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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外容情 长治玖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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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月华国最让圣上头疼的地区管制非玖县莫属,明明是毗邻京都,且地处平原,多耕地,雨水充盈,物产富饶,交通也还算是四通八达,按理说百姓就算不是安居乐业也绝不该民风彪悍到官府难以管制的地步,三年换了十三任知县了,现在听闻圣上亲自物色人选品阶不论“唯贤尔先”,一时间京都稍有品阶的皆是如坐针毡忐忑不安,据说现在玖县最大的赌坊“时渊”正在下注下一任知县人选,从王公大臣到各府幕僚都被提到了这赌桌上......
距离玖县城门不足二十里处有一处森林,植被常年茂密穿梭于间不见阳光且地势复杂虽传里面奇珍异兽众多,但却无几人敢深入腹地一探究竟,额,敢的几个人也未曾见过回来,此处名唤雪域,如果说别的县城是有条护城河抵御敌寇,那么雪域森林就是玖县天然的护城林,妥妥的包围了玖县的北部与东部,而且玖县南部接壤国内第二高山——嵩山,西部延伸到月河,此河尽头是渤海,天然优越的地理位置直接决定了玖县的治理是“以德服人”,不适宜用兵武统,倒不是说一定不能用兵,只是相对来说这是下下策,得失不匹。
彼时寂静的雪域森林东边传来一声啼鸣,惊扰一众飞禽走兽......
凝神细看有两青衣小童正争吵不休:
“让你小声点,你看吧,要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我们就惨了”
“你以为我想嘛,还不是你之前跟我说什么‘此林易进难出,阴森可怖’之类的,刚刚突然不见日光,我有点,有点瘆得慌”
“哎呦喂~说得好像我们进来的时候看见了阳光似的”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的,就一样的,胆那么小”高一点的小童说着拿手比划着“啧啧,看到没就这么一丢丢”
“你,你胡,你胡说”矮一点的小童满脸通红,气地说话都有点结吧了,正当高一点的小童准备乘胜追击再度嘲讽暴击那颗已然受伤的小心灵,不远处传来一声温和的不像呵斥的呵斥:“沐童~不许欺负鹿韭”
沐童瞬间瘪嘴表示委屈“公子,我是在帮助小韭提升胆量呢,正视自己的缺点才能不断完善自己的~”
夏杞听着沐童的“匪论”,看着旁边满脸期待求援盯着他的鹿韭有些无奈“你们俩呀,从小一起长大,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也不嫌累。”
话未落,沐童和鹿韭就迫不及待但是异口同声地说“是他先开始的!”然后又是一轮无休止且无聊的对话“你先吓我的!”“你胆小还有理!!”“你先吓我的!!!”“你先吼的!!!!”“你先吓我的!!!!!”“你先开始的!!!!!!”“你先开始的!!!!!!!”“你先的!!!!!!!”
夏杞看看这俩,再看看天,摇摇头,牵着马径直往林间走去。等沐童与鹿韭回过神来,夏杞已经只能看到个模糊的白点了,二人顾不上继续争吵,赶紧上马追赶。
等二人看到夏杞身影,来不及上前就看到夏杞对面有一群人,似是不怀好意,沐童赶紧拉住想要上前的鹿韭,就地拴好马,悄悄摸到夏杞旁边的草丛中,观察形势。
沐童拉了拉鹿韭低声说:“为首的那人满脸络腮胡子,右眼至鼻骨处有一道狰狞疤痕,身形健壮,观面相非善茬,看身形公子打不过!”
鹿韭狠狠瞪了一眼沐童说:“废话,这用你说,我又不瞎!你闭嘴吧你!”
这边络腮胡子逼近夏杞厉声说道:“你这小白脸考虑有一盏茶时间了吧,到底行不行给句话!”
夏杞掸掸身上被络腮胡子那群人耍刀弄剑粘上的灰尘后开口道:“兄台今年贵庚?籍贯何处?可有婚配?”
这下络腮胡子傻眼了“这都是说的是啥?”旁边的黑脸小哥笑了,说“大哥,我们可能劫的是月老,这准备给您牵红线呢,恭喜大哥”周围一“小土匪”不清楚具体情况只跟着一块喊道“恭喜大哥~恭喜大哥~恭喜大哥~”
“噗~~~这都是啥?!”鹿韭死死按着笑得抽肩的沐童低声说道:“闭嘴吧你,注意公子安危才是重点!”
络腮胡子踢了一下黑脸小哥,转头看着还一脸莫名的夏杞说道:“你别跟我绕弯子,我看你也是读书人,我们就缺一军师,你要是愿意我就迎你上山,你要是不愿也没关系,总之咱都是讲理的人......”
夏杞听到“讲理”二字有些失笑,不禁打断道“不愿当如何?”
络腮胡子摸摸那看着就扎手的胡子说道:“不愿意当然不强求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但是毕竟大爷我也是难得带兄弟下一次山,总不能空手而归,留下买路财,我放你过去”
夏杞很有眼色的接道:“哦~那大爷您看要多少呢?”
络腮胡子笑了笑道:“不多,也就五千两黄金吧”(现代来说,一两约等于31.25g)
听到这话,沐童蹲不住了:“我去,他怎么不去抢呀”鹿韭拉下要起身的沐童淡淡说道:“他正在抢呢~”“......”
那边听到报数的众人也被惊到了瞬间鸦雀无声,场面一度很尴尬,黑脸小哥有些犹豫地拉了拉正死盯着夏杞的络腮胡子低声说道:“大哥,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络腮胡子死命按捺下想要踢死这帮头拖后腿兄弟的冲动,掸开拉着他袖口的那只黑手,直接问夏杞:“怎么样,五千两换你的性命和自由是不是很优惠了?”
黑脸小哥看了看一脸不想搭理他的大哥,摸了摸鼻子,后退两步,开始和一众“小土匪”还有草丛里面蹲着的两人一起默默看戏。
夏杞摸了摸马背叹道:“大爷也太高看它了......”转身对着络腮胡子继续说道:“就算是最好的德州马能载得动那些金子,带着这么多钱财赶路,只怕我也到不了您的地盘上的。”
络腮胡子笑了笑说:“那听兄弟的意思是愿意跟我上山去了?”
夏杞摆摆手说:“倒也不是我愿不愿意,只怕是大爷您不敢让我进那山门!”
络腮胡子拉过黑脸小哥指着夏杞跟黑脸小哥嘲笑道:“啧啧,你看看这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脑子不太好使......”
夏杞看了看天色,本就没多少光亮的林子现在已经渐渐没入黑暗,顿时失去了耐心,直接上前,一把扯过络腮胡子,撕掉他脸上的伪装的疤痕和胡子。络腮胡子,哦,不,应该说没有胡子的络腮胡子顿时疼得捂着脸嗷嗷叫。这一幕再次惊傻众人,个个呆若木鸡,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夏杞看看终于顺眼些的那张脸,拍拍手说道:“废话那么多,就不知道问问我姓甚名谁吗?我可是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蓝桉!”
“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蓝桉顾不上痛,伸手制止了终于反应过来打算上前的“小土匪”们,抬头看着夏杞惊疑道。
鹿韭听到这个名字后就拍拍沐童说:“不必担心了,我们就在这蹲着等公子叫我们出去吧。”沐童无语的看看天说:“ε=(ο`*)))唉,真的是,白白浪费那么长时间,蓝桉公子真的是越来越啰嗦了,还有公子也是,说那么多就不说重点,要不是看着天快黑了,公子暴躁了,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鹿韭自动屏蔽了沐童的唠唠叨叨,看了看不远处一颗老树上似是被风吹动的叶子,想了想未有所获,便索性不再去想,转而去注意夏杞那边情况随时准备离开了。
夏杞看着还是一头雾水的蓝桉,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开口说道:“金陵夏氏,夏杞,字无忧。”
这下蓝桉脸都不疼了,激动地原地跳着说:“无忧?哈哈哈,你是无忧?!”
夏杞牵过马看着二傻子一样的蓝桉说道:“是我,现在我能走了吗,蓝大爷?”
蓝桉摸摸鼻子低声嘟囔道:“那什么,这不能怪我,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也确实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夏杞拍拍蓝桉肩膀说道:“可以理解,但是不想谅解,现在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晚些时候你来玖县县衙找我。”边说边上马,转头去看沐童和鹿韭的位置,已经空了,听着后面传来的马蹄声,笑了笑,对着蓝桉说:“后面两个是我家书童,你莫要为难~”说着打马而去,听到这话,蓝桉身后的“小土匪”们自动让出一条路,就看着三匹马先后飞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后知后觉的蓝桉看着夏杞离开的方向忧伤的问黑脸小哥:“小黑,你听到刚刚无忧说让我去哪里找他了吗?”黑脸小哥并不想要承认自己是小黑,所以不想理会他大哥的自言自语。“小黑呀,他说让我去玖县县衙对吧?你说好歹是兄弟,至于吗,多大点事就要闹到县衙去,这不好吧?”黑脸小哥默默转身去安排一众“小土匪”撤退回山,徒留蓝桉一人原地纠结到底要不要去县衙,夏杞这个兄弟还能不能要了......
这边夏杞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县衙,看着县衙内灯火通明,心中略安。此时沐童和鹿韭也终于赶上了夏杞,见夏杞已经下马往县衙里面去也赶紧跟上。县衙内衙役正值交班略有忙乱,夏杞带着沐童和鹿韭径直进入到大堂才有衙役注意到他们,上前呵斥:“县衙重地,闲杂人等退避!”夏杞看了看鹿韭,鹿韭会意,拿出知县任命书展示给衙役说:“休要无理,这位正是玖县新任知县大人,速命县衙所有官吏及衙役到此处面见大人!”刚刚呵斥夏杞等人的捕班快手宋奇和詹杰连忙带着众衙役退下去召集众人。
一炷香后,玖县县丞与典史携三班衙役匆匆赶来,见到夏杞后急忙行礼致歉。夏杞看到这一众人,除了刚堂上站着的几个值班衙役,其他均是衣着凌乱,尤其是县丞,官服似乎是左右穿反,直接看到里衣外露,似是察觉到夏杞的目光,县丞一个紧张,“噗嗤”一声圆滚滚的肚皮挣脱了里衣束缚感觉是直接弹出来了,周围一众低声闷笑,夏杞左手捏了一下右手,勉强维持严肃之色。旁边的沐童就比较难过了,他一忍不住想笑直接被鹿韭狠踩一脚,现在只顾自己脚疼了。
“咳咳,”典史接收到县丞大人求救信号,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后对夏杞说,“知县大人有所不知,我等一直翘首以盼您尽快到任,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大人有任何吩咐尽快差遣,我等必追随大人尽忠竭力报效朝廷!”众人听此便一起高呼“追随大人,尽忠竭力,报效朝廷!”
此时县衙署外,有人听见里面高呼跟同行人说笑道:“每次知县上任都喊一次,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同伴附和道:“可不是,这几年哪任知县有真的带着他们尽忠报效了,我看倒是知县自己跑得挺快!”“哦,忘了忘了,走赶紧去时渊报信,新知县到任了”“哦哦哦,对对对,赶紧去”说着二人便朝西街狂奔而去。
夏杞看他们表忠心表得差不多了,就抬手示意停下,说道:“本官知各位一腔热血求报国尽忠,放心,夏杞会给各位这个机会的。”顿了顿,夏杞接着说道:“现在各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本官也好熟悉一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从何开始,夏杞看了看正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县丞,笑了笑说:“那就从县丞开始吧,你们依次上前一步说明。”众人:“诺!”
圆滚滚的县丞大人,抓了抓好不容易顺过来了的官服,清了清嗓子,躬身施礼后,尽量严肃且不失温和的说道:“问夏大人安,末官,秦飞扬,是玖县的县丞。”
看着比较稳重的典史大人紧接上前:“问夏大人安,末官,宋时雨,是玖县典史。”
夏杞比较眼熟的两个衙役也上前,躬身施礼,说道:“问夏大人安,捕班快手,詹杰。”
“问夏大人安,捕班快手,宋奇。”
“问夏大人安,捕班快手......”......“问夏大人安,站班皂隶......”......“问夏大人安,壮班民壮......”......
待众人介绍结束,夏杞摸手算了算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玖县县衙官吏衙役在册之人一共是七十八人,除去司职无法到达的,应该还有一个主簿三个衙役没有到场吧?”
秦飞扬看看宋时雨,两人皆是抹了一把汗,既震惊于夏杞的心思细腻眼神毒辣,又暗恼主簿冯远就是一个不安的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夏杞看到秦飞扬和宋时雨的小动作,于心了然,左手整理了一会右手的袖口后,便自己接话说:“今日本官到达玖县,本该直接歇入驿站,待明日差人约你们择选吉日,拜城隍,登仪门,接印,方不违礼制。直接进入县衙署摆明身份召集众人,让你们奔波于此,也是本官考虑不周。”
宋时雨赶紧拉着秦飞扬跪下说道:“大人莫要如此说,大人哪天到哪天就是吉时。”
秦飞扬也赶紧接道:“是呀,我们都是盼着大人早些上任的,大人此言末官惶恐。”
众人也赶紧跪下:“属下惶恐。”
夏杞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说道:“你们也知圣上对于玖县十分爱重,此次更是亲选知县前往上任,为避免不必要的纠纷,并未曾提前发谕贴红告示。夏杞也是初来乍到倍感压力,不愿多耽搁一刻,想要尽快解玖县之困,安陛下之忧。日后也需要多依仗你们协助,在此杞先谢过。”
众人抱拳:“属下本分,必协助大人安治玖县。”
夏杞看着有礼有度的众人有些无奈,便说道:“今日也很晚了,诸位暂且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署衙大门张榜,开仪门,本官正式上任。”
“诺!”
等众人退去,秦飞扬戳戳宋时雨,宋时雨上前说道:“夏大人刚刚提及的主簿名叫冯远”
说到冯远名字,宋时雨顿了顿,夏杞歪头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宋时雨,眼神示意了一下鹿韭,鹿韭会意,带着沐童去大堂门口守着,夏杞复又看着宋时雨,宋时雨继续说道:“冯远与末官和秦飞扬不同,他是玖县最大的粮行‘仓久粮行’的东家冯安的儿子。虽说领了一个末官主簿,但是平时一般不在县衙公办。”“哦?那他一般去哪里公办呢?”夏杞摸了摸座椅扶手说道。秦飞扬上前一步略带鄙夷地说道:“还能去哪,要么是最大的赌坊时渊,要么是最负盛名的青楼墨染。哦对了,跟他一同进入衙门的还有三个衙役,说是负公职为民服务,实际也就是冯安担心儿子在县衙受委屈,专门派过来的护卫。”说着秦飞扬还有些委屈:“冯安也不想想,就他儿子那体格,几个人能欺负到他呀,五大三粗的莽夫一个!”宋时雨还想再说些什么,夏杞直接摆手道:“二位大人的意思夏杞明白,今日二位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明日还需二位为我操劳一番呢。”
“夏大人客气了,末官分内之事。”宋时雨明白这次夏杞是真心让他们去休息了,便拉了拉秦飞扬一起退下了。
夏杞看着前方紧闭的仪门,立于三阶台阶之上,青墙灰瓦,乌梁朱门,内侧有联曰:“百载烟云归咫尺,一暑风雨话沧桑”。夏杞扶额轻叹:“也不知这玖县明天的太阳可否耀眼......”
看着一脸凝重的夏杞,沐童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跟着鹿韭去内宅整理行李,为夏杞铺床置茶。
比起县衙署这边的寂静无声,时渊此时算是人声鼎沸了,这吵闹声差点能把房顶掀了。
“哎,我真是后悔呀,谁能想到居然是夏无忧!”“夏无忧是谁?不是说是叫夏杞吗”“管他是谁,老子今天可是输惨了!”“谁说不是呢,当初只是说凑九百九十九个名牌下注,后来缺一个,老庄家才加上这个名字”“喂,那位兄台,你连夏无忧都不知道吗?怎么混的!”“诸位莫吵,平心静气,以和为贵,还有那位兄台,新知县夏杞字无忧”“要我说当今圣上也是真舍得呀,这夏杞夏无忧可是长公主的唯一子嗣。”“可不是?!据说是夏家九代单传呀,初入官场,没想到就到我们玖县上任”“我勒个去?九代单传?”“据说哈,据说”“平心静气兄你居然能静下来,厉害呀”“哪里哪里,只是正好压中了”“嗯?兄弟们,这有个压中的,给我打!”“别别别,别冲动呀”赌徒们嘈杂中错声交谈,或发泄输局的不满或宣传八卦探讨八卦。
冯远看着自己眼前成堆的银钱,想想当时因为一时赌气,全盘押注冷门的夏无忧名牌,本来以为必输无疑,万万没有想到峰回路转,竟成了最大赢家。在努力了三次还是无法压制体内的喜悦之后,冯远决定不忍了,这特么是进入赌场以来第一次赢钱呀,一次就把以往输掉的就都捞回来了,太爽了,于是冯远招呼手下也就是那三个衙役冯一,冯七和冯井,让他们把赌场中间的赌桌收拾出来,然后站上去大吼:“都给爷闭嘴!”瞬间全场安静下来,冯远接着吼:“都给爷听好了,以后你们都必须跟爷一起唯夏杞夏大人马首是瞻,有不听话的,爷爷抽死你!”吼完后,冯远跳下桌子,带着手下就离开了。
“哎呦,我没有听错吧,县城一霸要开始效忠知县大人了”“啧啧,这以后有看头了”“这话说得,就夏大人那身份也没人敢放肆吧”“你不懂,天高皇帝远,说不定就有不怕死的”“夏大人是肯定没人敢惹的,但是就县城里不敢惹不代表要认可”“兄台说得有理”“还有闲心操心别人,输这么惨,怎么回家哦”“兄台你不会是用家里钱赌的吧?”“嗯?”“啧啧,你都没有私房钱吗?!”“嗯?!”“兄台一路走好!”“兄台走好!”“走好!”
赌坊又开始了新一轮喧闹交谈,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看戏有人准备回家自首,还有不少想要回本的继续赌着。
翌日,夏杞悠闲地用完早膳后,命沐童与鹿韭去街市选些绿植带回来装饰一下房间,这乍看精致实则了无生机的布置,若不是天黑不愿麻烦,夏杞是真的待不下去。在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前往县衙署大门与秦飞扬他们会合。
秦飞扬到时,发现冯远和宋时雨都在,而且好像已经等了一会了,难得看见穿着官服的冯远,若是不说话还有几分正经模样。秦飞扬正暗自思索冯远过来挑事的可能性,这时冯远也看到了秦飞扬,径直跑过来直接拍了一下秦飞扬的肚子说道:“秦胖子,那个夏无忧你们是见过了吗?这人怎么样?”秦飞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么好奇你昨天怎么不来”冯远自知理亏但是不想认,便伸手搭在秦飞扬肩上低声说:“昨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方便嘛,你快跟我说说咱这新知县面善不?”秦飞扬却是不想与他过多接触,便直接拂下冯远的手,径直走向宋时雨,冯远无所谓的耸耸肩走回原来的位置。宋时雨看秦飞扬站定后,就转头与秦飞扬低声说:“昨天你也在场,夏大人的意思是上任仪式一切从简,所以回去后我就直接找肖老夫子他们商议,直接张榜贴红公示晓瑜境内军民,开仪门,入大堂行礼跪拜后升堂交付印信,礼成。你看如何?”秦飞扬摸摸嘴边两撇小胡子不太确定地问道:“会不会太简单了?显得我们怠慢?”
“不会,如此甚好”夏杞眸中带笑走到宋时雨面前继续说道,“就按宋典史的安排来吧”
宋时雨看着被夏杞突然出现吓到的秦飞扬,再看看旁边一脸痴汉笑的冯远,捏了捏眉心,退后一步行礼道:“那么请大人暂立一旁,末官这就安排仪式开始。”
宋时雨命三班衙役安置好县衙署大门外观礼的众人后,便有礼房书吏打开仪门,同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夏杞看着缓缓打开的仪门,红漆大门,黄铜大钉,威严庄重,门外有联曰:“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理了理衣襟步履坚定地登入仪门。行一跪三叩首之礼,而后升大堂暖阁,望北阙拜印,行三跪九叩之礼,升坐大堂,接印。
秦飞扬,宋时雨,冯远分携三班衙役,各部吏典,衙内仆役行礼。等六房经承吏典点卯画押完,夏杞便温和地说道:“你们也不必再回去换衣拜礼,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安定玖县稳定发展,诸位也请说明一下玖县近况,也方便本官尽快熟悉玖县事务。”
冯远看着莫名安静下来的大堂有些不解,朝夏杞躬身施礼后便说道:“夏大人是有什么误会吗?玖县一直是百姓安居乐业,您看我们这有月华国排名前三位的赌坊,还有排名仅次金陵......”“大人莫听冯远胡说,”秦飞扬听冯远越扯越远直接出声打断道,“这厮平时耽于玩乐,对于公事向来所知甚少。”冯远一听这话明显贬损自己,想着自己昨日才表决心要好好跟着这好看如谪仙一般的夏大人,必须挽回一下形象:“大人不要误会,虽然我平时是比较喜欢去那些热闹的地方,但是也是为了深入民间了解民事侦查民意,而且末官是主管钱粮税赋,肯定要贴近民生的,大人您说是吧?”听到这番更不要脸的言论,秦飞扬感觉自己小胡子已经翘起来了,正准备拆台,便见夏杞似是低声笑了笑而后开口道:“冯主簿的风流韵事本官有所耳闻,如今所见所听也略知你心性,希望你日后勤勉,在其位当谋其政。”冯远忽然抬头望向夏杞,便看见那双本就好看的桃花眼此时温柔含笑,也不知晃了谁的眼。冯远暗骂自己一句丢人,随后赶紧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后道:“冯远谨遵大人令,必勤勉办公恪守其职!”
夏杞点点头,随后望向低头看自己影子的宋时雨说道:“宋典史是否有话说呢?”宋时雨看了看厅外说道:“大人若是得空,可以直接去这街市逛一逛,便一切皆明。”夏杞闻此低头看了看桌案上的惊堂木,而后抬头看向宋时雨说道:“既如此便劳烦宋典史安排一下,明日邀冯、蒋、吴、周四位豪商大贾与本官一起去逛逛街市。”
宋时雨听此微微一愣,便会意,立刻上前躬身施礼道:“诺!”
夏杞看看一头雾水但是一本正经表示震惊的秦飞扬和冯远,莫名喜感。捏了捏手,压抑一下上扬的嘴角,平和地说道:“忙活一上午了,诸位也辛苦了,都各归其位吧。”
众人躬身施礼后皆回各位,各司其职,新的一天开始了。
夏杞揉了揉有点酸的脖子,穿过宅门,进入二堂,开始查看六房送来的文书。有玖县山水地貌,风俗民情,粮马赋税情况等。
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便唤沐童:“沐童”,正跟鹿韭争论内宅的莲池里面到底要不要养乌龟以及养乌龟的好处的沐童,听见夏杞的声音后,连滚带爬(其实是鹿韭推了一把导致的)地往二堂赶去。“公,公,公子......”瞥到夏杞略带嫌弃的眼神,沐童瘪瘪嘴委屈地说道,“这是有点喘,说话才不利索的,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没有!公子你有什么吩咐嘛?”夏杞感觉自己已经很习惯了沐童的风风火火莽莽撞撞,也未多言,直接说道:“六房送来的文书都在这了?”沐童走过去重新整理了一遍说道:“是的,上任礼结束后,六房就送来了这些,一共八十一册。”夏杞复又问道:“刑房呢,送了几册?”沐童歪头想了想说:“一共三册,因为是最少的,所以我还特意问了下呢,可是他说只有三册,并无遗漏。”夏杞看了看刑房送来的案牍,有些头疼,一册是监狱结构图,一册是监狱编制人员名单,一册是监狱的承建和维修记录。
沐童看着眉头紧锁的夏杞,有些担心道:“公子你怎么了?圣上也说了,您来这里权当是出游玩玩,不用有压力的。”夏杞苦笑说:“这么骗小孩的话,也就你信。”沐童瘪瘪嘴道:“公子真的是,我本来就还是小孩子呀。”夏杞摸摸沐童的小脑袋笑道:“是,小朋友帮我去厨房说一声,中午给我炖一份半夏。”“哇,又有口福了呀,我现在就去。”沐童晃着脑袋就往厨房跑。夏杞看着跑得欢快的沐童,摇摇头,继续看着桌上那些案牍,可是此时心思却飘远了。
六房送来的资料跟夏杞之前了解到的大同小异,唯一有很大差异的就是刑房的。来之前就知道玖县最大的问题就是律法自治,本以为再怎么自治,至少是依托了月华律法,于县衙协管基础上相对独立,万万没想到,这玖县的监狱直接是空的。刑罚是直接从县衙署分裂出去,完整、干净、利落。原本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方案也只能暂歇,如今也只能等明天看过具体情况后再做定夺。
夏杞盘算了一下县衙署自己需要整顿的地方和人事安排,突然想到雪域偶遇的乔装扮匪的蓝桉还有原以为以权谋私贪图己利小恶霸居然是个憨憨的冯远。一个不太厚道的想法渐渐在脑海中形成。
“公子开饭了”沐童看了已经冥想半天的夏杞,最终还是抵不过肚子的叫唤出声打断道。夏杞看看已经把“我快饿死了”五个字顶脑门上的沐童,笑骂道:“出息!好像平时饿着你了似的。”沐童撇撇嘴正欲说些什么,就看见夏杞已经走到门口了,赶紧追了上去。
夏杞来到内宅厅堂时,饭桌上面已经上好菜品摆好碗筷。夏杞一眼就看到饭桌中间的摆着的半夏,顿时心情大好,赶紧入座。
一旁的鹿韭在夏杞入座后就先盛了一碗半夏递给夏杞,夏杞先是尝了一口,花香扑鼻,入口微甜,酒气裹杂的糯米软糯味甘,还是熟悉的味道,又接着喝完一碗。
夏杞看着旁边一脸期待看着他的鹿韭说道:“这是你做的?很好喝,跟元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鹿韭对于夏杞有些夸张的说法虽说不认同但还是很开心的,想到之前沐童说的,便问道:“公子是遇到什么烦恼的事情了吗?走之前元娘特意交代我如果公子不开心了,用膳时便给您上一道半夏。”
夏杞歪头想了想说道:“喝完这汤,我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呀,鹿韭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道甜汤?”
鹿韭看着夏杞,似乎被一层柔光包裹着,白皙的面容有些微红,有点像甜汤里面的跟枸杞混到一起的糯米,便低声道:“因为甜~”
夏杞认真思考了一下问道:“你指谁甜?”沐童看着有些微醺的夏杞,无语地说道:“当然是汤!”鹿韭笑着敲打了一下沐童说:“明明都很甜。”
已经习惯他们相互打闹的夏杞,直接忽略两个幼稚鬼,转头看着甜汤说道:“这半夏是一碗桂花糯米酿加入三钱枸杞、三钱红枣、三钱葡萄干佐以四钱冰糖熬成的甜汤。带着桂花花香气,米酒入味,丝丝甜蜜包裹酒气。以酒消愁用甜治愈,花开半夏,酒饮微醺。”(一两等于十钱)
沐童看着鹿韭,无声地表达了虽然不太懂但是觉得很有道理,莫名感觉这道甜汤有点喝不起的感觉了。鹿韭完美接受到了沐童的示意,并对此表示赞同。
夏杞突然觉得他这辈子怕是没有什么悲春伤秋的机会,有半夏有他俩,伤不起来呀。放下汤匙,拿起筷子,一边准备吃饭,一边对沐童和鹿韭说道:“行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你们直接坐下一起吃吧。”沐童早就等着了,一听这话赶紧拿出背在身后的两副碗筷。
翌日一早,宋时雨便来到内宅等候夏杞。半刻后便见夏杞着便服出来,白色内袍配蓝色外袍,领口与袖口皆有银丝流云纹的滚边,腰间系一银边腰带,坠白玉,更显身形修长挺俊,银冠束发,其余乌发随意披肩,精致的五官不需修饰便已然清秀俊逸,一双桃花眼更是细长迷离,微微一笑却是如弯弯月牙勾魂摄魄。
夏杞见宋时雨盯他半天未有所动甚至有些皱眉,便问道:“宋典史是有什么对夏杞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宋时雨闻此回过神来,纠结了半天,还是诚恳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见的那几人都非善类,昨日大人应该也看到六房送去的案牍,大人应该知道如今这县衙最大的弊病于何处。”刚说完就有些懊悔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但是夏杞听着宋时雨这将自己划为自己人的说法有些欣慰,便说道:“明白。”
宋时雨只好接着说:“大人您这身打扮,虽说是有意亲近他们,不摆官威,但是这一点都没有官府威严,倒像一个出游的世家公子,确实风流倜傥,但是威严不足呀,是不是不太适合去谈事情。”
夏杞听罢也明白宋时雨是好意,便耐心解释道:“宋典史言之有理,只是夏杞本来就是刚刚及冠,与他们岁数、阅历都相差甚远,倒也不必刻意去耍什么威风。况且,既为这玖县知县,无论怎样穿着都是更改不了的事实。今日过去也没有什么要谈的,只是想要看看这街市光景,了解一下玖县的风貌。”
宋时雨闻此,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夏杞前往丰泰酒楼。
此时丰泰酒楼却是人满为患了。
“听说今天新知县要在这里接待四大商贾。”“接待个屁,明明是四大商贾为知县接风。”“嗯?有区别吗?”“没区别吗,这关系到谁结账呀!”“你可滚一边吧,也就你抠成这样!”“兄台,可以拼个桌吗?”“不行,好不容易抢到的位子。”“兄台......”“诶,别看我,你看我这体型,我一个人肯定要两个位置的。”“话说从凌晨就开始排队定位子了吧?”“那肯定呀,我必须看看这个害我输得家门都找不到的主长什么样!”“......”
相比楼下的嘈杂,楼上就比较安静了。只是各个单间的门都是开着的......
最大的单间“摘星”里面,里面四大商贾和秦飞扬、冯远,都已经入座喝茶聊了约莫一炷香后,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吧,这平时秦飞扬和冯远就不太对付,四大商贾就更不用说了,明争暗斗这几年,耐心早就磨完了,要说这能坐下来聊两句已经是很给新知县面子了。
突然听到楼下一阵骚乱,冯远赶紧跑出去,边跑边喊:“赵明,赵明,快去护着大人,别被人群挤到了!”
赵明一个翻身直接从二楼跃下,一个箭步冲到夏杞面前。把护着夏杞进来的宋时雨吓了一跳。赵明赶紧躬身行礼说道:“大人受惊,捕班快手赵明前来护大人安。”宋时雨拍了拍赵明没好气地说道:“大人本来挺安的,你这突然出现才吓到我们了。”夏杞看着身姿矫健出手不凡的赵明默默提升了一下好感度,便安抚道:“没事,赵捕头也是好意,我们赶紧进去吧。”
赵明赶紧转身领着夏杞和宋时雨上楼。至于楼下一众自以为的低声交谈的声音,夏杞摇摇头,只能当未有所闻,径直走上二楼。
上到一半看见冯远,夏杞便笑道:“冯主簿这是急着做什么去?”冯远赶紧迎着说道:“担心楼下那些人挤着大人,想要去给您开个道来着。”夏杞听后只是笑笑便顺着冯远一起进入摘星。落后一步的宋时雨问赵明:“平时虽说这丰泰生意兴隆,但是也没有今天这人挤人的场面吧?”赵明听后无奈说道:“昨日不知怎么回事,大人邀那四位的消息传出,众人都想看个热闹,今早已经出动壮班和快班去维护街道秩序,只是这酒楼却是无法限制人员进出的,那四位也不让。我只能带着几个兄弟在这守着。不过所幸这些人也只是想看看大人,并未有过出格举动。”宋时雨看看楼下的热烈交谈,再看看楼上各个单间探头探脑的诸人,拍拍赵明的肩膀申请严肃地说道:“赵明,你这任务艰巨呀,辛苦了!”赵明也对自己深表同情说道:“典史大人属下感觉今日过后属下责任会更大,护大人安的任务会更加艰巨。”
进入摘星的夏杞看着起身迎接他的几人,秦飞扬就不说了,白发苍苍但是双眼炯炯有神的老人家笑道:“这位应该是蒋大善人,听闻您时常布衣施粥,玖县百姓一直感念您的恩德。”蒋英赶紧上前躬身施礼道:“早就听闻夏大人从小就聪慧过人相貌不凡,如今一见果真难得。”
夏杞扶起蒋英后看向另外三位,心中暗暗计较着,身材略微矮小但是长得慈眉善目的应该是无所谓的吴所谓,他旁边的青年年纪不大但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应该是最近才继承家主之位的周斌。至于后面笑得一脸温和无害的,一看就是冯远的中年版,必然是冯安了。依次寒暄一番后,众人入座。
夏杞看看刚刚有些活跃的氛围又跌入迷之尴尬中,便开口道:“诸位,虽说夏杞是一县之长,但按年纪来说诸位都是长辈。本不该仓促约见各位,只是杞初来乍到,想要尽快了解玖县的民风民俗山水地貌,真正地为民解忧,服务于民。便想着如果能有诸位这样体察民情了解民意的善者陪同解说,会更有效率。”
四大商贾异口同声道:“大人谦虚,我辈福祉,愿尽绵薄之力。”
丰泰用完早膳后,夏杞便开始领着众人闲逛。但凡一件物什多看一眼便有人上前激情解说。四大商贾名义上解说物件实际却在暗暗攀比这些商贩街铺的保护权在谁之手。夏杞知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也不点破,只当不察,耐心逛着。秦飞扬对这些情景见怪不怪,回头看看不远处拼命拦截百姓不让靠近他们的壮班和快班衙役,略表同情。冯远就有点郁闷了,看着因为一个馄饨摊的保护权问题突然争论的冯安和周斌,再看看已经走远的夏杞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挫败。“这爹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冯远瞪了一眼还在争论的亲爹,直接去追夏杞他们了。
冯远走后,冯安便停止了跟周斌的争论,两人一起坐在混沌摊的小桌子上:
周斌将刚上来的混沌推到冯安面前说道:“来,冯叔吃点馄饨。”
冯安边从筷笼拿出筷子边说:“大侄子果然懂我呀,比我家那臭小子不知道强多少倍!”周斌安抚道:“冯叔,小远也还是个孩子呢,你别跟他置气。”
冯安听此没好气地说:“孩子?你见过这么五大三粗的孩子吗!刚还敢瞪我来着”
周斌看着要暴躁的冯安,赶紧转移话题:“叔,你说这夏大人可信吗?”
冯安看了眼周斌说道:“你觉得不可信,刚刚配合我演戏呀?”
周斌无奈道:“唉,其实我也不想玖县这么下去,朝廷没直接派兵镇压,是顾念着这些无辜百姓,我们也该顺坡下驴才是。”
冯安放下筷子认真说道:“这不是在准备下吗?但是得看夏大人如何摆平蒋英和那吴所谓了。我们毕竟家业在这,根在这,不插手不搅浑水就算是给夏大人的投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