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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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足老人摇晃着身体，沿螺旋楼梯拾级而上。他左手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杯清水和一小盘炸鳕鱼；右手则举着一盏蜡烛，明灭的火光朦朦胧胧地照亮身旁已经有些褪色的壁画——墙壁上，天使加百列正降临到圣母玛利亚身边，传达给她受圣灵感孕、将诞下圣子耶稣的喜讯。
老人停在一扇窄小的门前，轻轻叩响了三下，随后腾出一只手来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道名副其实的窄门，狭窄到连他这样瘦弱的老人也必须侧过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动进去。门后的空间也并不宽敞，仅有的一张小桌上摆着一个小巧却别致的神龛，精美的外形和一尘不染的整洁表面让它显得与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正对着神龛的方向，微弱的星光和波涛的声音透过那扇虚掩的小窗钻了进来。身着黑色洋装的少女便跪在中间，背对着窗，面对着神龛中供奉的耶稣像，十指交握在胸前，低声祷告。
“玛丽安小姐。”老人进了屋，贴着墙放下蜡烛，之后停在少女身后，也把装了食物的托盘放到地上，轻轻地开口，“您想吃点东西吗？”
“留下那杯水吧，其它的就不必了。”黑裙少女——玛丽安的动作不变，只是声音一顿，继而平静地答道，“我要禁食祷告，罗伯特。”
“已经一整天了，小姐。要到什么时候？”
“直到基督能听见我的声音，宽恕她在世时的罪行，准许她的灵魂升到天堂里去。”玛丽安的语调依然很平静，仿佛在述说永恒不变的宇宙真理。她睁开眼睛，稍稍松开交握的手指，露出攥紧在掌心里的木制十字架以及它在皮肉上镌刻出的痕迹。她低下头，注视着十字架，言语间似乎是在询问身后的老人，但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否则——还有谁会诚心地为她祈祷？”
老人听到这里，便不打算再继续劝说了。他放下托盘，起身向后走了几步，双手扶在窄小的窗台上，眯起眼专注地透过半开的窗户盯紧地面上的动向。不一会儿，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急切且显得有些匆忙地朝着钟楼的方向跑过来。
“有人过来了。”他收回视线，快速地转身，拿起自己几分钟前放在墙边的蜡烛——动作麻利、目标明确，尽管已经年老，腿脚还不方便，但显然仍能从他身上看出训练有素的军人的影子。他走到那扇窄门旁边，对跪在房间中央的少女嘱咐道：“您最好待在这里。”老人神情严肃，颇有一种严阵以待的紧迫感。
“是那位客人吗？她请来的那位外国人。我看见他了。”
“您看见了？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我去看海，然后正巧也看见了他。”玛丽安似乎已经结束了祷告，但仍然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在和老人罗伯特讲话的时候，也始终将虔诚的目光放在面前那尊耶稣像上。“是蓝色的……”她补充道，“……以及金色的人。”
罗伯特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些莫名其妙的形容，而是更为在意另一件事：“您看见他了，但他也看见您了吗？”
“也许。”玛丽安却答得敷衍，话题又回到了原点，“所以——是他来了吗？”
“不，来的是小菲茨罗伊先生。”老人摇摇头。说完，他不再做停留，举高手中的蜡烛准备开门离开。
但这一次，玛丽安直接站了起来。
“是哈罗德？！”她抬高嗓音惊叫一声，扶着小桌的边缘稳住身体，长时间的跪立后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人感到有些头晕，“那么我应该去见他一面……”
“我不这么认为，小姐，您应该待在这里。”
“罗伯特——让我见他一面。你知道的，他伤害不了我。”
“但他会伤害您的！”
老人瞪大眼睛，情绪激动地打断了玛丽安据理力争的话语，又花了好几秒才让加重的呼吸恢复平静。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快速地侧身通过窄门，而晚了一步的黑裙少女只来得及扑上合拢的门板，随即“咔嚓”一下落锁的声音彻底断绝了她的前路。
“我不会交给他任何东西。您的兄长，他休想得到这座钟楼——也休想得到您。”
“罗伯特！你要做什么？！”
狠厉而坚决的低语从窄门的另一边传来，其中的内容让玛丽安更为不安。她的心中隐隐出现不祥的预感，开始焦急地伸出手掌拍打门板，却显然徒劳无功。
“我只是去敲钟！还有十分钟就到九点了。”罗伯特隔着门板高喊道，“如果您感到担忧，就继续祈祷吧！为埃莉诺夫人，也为了我！”
玛丽安盖在门板上的手掌慢慢地攥成了拳。
“闭上眼睛，祈祷吧，小姐。基督会听见您的声音。”
伊蒂斯修女几近疯癫的发言似乎让空气都迟滞了一秒的流动，紧接着，围在律师房门前的人群中爆发出嘈杂的交头接耳声。几位来参加葬礼，又留下来用晚餐的客人率先发出惊叫，慌慌张张地结伴离去，显然，无论“吸血鬼”还是“恶魔”是否确有其事，他们都不愿意再在这个死了人的庄园里的过夜了。剩下的一些佣人则让管家和特蕾莎·威廉姆斯女仆领班驱赶着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一时间，留在现场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伯爵夫人在遗嘱上提及到的几人。无一例外，大家都脸色极差，毕竟现在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正是负责监督遗嘱执行的约翰·帕特尔律师。
雅柏菲卡想起了女仆领班向自己提起的那封密信，现在这种情况下，想必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就在看见律师的尸体时，或者更早，在他隐隐闻见弥漫而出的血腥味的时候，雅柏菲卡蓦地就想通了这一系列古怪的源头：有人——或者别的什么，吸血鬼、恶魔，称其为什么都好——在想方设法地阻止他得到那座钟楼。
钟楼里面一定藏着什么！
失传的古书、神秘的油画、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还是吸血鬼、恶魔、害人的邪恶生物……他必须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然后才能知道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在操纵这一切。
雅柏菲卡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扯开胡乱翻飞的窗帘，目光落入沉沉的夜色，定定要凝望悬崖边上矗立的高大建筑。这时，月亮出来了，月光愈发明亮，将将笼罩住钟楼最高处巨大的表盘，时针与分针组合成一个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平角形状：
九点一刻。
忽然间，房间里闪出一道刺目的金光，双鱼座的圣衣响应了主人小宇宙的呼唤，从箱中跃出，继而在半空中分解为战甲的部件，一一覆上蓝发青年的身体。雅柏菲卡单手拉住被吹起的洁白披风，正要有所行动，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圣斗士先生！您要去钟楼的话，请允许我一起吧！”出声的是哈罗德·菲茨罗伊，他正从怀里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打算以此证明自己的用途，“我有那里的钥匙！”
但双鱼座战士只是偏了偏头，淡然中又带了点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哈罗德和他手中举起的钥匙。
“我不需要钥匙。”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这一次，雅柏菲卡不再迟疑地直接破坏了钟楼的大门，像是在自己刚刚继承来的财产上插了一支漆黑的玫瑰作为收藏签名。他沿着楼梯一路快步攀爬，调动起全部的感官用以警戒四周，随时准备为可能出现的敌人送上致命一击。但他从最底层走上来，除了几只惊飞的乌鸦，竟是什么也没有遇到。整座钟楼都正常得不可思议，全然没有雅柏菲卡或是庄园里其他人想象中的危险。与它的外表相称，钟楼的内部也满是陈旧的痕迹。这栋建筑是如此表里如一，雅柏菲卡甚至开始认为，伯爵夫人只是因为它年久失修、不太安全，才禁止人们靠近这里，而不是因为什么神秘的宝藏或者可怕的吸血鬼传说。
一阵细微的响动拉回了雅柏菲卡的思绪。双鱼座警惕地放慢脚步，循声来到一扇门前，声音就是从门后发出来的，一会儿是拍击，一会儿似乎又在捶打，夹杂着不断地转动门把的杂音。毫无疑问，是门里有什么东西在试图突破这道阻碍。
双鱼座战士缓慢地握上门把，同一个瞬间，门后立刻地安静了下来。
玫瑰花在另一只手指间现出来，但雅柏菲卡很快发现，他无需大材小用，面前这扇窄门脆弱的门锁只要稍稍用上点小宇宙就能轻易地扳开。于是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咔嚓”。听上去与落锁的声音极为相似，这一次却带来了截然相反的效果。
雅柏菲卡轻轻地推了一把，轻薄的门板向前敞开，发出嘶哑难听的“吱呀”声。他紧盯着细小的门缝一点一点地在眼前扩大，另一只手上的武器蓄势待发。最终，当窄门敞开到极限，从门后率先伸出一只苍白瘦小的手掌，尔后一个娇小的黑色影子朝前扑了过来。
一个女孩。
属于战士的反应力让雅柏菲卡第一时间从身形上判断出了这一点。是一个女孩，瘦小、纤弱，穿着漆黑的裙子，像食人鱼玫瑰那么黑，而皮肤却白得吓人，惨白惨白的，好像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阳光。
……吸血鬼？他突兀地想到了这个词，但很快自我否认。不像，实在不像，毕竟眼前这个女孩怎么看都弱小得能让人用一根手指头就掀翻在地，她会是这副模样，大概也只是因为身体不健康。
当然，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从对方身上，雅柏菲卡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小宇宙、或者哪怕是其它力量的流淌和涌动。一丝一毫都完全没有。
确认了这些，雅柏菲卡皱起眉。从门后扑来的女孩显然已经无法控制向前的惯性，如果雅柏菲卡站在原地不动，那会被直接撞个满怀；而如果他后退，瘦小的女孩就将直接摔在地上。左右权衡一下，他还是决定后退，毕竟自己身上的毒血可比冰冷粗糙的地面要危险得多。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半步的一刹那，黑裙女孩抬了一下头，浅棕色的发丝缝隙里露出一双颇为眼熟的绿色眼睛。
雅柏菲卡的动作蓦地一顿，而这一顿，就让女孩伸出的手指擦过他的浅蓝的发梢，又碰过捏着玫瑰的那只手灼热的指尖，最后才“扑通”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蓝色的。
以及金色的人。
玛丽安睁大双眼，双手撑在地上，仍保持着跌倒的姿势抬头注视着身披黄金战甲的青年。她张了张嘴，嗓音有些发抖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什么？”雅柏菲卡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几点了？！过了九点钟吗？我没听到钟声！罗伯特没去敲钟！”
少女跪在窄门前，漆黑的裙摆铺了一圈，像是一朵盛开的黑玫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