刻还没到呢,得再等会,便学着吴所谓假笑的样子,也眯了眯眼睛唇角微扬说道:“吴善人不必如此,本官也只是担心你言语不恰被旁人抓了把柄不太好,故而委婉提示下,不必入心。”
吴所谓觉得夏杞这话说得很言不由衷细品还有些暗讽的意味,但是毕竟是经过风浪的,忍了忍便又恢复了假笑的模式说道:“草民感念大人提醒,必当铭记于心。”
夏杞点点头道:“吴善人记住就好”
吴所谓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便转移话题说道:“听闻大人为了方便百姓处理民事纠纷,特意在县衙署大门西侧建立了‘申明亭’。”
夏杞歪头想了想说道:“是呀,毕竟如果都交由县衙处理,可能时间上面有些来不及,所以一些民事纠纷像是夫妻间矛盾调解、田产划分、挑衅斗殴之类的就先到‘申明亭’登记,由纠纷者户籍所属的里长和值班的壮班民壮进行纠纷调解。如果调解无效,值班的壮班会直接上报给我,升堂审理。”
吴所谓皮笑肉不笑得拱手道:“大人英明,只是听说大人直接下令拆除各个家族宗祠设立的刑堂及刑具,并且严令禁止再有家族动用私刑?”
夏杞闻言暗自压下心中雀跃,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道:“嗯,是有此事”
吴所谓继续说道:“大人,你看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家族里有人犯了错,理当是家法惩治。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家族宗法是家族传承之根本。大人此举是要废除这千年传承呀,只怕各大家族都有异议!我等也着实不敢接大人令,对先祖行这大不敬之举。”
夏杞听到这番言论不禁感叹到吴所谓这转承嫁接的功力可谓深厚呀,说得他都差点信了他的邪。深吸一口气,而后说道:“吴善人是有什么误解吗?虽说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是先有国才有家,百姓若是想要安居乐业,肯定得国之昌盛,四海升平。月华国向来是以法治国,这法制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这国法凌驾于家规之上,守国法,是百姓能够安然生活于国土上基准;守家规,则是百姓传承家风的美德。你说是与不是呢?”
吴所谓面对夏杞这番言论有些暗叹道:我用宗族势力去对夏杞施压,毕竟家族文化传承千年根深蒂固,一个处理不好,回复不当直接导致夏杞与各宗族结怨,到时也可借力打力。结果人家倒好转手就来了一个国大于家的言论,这还是绝不能反驳的,否则就直接是一个大不敬诛九族就差直白地说遵纪守法地安然活着,才有弘扬家风传承资格。
夏杞看着有些吃瘪的吴所谓继续说道:“再说回这家族宗法,这家族立法初衷是希望后人尊崇祖先,维系亲情。这各家族宗法理念虽有不同,但是都是各家族弘扬祖先美德彰显家族精神,都是引族人向善,标榜做人的准则。它最重要的是教化,而不是惩戒。惩戒是官府的职责。吴善人可还有什么疑问?”
好的,这轮吴所谓完败。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在明显说不过的情况下,吴所谓没有抵抗地放弃了。
吴所谓起身对夏杞躬身行礼后道:“大人所言甚是,草民受教,不过大人这么直接反驳了我的那些言论,草民还是有些心痛。”
夏杞心道:说了这么久口干舌燥,老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果不其然,吴所谓退后一步抬了一下手,说道:“大人这么能言善道,不知道阎王爷那里能不能再给你续个阳寿的机会!”
夏杞喝了一大口茶,而后吧唧一下嘴巴,歪头看着吴所谓:“啧啧,吴善人担心本官之前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暗杀朝廷命官也是诛九族的。”
看着围在夏杞身边跟吴家守卫对峙的衙役,吴所谓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这县衙带来的人手不多呀,大人放心,只要大人走不出这酒楼,就没人知道今日之事。”
夏杞笑了笑说道:“吴善人向来是菩萨心肠,你只是要我性命而已,何必为难着一众衙役,不如先让他们出去?”
吴所谓知道夏杞在劫难逃,便所幸发个善心挥挥手说道:“放他们离开”
夏杞伸手拍了拍赵明肩膀,低声说道:“你带弟兄们去城门接人,这里我自有安排。”
看着不愿离开的赵明,夏杞冷声道:“赵明,这是命令!速去!”
赵明看着坚持的夏杞,想到这位知县到任后的手段,顿了顿,终是躬身行礼后带着众衙役离开。
这边吴所谓难得真诚地看着夏杞问道:“夏大人也是姣姣君子泽世明珠,如今草民也想给大人留个体面,大人便自裁吧。”说着从护卫那里抽出一把刀丢给夏杞。夏杞接过刀摸了摸说道:“这刀好像不太锋利,本官怕疼,就不折腾了吧。”说着便把刀扔到地上,吴所谓正准备发怒,忽然感觉脖间一凉,凝神细看是一把软剑横于脖间。
夏杞上前一步,走到冰心旁边,对着吴所谓说道:“吴善人到底看不起谁呢?且不说本官是这一方知县,就单单是作为夏侯嫡孙、长公主嫡子,身边能没有几个暗卫?”
吴所谓冷哼一声说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夏杞正准备开口就听到外面一番骚动,随后就看到赵明带着蓝桉冯远还有一众衙役和小土匪气势汹汹杀了过来。
他们进入摘星看到里面情景微楞,最先反应过来的赵明便带人去收缴武器扣押吴家护卫。蓝桉和冯远直接冲到夏杞面前同时问道:“你没事吧?”
夏杞笑着说没事,眉眼弯弯,目光流转,煞是好看。
冰心看已经控制好局面,便将吴所谓交由蓝桉压制,转身消失于人前。蓝桉一脸懵逼地扣住吴所谓,然后看着夏杞。夏杞有些好笑地说道:“冯远你和蓝桉一起将吴所谓收押候审。”
冯远看了眼蓝桉,有些嫌弃地对着夏杞说道:“他就是土匪头子,你让我带他去县衙,是要一起收押候审吗?”
夏杞愣了一下目光在他俩之间徘徊一下,然后说道:“冯主簿看自己心情吧,心情好就不用跟这土匪头子计较,心情不好呢就将他收押吧。”
冯远闻言笑道:“诺!”然后十分高兴地领着还是有点懵的蓝桉回去。见状赵明也让衙役和“小土匪”们一起将吴家护卫押送回去。
然后赵明来到夏杞身边问道:“大人,接下来是会县衙还是?”
夏杞说道:“去把混沌摊上面的冯安和周斌叫过来吧,还有蒋志豪已经安全回府了吧?”
赵明回复道:“已经安排衙役送回,安全无虞。”
夏杞点点头,便坐到之前的位置,继续喝茶,不得不说这茶味道还是极好的。
赵明看着淡定喝茶的夏杞问道:“大人是断定吴所谓没法伤到大人?”
夏杞明白赵明的意思,今日出门夏杞特意支开了詹杰宋奇他们,甚至秦飞扬宋时雨也都派去了偏远乡镇核实税收情况。唯独赵明不肯离开,非要守在夏杞身边,说什么“大人是一县之长,安全是重中之重,知县安好百姓才能安居”之类的,夏杞第一次知道原来赵明也能这么啰嗦。最后没办法只能带着赵明和一班衙役出行。思及此处,夏杞有些好笑道:“其实我也没有断定吴所谓一定会动手,或者说一定不会伤到我,我只是对于我的暗卫比较有信心。对你们也是。”
赵明正想反驳,看见周斌他们进来了,便噤声,退守一旁。
周斌、冯安、蒋英看到端坐的夏杞,一起躬身行礼道:“问大人安。”
冯安悄悄戳了周斌一下,周斌无奈看了一眼冯安,随后上前一步说道:“大人见谅,这几日冯叔一直忧心冯远失踪之事,唉,寝食难安。草民不忍看冯叔如此这般颓丧,便邀冯叔去那馄饨铺子尝尝他最爱的馄饨。想要以此缓解一下冯叔的心情。未曾想正巧看见吴所谓谋逆犯上之举。正准备召集护卫,便看见赵捕快带人都出来。一时摸不清里面的形势,这才未敢擅动。”
夏杞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插手此事,如今看着一脸“我可以解释的,我真的是为大人考虑,担心大人安危”的周斌,还有暗暗给周斌竖拇指的冯安,无奈地叹口气说道:“无碍,只是希望二位日后能够继续发展家业,施善于民,便是本官最大的欣慰。”
周斌冯安异口同声道:“尊大人教诲!”
夏杞看着一旁神色微冷的蒋英,起身对着蒋英拱揖,蒋英见此楞了一瞬,反应过来赶紧下跪行礼道:“大人折煞草民了!”夏杞扶起蒋英,认真说道:“蒋英,夏杞知你心中有气,也知此事行地有违君子之道,更是不符我月华国官员规制。先是知法犯法,随后钓鱼执法。这是一记昏招,也让你和冯安焦虑难安几日......”冯安听此赶忙上前说道:“大,大人,草民还好,没什么焦虑的。都,都是装的,装的。”
夏杞无奈看了眼冯安,随后继续望向一脸深思的蒋英说道:“三年前,你因钱仁靖非法侵占你于东郊的三亩良田,上报官府。因为钱仁靖是当时吏部尚书宠妾的家侄,当时的知县不敢私断,便在人证物证皆全的情况下仍是拖了三月有余,迟迟不愿宣判。并且也未曾对钱仁靖有过任何约束训诫。后来你的长子蒋文豪带人前去钱仁靖家想要讨个公道。万没想到混乱中,蒋文豪意外跌落井中。钱仁靖心中有气便指示家丁阻拦蒋家护卫施救,最终蒋文豪活活淹死。”
蒋英强忍眼泪,想到当时蒋文豪惨死之景仍是心中愤恨难忍,怕忍不住对夏杞出言不逊,索性直接看向窗外。
夏杞顿了顿继续说道:“事发后,当时知县想要收押钱仁靖,一则是闹出命案主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纵,二则是担心你蓄意报复,想要护钱仁靖安危。结果这钱仁靖毫不领情,反而唆使吏部尚书对知县施压。最终知县也只是以案件需要侦查为由,将钱仁靖禁足府上。蒋文豪头七过后,你集结府中家丁前往钱仁靖府上。因为案件经过明朗,且百姓感念你这些年的布施行善。便纷纷应援,为你阻拦衙役不让他们接近钱府。而你则在进入钱府后,命人将钱仁靖活活打死。”
叹息一声,看了眼一脸悲痛的蒋英,说道:“蒋英,当时的知县因为顾念民心所向,且此事最终发展至此他也有失职之过。故而未曾追究你私设刑堂杖杀钱仁靖之罪,而且在上报刑部的文书里也只是说钱仁靖与蒋文豪因‘土地产权归属’起争端,纠缠中蒋文豪当场死亡,钱仁靖重伤于七日后不治身亡。单看这件事,其实也算是因果报应......”
“算?呵,这本就是钱仁靖该有的结局,杖杀都是便宜他的了!”蒋英愤恨转身对着夏杞咬牙切齿道。
夏杞邹邹眉头,安抚了一下蒋英,还是出声道:“是,钱仁靖该死,但是他的该死是应该由月华律宣判,而不是你。当然这件事官府未曾发挥职能,未曾真正维护苦主,有失职,愧对百姓。但是你有想过吗,当时的你杖杀钱仁靖后,官府对你未曾追责反而进行了包庇,那么后来玖县法制发展成什么样了呢?”
看着又撇过头看向窗外的蒋英,继续说道:“这件事像是一把开启新世界的钥匙,激发了百姓思考法制的另外一种可能。后来的玖县,便渐渐陷入了一个私仆无惧公职,地主堪比县令的怪圈。”
蒋英冷笑道:“所以大人是为了收归执法权,无所不用其极。”
夏杞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对,夏杞一直奉行‘行非常事用非常道’。毕竟我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玖县治安,这样百姓才能真正地安居乐业,其实说白了,百姓并不会关心到底谁执法,谁做这玖县的主。他们只是期望执法者能够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仅此而已。如果县衙做不到公正,那么拥护官府还是拥护你们四家执法其实并无区别。而且好歹你们四家为了执法权竞相攀比地的布施,借此拉拢人心,而官府也就是收个税积极点。当然了,其实你们也该庆幸,百姓并没有因为你们的拉拢手段直接加入你们家族阵营,且你们分成了四家,否则朝廷真的就直接派兵围剿,而不是一直耐着性子更换知县安抚民众。如此说来,其实百姓也是你们的护身符,你们四家之争其实也是对自身的保护。”
冯安难得严肃认真地说道:“大人,正是因此,无论我们四家怎么争权夺利硝烟四起,也都是尽量避免伤害到那些普通百姓,反而一直通过行善布施拉拢民心。”
夏杞终是笑了笑道:“那你们累吗?”
冯安长叹一声,耸耸肩膀说道:“能不累吗,早就想放手了,如今大人来了,我们日后也就只专心商贸了,不必再操心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想想以后的日子还是很幸福的,对吧,周斌?”
周斌难得笑了笑说道:“可不是嘛”
夏杞忽略周斌冰块脸上因为突然出现笑容而显得有些诡异的场景,对着蒋英说道:“蒋英,你现在怎么想呢?”
蒋英有些鄙视冯安和周斌的狗腿行径,但是还是尽量温和道:“大人,草民之前就说了,若是我儿蒋志豪安然归来,便为你马首是瞻。虽然大人难当君子,但是草民却不愿做小人的。”
夏杞装作听不出蒋英的暗讽,向三人拱揖道:“县衙署仪门前有一副对联曰:‘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官府必然以此为戒,谨记执法为公,保玖县安宁,百姓安居乐业,日后,还望诸位监督。”
三人皆躬身行礼道:“诺!”
返回县衙的路上,夏杞瞥了眼一直支支吾吾的赵明问道:“怎么了?”
赵明又犹豫半天,最终清了清嗓子上前说道:“大,大人身边就一个暗卫吗?”
夏杞闻言笑了笑,故作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额,大概有四个吧”
赵明皱皱眉头说道:“可是酒楼里面只出现了一个呀,还是个姑娘!”
夏杞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往前走去,赵明听着风里传来的一句:“大概他们觉得一个就够了。”
后来夏杞也没有真的株连吴所谓九族,只是这些年虽说四家谁都没有多清白,但是吴所谓直接谋逆犯上还有直接经营的黑色产业链的事情是怎么也不可能洗白的。故而算是杀鸡儆猴吧,斩杀吴所谓,抄了吴府。蒋英可能想要想要享受天伦之乐,不愿再折腾,将大部分身家捐出,而后带着妻儿去西郊隐居,并且重新耕种了那块荒了三年的地。至于冯安和周斌倒是认真开始扩展商业版图,尤其是冯安,斗志昂扬,据说是因为冯远浪子回头,开始认真工作了,冯安觉得这子承父业还是可以期盼一下的。蓝桉带来的一众“小土匪”也被夏杞归入到了三班衙役里面,蓝桉则领了一个县尉的头衔。
县衙署二堂:
“喂!夏无忧你不要太过分哦”蓝桉拖着疲累的身子,双手重重拍了下夏杞的桌案,撑着上面吼道。
夏杞看了眼被蓝桉拍乱的桌案,还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说道:“兄弟我不忍心看你落草为寇,特意给你申领了一个县尉之职,也是为你好。”
蓝桉撇撇嘴冷笑道:“呵呵,我本来是自由自在的山大王,你可倒好,让我天天在这点卯,整天就为这家那家的鸡毛蒜皮的事奔波。我能忍到现在也是给你面子了!”
夏杞耸耸肩道:“那我真是谢谢你给我这个面子了,要么你在这好好地做县尉,要么我直接给你打包送回将军府。你看呢?”
蓝桉一听将军府秒怂,道:“别别别呀,这不是好好说话了吗,提什么将军府,我就是觉得吧这玖县治安真的是太好了,虽然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断,但是终归是没有什么大案要案命案之类的,我也是为百姓高兴呀。只是这一高兴就容易上火。”
夏杞闻言也只是学着蓝桉之前的样子冷笑一声,并未说话,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蓝桉之前带在身边的黑脸小哥看到突然狗腿的蓝桉虽然有些不忍直视,但还是上前一步说道:“大人,这几日,大哥一直带着我们四处巡逻,维护治安。还得处理各种邻里纠纷之类的,确实有些着急上火了。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蓝桉赶紧接道:“就是,就是。”
夏杞本来就是故意端着,蓝桉这人吧要是真让他随着性子胡来真能上天,故而必须刻意压制一下,而且这有人铺台阶了,就还是赶紧下吧。清了清嗓子便说道:“可以理解,这些日子,因为刚刚拿回执法权,许多事情要处理,你们也是四处奔波,辛苦了。”
蓝桉朝着夏杞讨好地笑了笑,黑脸小哥则是躬身行礼道:“属下本分”
夏杞看了眼黑脸小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脸小哥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想到蓝桉总叫的‘小黑’,不禁冷颤一下,甩甩这魔性称呼,认真地说道:“回大人,属下捕班快手墨玄羽。”
夏杞听了了然地点点头道:“噢噢,好的小黑。”
墨玄羽:“......”
蓝桉噗地一声差点把自己笑倒到桌子上。夏杞有些嫌弃地推开蓝桉,整理了一下桌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蓝桉站直身子,边擦了一下袖口的墨渍边说道:“没有,没有,你说的都特别对。”
随后便拉着还想挣扎一下的墨玄羽跑出去。夏杞莫名其妙地摇摇头,继续处理六房送来的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