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悲伤的风沙迷了眼》云水谣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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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夫人，请沐浴更衣。”丫头小翠和荷花把一套华贵的丝衣摆在矮几上，对着望着窗外发呆的主子垂手毕恭毕敬地说道。
　　崔姄儿转过头来，眼角还带点儿湿润。她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浴桶旁边。丫头赶紧帮她褪下身上洗白的旧衣衫。
　　浴桶里洒满了艳红的玫瑰花瓣，似乎还调了不知名的香料，刚跨进去的时候，氤氲的蒸汽熏得手生疼。姄儿低头看了看双手上数条细微的伤口，背靠桶壁坐下，眉头只一皱便舒散开来。适度的疼痛对她来说，恰似一味良药，提醒着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沐浴完毕，荷花忙着给主子梳头，小翠打开化妆的用具，先妆饰姄儿布满伤口的手，看着姄儿手上的伤口，她就双眼泛泪。
　　“小姐……”
　　姄儿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笑，示意她不用担心。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闭着眼睛任二人折腾。
　　姄儿今年十八岁，心里却觉得似活过百八十年那么久。她是曾名动江湖的“君子剑”崔浩然崔大侠的女儿，现在则是江湖第一神秘杀手组织“神仙阁”的女主人。今晚是中秋月圆夜，神仙阁按例在总坛摆宴犒劳一众主要骨干和各分舵舵主。她必须得盛装出席。
　　其实，姄儿也有想过称病不去，却又不知那人事后会给自己怎样的难堪；更重要的是，一个多月了，她真的想那人了，好想见他一面，即使，见过之后会更加心伤。
　　三年前的那场人祸后，姄儿迷糊了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的心封起来。幸亏小翠被救了回来，一直守在她身边。她曾想过趁着千秋熟睡的时候把他杀死，可惜，她终究是下不了手。这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啊。
　　后来，姄儿想通了，她不再纠结于过去。既然自己下不了手杀他，那就只有接受事实，好好在一起生活吧。等百年之后，再到地下向父母和冤死的人请罪。到时，她就算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也甘心情愿。
　　可是，千秋没有像她一样。他没有想通，也不愿去想。他不但广纳妾，甚至想了些法子出来从体力上折磨姄儿。
　　于是，姄儿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或许，她还可以等很久；或许，她已经等不下去了。

　　精致宽敞的后花园内早已做好了准备，主宾席高出平地三阶，两边列位矮几，上头还只放了月饼、时鲜的水果和美酒。
　　所有的人都卸了兵器，论资排辈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弟兄们在左，家眷在右。
　　“阁主到……”随着管家的吟唱，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垂手挺胸列队恭迎。
　　神仙阁阁主虞千秋挽着崔姄儿的手从花园拱门走了进来。姄儿低眉顺眼跟在千秋身侧，她只在进偏厅的时候看了千秋的正脸，较之月前，似乎消瘦了几分。
　　“参见阁主，夫人。”众口一声，颇具气势。
　　“各位兄弟有礼，请坐。”千秋牵着姄儿带头落座。
　　“各位兄弟。”千秋举起酒杯，看到大家都相继端起酒杯之后继续说，“大家辛苦了！今日逢中秋佳节，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就要敞开肚子喝个痛快！干！”
　　“干！”
　　阁主祝酒之后，熟食陆续端了上来，大家也没了顾忌，就着银白的月色和明亮的莲花灯光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丝竹声起，歌舞助兴。
　　一开始是应景的霓裳羽衣舞，缥缈华贵，在月色下别有一番风味。
　　一曲完毕，舞女们翩翩退下，接着，上来的是个一身红装、面带薄纱的女子。薄纱下的部分看不真切，但那双凤目顾盼流转，眼角含情，定是个非凡相貌的妙人儿。她一上来，便引得几乎所有男人眼睛发直、女人胸口泛酸。
　　姄儿的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这样的剧情其实每年都在上演，但她的心口就是没来由的痛。鼻头一酸，眼眶一热，她深呼吸一口，好容易才把眼泪逼回肚子里去。她不敢扭头看身边的男人，她知道他的视线现在也在那个女人身上，她受不了他含情的目光瞧过别人之后转头厌恶地看着自己。果然，还是应该称病的。
　　美人儿频频向千秋递送秋波，一支嫦娥奔月更是舞得万般风情，把她妖娆的身姿展露无遗。
　　千秋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手下的那群人，在看到十三分舵主那张得意的脸时，确定这女子是他选送上来的。单就挑女人方面，眼光还不错。
　　曲终，美人儿缓缓地行了个屈膝礼，保持着姿势没动，看似无意地瞟了千秋一眼。
　　千秋没有让美人失望，走到美人儿跟前解开她的红纱，扶她站起来。美人儿转过身和千秋并肩而立，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叹的抽气声。
　　一群姬妾红了眼，暗自顿足生气。
　　美人儿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和得意，转瞬即逝。
　　姄儿直到刺痛感传来，才发现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手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千秋本就是俊朗之人，笑起来更是羡煞天上明月。
　　“……依依。”美人被千秋的笑容晃花了眼，低低呢喃。
　　千俯身在美人儿依依唇角印下一吻，立即换来美人儿双颊染霞的娇羞。他唤了管家给依依丰厚打赏，并在右侧最靠近主宾席的地方赐了席。这便是收了她之意。
　　丝竹歌舞依旧。
　　本来一切都向往年一样很有条不紊、平和快乐地进行着，如果美人儿没有擅自走到千秋和姄儿跟前软身敬酒的话。

　　依依娇滴滴地端了酒杯，伴着丝竹声款款登上主宾席，对千秋和姄儿福了一福，便大胆地朝千秋身上倚靠过去。
　　千秋的手下，除了常驻总坛的几个，其余的全都带着坏坏的笑容看着主宾席。
　　而千秋的姬妾们则有的吓掉了手中的筷子，有的惊得洒了酒，只有不久前进来的几个新人一脸嫉愤。
　　依依顾着摘葡萄，没有看见千秋瞬间微微一皱的眉头。她只用眼角的余光瞥到姄儿颤抖着苍白瘦削的手死死攥住衣襟。
　　果然，依依在心里冷哼一声，正如十三分舵主所说的一样，阁主夫人只是表面风光而已，实际上却是最不得宠的一位。刚才她献舞的时候就细细打量过了，夫人虽然画了个漂亮的妆，却眼含忧郁，神带憔悴，的确不是个受宠之人具有的风貌。
　　而下首的那一群女人，虽然各具风姿，但与自己相比，均相差甚远，不足为惧。
　　依依把葡萄去皮儿，送到千秋嘴边。千秋邪邪一笑，张嘴咬住葡萄，装作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指尖，轻轻一吮。
　　依依顿时软倒在千秋怀里，羞红的脸更红了。她倾斜的视线里映出姄儿苍白的脸，润湿的眼，和敢怒不敢言的羞愤神情。而从方才千秋的举动看，果然就如千秋一般的美男子，也抵挡不住自己的美艳。她心里更加得意了。

　　再次确认自己的魅力之后，依依就着倚在千秋怀里的姿势，向姄儿敬酒。
　　看见她这不敬的举动，先前还怀嫉妒之心的姬妾已去大半。平日里生活太过枯燥无味，现在有人乐意演戏，她们也就乐得看戏。也有稍微良善一点儿的人暗暗替那娇滴滴水灵灵的美人儿捏了一把汗。
　　姄儿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不再悲戚，毕竟是每年都要反复出现几次的情形了。就算每次胸口都会疼，心里都会厌恶，但她恢复的速度却一次比一次快。
　　她向依依轻轻一笑，让依依心里一惊，这一笑，虽然轻淡，在依依看来，却是无形的嘲弄和示威。
　　姄儿伸出双手正要接过酒杯的时候，依依却像姿势不稳一样，身子突然下滑，杯里的酒登时洒了出来。而她尖利如刃的幺指指甲重重地划过姄儿的手，在虎口处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
　　只是一眨眼的事儿。
　　一时间，几家惊吓几家开怀。把依依美人儿选送上来的十三分舵主则心里忐忑不安，这才刚进门儿，竟然就在阁主面前见了红。他心里一个劲儿地骂依依蠢，又不敢贸然开口说话，只求依依鹤立鸡群的美貌可以让阁主疼惜，免去惩罚。
　　可依依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处境，她佯装惊慌地掏出手绢儿给姄儿擦拭伤口。
　　“哎呀，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下心脚下滑了一下。”
　　千秋也愣住了，直到姄儿被酒水浸入伤口引发疼痛发出浅浅的呻吟，他才回过神来。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依依美丽的脸蛋儿完全扭曲。她的左腕握在千秋手里，向不自然的角度翻折。手骨应该碎了。
　　千秋把已经晕厥的依依扔到那群舞女中，没有再看她一眼。
　　“谁把这个女人带来的，谁给我领回去。以后要送女人，先教好她们规矩。”说完，千秋拉着姄儿，先行离席。管家跟在他们身后，他在夫人刚受伤的时候就差了手脚利索的小厮去请阁里的杨若飞杨大夫来。

　　千秋和姄儿离席后，气氛一度尴尬，阶位低一点儿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但见到阁里阶位最高的四大护法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喝酒吃肉，他们又不好离开，只好陪着。十三分舵主气得直咬牙，遣了手下把依依抬下去，也陪在酒宴上，没有立即离开。
　　那一众姬妾却没有了继续留下去的理由，由最受宠的诗诗和寒烟带头，相继离席。
　　“要是舍不得这里的奢华，空有一番美貌可不行。”最得宠的诗诗在回房之前如是说，待那些新人想问个究竟的时候，她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美女如云，没有必要为自己培养敌人。

　　千秋拉着姄儿回到房里。
　　杨大夫随后赶到，给姄儿包扎后悄然退下。小翠和荷花端来点心和酒水后，也告退。
　　房里只剩下千秋和姄儿两个人。相对无言。
　　姄儿的心跳得很厉害，千秋好久没有对她表示出这样露骨的关心了。
　　姄儿一直在想千秋三年前说过的话。只要千秋心里有她，姄儿就觉得他们还有希望。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再多的苦她都可以承受了。也许在外人看来，父仇不共戴天，何况千秋杀了她全家一百多口。可是姄儿不是一般女子，她知道千秋的心里有着和她一样的伤口，自己的父亲如果当初不使计灭了神仙阁，让千秋的父母背上魔头的恶名，千秋也不会做出那样残忍的事。并不能把全部的错都推到千秋身上。
　　千秋斟了杯酒递给姄儿，姄儿摇了摇头，千秋也不强迫，自己一口把酒喝下。
　　烛光下的姄儿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娇羞，安静地看着千秋的脸，用目光细细地描画他的眉眼。今晚的千秋久违得温柔，她要把这样的千秋深深地刻进心里。
　　姄儿温顺的神情让千秋烦躁不已，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姄儿自己也饿了，开始吃点心。刚才宴席上大鱼大肉太过油腻，伤胃，她不敢吃。
　　远处的丝竹声隐隐可以听见，房间里安静得令人发慌。
　　千秋很烦躁。他终于不喝酒了，拉过姄儿，压到床上就开始解她的衣衫。姄儿虽然吃了一惊，却没有反抗，乖顺地让千秋为所欲为。

　　临近晌午，千秋才醒过来。睁开眼，姄儿就在他的怀里，眉头微皱，脸上还挂着泪痕。
　　千秋伸手想要抚平姄儿眉间的褶皱，在指尖刚要碰到姄儿的脸的时候，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他一把推开姄儿，起身飞快地穿衣，快步离开了姄儿的房间。
　　姄儿在门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睁开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滑下，弄湿了半干的枕头。
　　过了一会儿，荷花敲门进来，姄儿的脸刷地白了。她颤抖着手接过荷花手里浓浓的汤药，一边流泪一边咬牙喝下。然后，她倒头便睡，没有去看荷花脸上怜悯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