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合集》问人间

1、等待

　　红锦是班里一位平凡的女生：平淡的生活，平常的脸蛋与身材，平凡的成绩，没有太多话语，却也没有一言不发，人缘不算太好，没有树什么敌。也是，她没有值得被另眼相看的资本。
　　每天上课，吃饭，红锦都是人。她一个人，干着所有的事，没有让别人来问候、帮助，只是埋着头，干着一切。在早上，她按时起床，带上惺松的双眼，摇摇晃晃地走过一个又一一个星辰未隐的早晨。红锦话少，喜欢独自享受早上的清静，有时心情好或坏，她都会去操场跑两圈，然后将老师说过的那些话抛在脑后，接若开启一天的生活。
　　红锦试若对每一天都虔诚，对每个人都怀抱着善意。可是红锦她不明白，这世道，只会是鸡蛋碰卵石。所以，红锦活得很累，夜深的时候，一个人只能将那被报复的好意悉数连着眼泪，吞入无边的黑暗。她害怕别人对她不再怀揣希望，但真正到了对她不抱有希望得时候，她又觉得无可厚非。她最近这几天有点儿不太对劲，因为她隐隐感觉到，她对别人的言语开始多了烦躁，特别想挣开那一些套在她身上的枷锁，可她又不敢。于是只能跑去操场跑几圈步。可是，汗出了一轮又一轮，却也没有将暴躁压下去。
　　忍耐的东西终有天会爆发，成熟的果实终有天会掉落。红锦不是长不大的果子，所以，在物理老师没收了她的《海子诗选》，全班同学投来奚落的眼神时，红锦心里的太阳点燃了树林。她的脸上，一阵憋不住的火，热辣辣的。红锦不住地吸气、吐气，才勉强不让整张脸因火气而爆炸。下课后，红锦急急地走出教室，再多待一刻，红锦恐怕火山会爆发。红锦避开了所有人的问话，冷淡的脸上多了一丝裂缝，她跑到了操场。正值夏天的天空蔚蓝高挂，白云纷纷如棉花，红锦望着它一时没动静，恍若脑子里跑进了白云。阳光投入红锦眼帘，褐色的眼底残存着零碎的光，别人却只看到那镜面反射的光。时间短暂地停留在此刻。
　　红锦起跑，球鞋摩擦着闷热的塑胶跑道，鞋是新买的，红锦却丝毫不想在意。她心里的火红的树林正渴望着燃烧，恍惚之间，她渴望着一切尽成灰烬。脚下的鞋，身上的衣服，沾上了汗液，呼吸声愈渐沉重，此刻她只听到鞋踩踏跑道的声音。空气如同糖浆，黏住她的每个细胞，眼睛被说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所模糊。“一起跑吧。”耳旁传来不算陌生的声音，是班里陈言胜。红锦晃了晃头发，将眼睛抹亮，平淡地看着他在旁边跑着。言胜跟她算是半生不熟吧，他们俩早上会来跑步，也就混了个面熟。比肩跑着的这段路里，他们交谈着。开始不痛不痒，直至谈及今天的事，言胜说：这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吧。红锦沉默了，杂乱的脚步声充溢他们周围，再没有半句话，直到离开。
　　扛上书包，带上早餐，系紧鞋带，开启一天的奔跑，与往常不同的是，言胜在经过红锦时，多了一声问候。他们所开始的频繁的交谈，是在操场边一起吃早餐，一起看着浓雾散去，日光乍现。从书籍到想法，红锦惊异地发现，眼前的这个安静无闻的男孩，是一个绚烂的宇宙，而红锦只看到了一角。不由自主地，她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他。
　　流水推着落花，时间自眼前滑过。红锦和言胜从辛夷坞谈到安妮宝贝，从契诃夫谈到托尔斯泰，无话不谈，交换的书也在流光里堆了一叠又一叠。时间推搡着他们来到高三，不偏不倚地，红锦坐在言胜的前桌，本该哭天喊地的那段日子，红锦过后回想起，只觉那时是她的黄金时代，那时的她，美得意气风发，羡煞旁人。言胜和红锦谈着漫无边际的话，漫天的流言蜚语也在冲击着他们。言胜不在意，红锦也不在意，只是红锦心底却多了一丝窃喜与失落。说失落，是因为在流言蜚语底下，红锦知道言胜有喜欢的女孩，是隔壁班的。这是言胜亲口对红锦说的，因为红锦之于言胜是真正的知己。红锦也曾问过言胜那天为何要陪她跑，言胜说，这个我也很难说得清。只是觉得当时的你需要一个陪跑的人，而且我也想认识一下你，所以我就去啦。言胜大例咧的笑容还在眼前，红锦想了想，苦涩地微弯了唇角，果然如此呢。
　　红锦祈祷着时间慢点，然红锦不能让时间停滞。无论好与坏，时间都会席卷。开考那几天，天空灰蒙蒙，细雨不同断。进考场前红锦回想起她问言胜梦想时，言胜那一脸的虔诚。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墨漆的猛善宛若向自己冲来。红锦心一惊，转身走进考场。过了今天，他们、还有这个学校，都会成为回忆。紧张如同电流刺激了全身，果然无论如何淡然也无法对未来不抱恐惧。考试结束之后，红锦几乎瘫软，呆呆在座位上。此刻的她忽然没了力气，只是有一种深深的别离感。红锦在害怕，她怕一切美好成云烟，失落感交织着隐隐的期盼感。她在期待着什么？一颗心就要喷涌而出。一切过后他们又会往哪里奔跑？红锦没有再想下去。
　　教室里言胜在收拾书本。红锦定了定，终是默默地背起书包，吞下泄了气的心，一步一步，往着宿舍走去。果然她还是不忍心，揭开这个血淋淋的疤。抱着书，望着还灰沉的天空，红锦一时没忍住、几乎落下泪来。摇摇头，红锦说会过去的，不论感情还是人群。离开了学校，红锦感觉心也丢了。
　　高考后言胜填报了西南的一所大学，言胜告诉红锦时，红锦一言不发。红锦知道，那一直是他的梦想。更重要的是，那个女的，也要去那里。红锦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她没敢跟言胜透露她的去向，因为她找不到方向，在他面前那样太不好意思了。红锦躺在床上，天花板是红锦的宇宙，红锦脑里挥之不去的不是言胜，而是那个女生，她的一颦一笑，从没有现在那么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红锦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未曾认识的女生，第一次，红锦的心里酸酸的，环绕着她和他。红锦不耐地扒了扒头发，出门去跑步。
　　依旧是盛夏的天空，红锦站在路边。凝滞了。眼前景不似眼前景，百转千回又回到从前。红锦脸上出现了裂缝，脚下生风，斜阳拉长的不只是身影，还有耳边的风。微微闭着眼，红锦静静听着，思绪邀游于九天之外。她想再和他一起并肩跑，耳边的风，震耳的跑步声，每个细胞都渴望着回到昔日。红锦败下阵来，跑回家去。
　　红锦突然想起言胜说过。他之所以叫言胜，是因为他父母希望他言胜言胜。永不言败。耳边突然只剩下风声，红锦觉得，有某种东西，突然露出水面了。或许她正在等待着这样一阵风，带她飞过万水千山，飞到有他的彼岸。红锦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风推着她回家。
　　红锦和父母吵了一顿，决定离家和他去一样的大学。红锦打电话给言胜，心也随着拨号声一震一震。“喂。”电话里传来言胜的声音。红锦脑里一片空白，心里演练了千遍万次的话机械般地从嘴里逸出：“我和你去一样的大学。”说完，红锦赶紧挂了电话，一颗心仍旧怦怦，热气有点冲向脑门，但是欣喜占了大多数。红锦自豪地认为总算迈出了一步，发自内心地笑了；殊不知，电话那头，也同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