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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壹 3 ...

  •   壹 3

      陶七再次从石头后面探出头。

      远处的竹林里,一群人坐在溪边有说有笑。溪水清澈见底,穿过竹林的光线在水面投下稀稀拉拉的光斑。溪水流动的汩汩声应和着竹林被风吹动时的簌簌声,让陶七逐渐平静下来。

      陶七不知道这条发源于白鹤山深处的水流为何被称为“鹤鸣溪”,至少他从没在附近听到过白鹤鸣叫。靠近源头的地方山势陡峭,水流湍急,把水底的石头冲刷得极为光滑。觋罗以前不听劝,非要光着脚爬到溪流中间摘一朵花的时候,曾在那些石头上摔过一跤,把膝盖磕青了一大块。

      溪水顺着山势向下,在半山腰的平缓地带有一段平稳的水流,等过了半山腰,又随山势逐渐恢复陡峭而变得流速极快。早有前人发现了半山腰这处得天独厚的宝地,在水边修了座凉亭,此刻受邀参加春禊的雅士们都三三两两沿水边落座,各自交谈正欢。

      刚才在笑的是祖叔叔,头发全白了,笑声还和过去一样中气十足。师父就坐在凉亭的台阶附近,旁边是祖叔叔,和他们相向而坐的还有一个人,陶七从那背影看,应该是桓将军。其他尽是些陶七不认识的人,但个个都形貌甚佳,一颦一笑尽显潇洒风流。

      凉亭里有一站一坐两个人,坐着的中年男子宽大的袖子直垂到地上,一边低头看在桌上展开的卷轴,一边捋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站着的少年作小厮打扮,左手举一卷竹简,右手持笔,每当有新到来的人向坐着的男子打招呼,趁男子和来客寒喧,少年就在手里的竹简上记上几笔。简短的交谈结束,来客向男子递上准备好的礼物,其中大多数是包装精致的卷轴,男子一一打开,赞叹一番,然后又卷起收好放在一边。双方相互躬身行一番礼,然后便会有别的小厮把客人迎入宴席。

      师父刚才拎着的酒壶此刻就在那些积成小山的精美卷轴旁边。师父定是两手空空出了门,走到半路才临时想到就这么赴宴礼数不周,于是随便买点东西敷衍了事。

      陶七有点替师父觉得丢脸。在家里习惯了粗茶淡饭也罢了,到了外面还这么随便,师父也不怕别人笑话。

      不过对此丝毫不介意的本人正与两位老朋友谈笑风生。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自己。陶七松了口气。

      宴会迟迟不开始,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接觋罗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背后低声道: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陶七再次如惊弓之鸟一样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头。

      一脸困惑站在他面前的,是个面容清秀如玉的少年。被少年背在身后的少女抱着少年的脖子,从旁边探出头,十分开心地笑着对陶七道:“哥哥,阿远一路把我背上来的。”

      陶七一脸哀怨地看着两人:“一看就知道了。你们快点过来,不要被发现了。”说完,看着少年依言把觋罗放下来,一起走到他面前蹲下。

      “你在这儿干嘛?怎么不过去找你师父?”朋友问陶七。

      陶七正要开口,觋罗抢着答道:“七郎不好意思和师父说想一起来,只好悄悄跟来躲着看了。”

      “不好意思?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你师父也收到请帖了吧,直接和你师父说不就行了?”

      陶七眉头一下皱成了个大疙瘩,吞吞吐吐道,“像我、像我这样出身的人……去了不合适吧……”

      话音刚落,陶七头上立刻挨了一拳。

      “谁说的?谁说的不合适?看我不揍他一顿,让他再也不敢瞧不起人!”

      陶七抱着头跪在地上,哎哟喂地小声呻吟,听到觋罗吃吃笑着说:“阿远你小声点。”

      等疼痛感终于消去,陶七抬起头来。虽然知道朋友是在开玩笑,还是忍不住抱怨,“桓远,你怎么下手这么重?要出人命的。”

      名叫桓远的少年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下手重不重我心里有数。我要是真打,你现在应该昏过去了。”

      “废话,我才不会昏过去。”陶七仍揉着被打的地方,“你怎么遇上觋罗的?”

      “你师父说你们在后面跟着,我爹让我去接你们,结果一路连你们的影子都没见到。都快到山下了,才碰到觋罗一边走一边唱歌。我说你怎么回事儿?怎么把她一个人甩后边了?”

      原来师父早就发现了啊,敢情一路担惊受怕都白费了。不过毕竟是师父,连陶七这样拙劣的尾随者都不能发现,反倒有些奇怪了。

      “觋罗半路说他走不动了,又不要人背,我就让她在山下等,我找着了地方再回去接她。”陶七从自己的语气里听出辩解的意味,声音越来越低。

      “倒也是。你这弱书生模样,要背着觋罗上山没准儿摔个大马趴。”桓远又笑起来。“不过七郎,觋罗是女孩子,你还是上心一点。”

      “阿远,没关系的。”觋罗在旁边也笑。

      陶七心里过意不去,不知说什么好。

      桓远伸手揉陶七的头。“你一路上没走大道吧?衣服脏成这样,在树林里蹭的?”

      陶七一把甩开桓远的手。桓远和他同岁,但比他要高出一头,于是对他偶尔会一副兄长作派。陶七很不喜欢这一点,在桓远拿出长辈派头的时候总是针锋相对,但桓远好像并不介意。

      “多管闲事。”陶七十分嫌弃地瞥了桓远一眼,然后继续躲在石头后面望着凉亭的方向。

      桓远吃吃笑起来,“还是老样子。”

      陶七不理会。现在觋罗也来了,朋友也在,可以放心等待宴会开始了。

      “阿远不过去吗?”陶七听到觋罗在身后问桓远。

      “我是来接你们的,我一个人回去没法儿跟我爹交差,就在这边陪你们好了。”

      “我听师父说,阿远和桓将军之前去了江州?”

      “嗯,去了一趟武昌郡。两日前回来的。”

      “两日前……这么算起来,阿远去了整整一个月呢。没人来找七郎,七郎天天抱怨无聊得很。”

      “我哪有抱怨?”陶七忍不住插话。

      “昨天早课的时候,前天吃午饭的时候,还有大前天师父守着我们练剑的时候——“

      “记得真清楚。”桓远哈哈笑着道。

      陶七眉毛又皱起来,“那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有……别的朋友。”

      “哥哥还有我呢。”觋罗道,一边又上来亲昵地搂住陶七的脖子。

      陶七愣了一下,“你不算。”

      桓远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觋罗怎么就不算了?”

      “觋罗是我妹妹,我说的是朋友。”

      “这么说来……好像也没错。”桓远摸着下巴,“其实我一开始真以为你们是兄妹呢。”

      “七郎是个好人。”觋罗突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还搂着陶七的脖子,“要不是七郎,我早死啦。”

      陶七和桓远一听都吃了一惊。

      “什么死不死的。”陶七道。

      “别说瞎话。”桓远道。

      逃过一劫的人总是害怕伤口被扯开,被撕裂,然后被迫回忆起假装遗忘的恐惧与狼狈。迟早要面对,但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觋罗安静地笑。

      “好。”

      一阵难耐的沉默,桓远突然指着远处:

      “看来人终于到齐了,要开始了。”

      陶七急忙又转过身看着对面。刚才三三两两分散开来的宾客此时都朝向凉亭处,坐在凉亭里的男子走下台阶来到水边,刚才负责记录的小厮此时端着托盘跟在男子后面,托盘上有一只精巧的酒壶,酒壶旁边是一只同样色泽的酒杯。

      “那是秣陵内史。”桓远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秣陵内史对来客做了一番简短的致辞,然后从旁边小厮端着的托盘上举起酒杯向宾客们致意,在水边列席的客人们也举杯回礼。等主人和宾客都放下酒杯,早已等在旁边的仆人们上前呈上从秣陵城中一路送来的吃食,想必都是些上等的珍馐佳肴。

      “七郎,这儿太远了,根本看不见什么啊。”桓远抱怨道,“我们还是过去吧,不然清谈说了什么,我们离这么远也听不清。”

      “清谈?今天不是春禊么?”

      “是春禊,也是清谈,不过主要是后者就是了。”

      “哦,”陶七抬头问桓远,“具体要谈些什么?”

      桓远奇怪地看了一眼陶七,“这要看今天起头的人怎么说了。”见陶七的神情更加疑惑,又接着道,“说是谈,其实就是辩论,具体内容嘛,什么都可以。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一起谈一个话题,通常都是两三个人在一起,轮流发表主张。”

      觋罗闻言,兴奋地扯陶七的袖子,“七郎,我们去听一听师父说什么吧!”

      “是啊,来都来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桓远也帮腔道,“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吧?”

      陶七回过身背靠着石头坐着,苦恼地挠挠头。说是吧,其实也不是。他是来看春禊的,但似乎和想象的不一样。然而觋罗十分期待的样子,他不忍心让她失望,于是道:“我们靠近一点吧,到师父他们背后的凉亭那里去应该就能听到了。”

      桓远苦笑,“怎么还是要躲啊?”

      “毕竟是悄悄跟来的,而且师父都知道了,更不能给师父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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