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2、第 122 章 ...

  •   慎年知道令年是个百折不回的性格,对于她回国的计划,索性置之不理。这时汤必荣已经毅然决然,辞去了纽约银行的差事,慎年要将沪银诸多的业务托付给他,因此连着好几天早出晚归。令年便趁他不在,把自己的行李略微整理了一下,所幸她随身需要带的用品非常简单,不过一半天的功夫,也就准备妥当了。慎年经过走廊时,巴基斯坦人将一个信封转交给他,说:是于太太托他买的船票。慎年脚步慢了下来,将信封拆开,看了船票上的日期,推门进去时,见令年正在伏案写信,脚底下是一只不大的皮箱。慎年把信封放在案上,说:“你的船票。”

      令年原本担心行程太仓促,恐怕近日的票都已经售罄了。谁知巴基斯坦人很有门路,买到手的是三日之后的船票,自东岸出发,途径欧洲,再转内陆。这样一来,启程的日子忽然已经迫在眉睫了。她道声谢,把票收起来,看一眼慎年。慎年稍一沉吟,说:“汤必荣可以和你一起走。”

      令年说:“只剩三天的时间,汤先生那边来不及吧?”

      慎年道:“他已经辞了差事,也没有打算带太太同行。三天时间,足够了。”

      对令年而言,要孤身度过两个月的旅程,虽然不至于提心吊胆,但有个熟人同行,总是好的,便点一点头,这时给玉珠的信已经写好了,她折起来塞进信封,而抽屉里最近陆续又有来信,一者是艾丽告知四叔一家赴欧洲的日期,令年已经回信,解释说在费城有些要紧的事情,不能亲自去送行,请四叔四婶见谅。二者,却是康年发自国内的电报,康年是十分地言简意赅,对杨金奎陷身云南的事情避而不提,只说上海近日形势有变,叫慎年二人可不必急着回国,待到明年政治平稳一些,再订票也不迟,于太太亦是这个意思。这封电报令年读完便收了起来,没有做回复。

      令年把这些信,还有自己只看了个开头的医学书籍都理好,同慎年说:“我是来不及等何妈了,等朱宝驹的案子有了定论,如果何妈还想多待一段时间,林老板夫妻大概会关照她。如果她想回国,二哥你托一个信得过的人,送她回上海,可以吗?”

      慎年说好。除此之外,两人没有别的话题可拾,而行李业已收妥,令年坐在床边,望着慎年摘领带,解袖扣,他那黑色的眼睫低垂着,仿佛在思索事情。想他们两人在教堂里互相许下誓言,不过才半个月前的事情,转眼她又要仓促离开,换做别人,总难免要怀一番依依惜别的心情,而慎年则异常得镇定,有时更是露出一种冷淡的神态。令年心里正自不安,见慎年又穿上大衣,她噌的一下站起来,说:“二哥,你去哪?”

      慎年说:“我出去挂一个电话给汤必荣,提醒他去买船票。”见令年两眼直盯着自己,他说:“你也要一起去吗?”

      令年心头略安,走过去双手环抱着他,仰起脸来,笑着说:“二哥,如果你搬家的话,记得告诉我新的地址呀。”

      这间房子,是慎年单身时住的,男女同居时,便显得有些拥挤。慎年原本是想要换个宅子的,但最近二人闹起别扭,就把这事暂且搁置了。慎年垂眸看着她,说:“我的电报该往哪里发?云南还是上海?”

      令年心想,届时康年恐怕绝不肯把慎年的行踪透露给她。她说:“你发到玉珠的娘家,她会转告我的。”

      慎年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令年踮起脚,欲亲吻他,慎年没有拒绝,也不怎么积极,只用右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在她嘴巴上碰了碰,便出门去了。

      到临行那日,慎年送令年和汤必荣登船,因为有汤必荣在场,令年不便说得太多,到船上后,她没有急着进客舱,而把皮箱放在脚下,扶在船舷上的栏杆,往岸边看去。岸上人头攒动,或是脱帽致意,或是挥舞着手绢,有人哭,有人笑,夹杂在神色各异的一张张面孔中,慎年的脸格外显得严肃而沉静。他两眼望着她,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不等船开动,便退出人群,钻进一辆马车离开了。

      他不相信我。在他心里,我大概一直是个缺乏决心和毅力的人,令年心想,最晚最晚,明年秋天——她深深吸口气,提起皮箱,往客舱去了。

      抵达上海之后,令年和汤必荣在码头便分了手。汤必荣受令年所托,对她返沪的消息是保密的,因此康年等人都还蒙在鼓里。令年径直回到杨宅,见家里的下人多数已经被玉珠开销了,或是自己辞工了,因为传说“老爷已经投了乱党”,怕要被督军府治罪。阿金也被大少奶奶叫回于家去了。反倒是小佘老师义不容辞地守在杨宅,替女主人玉珠料理内外的庶务。令年到家的次日,小佘便把账簿送来给令年审核,大件的家具、田契,都已经照令年的嘱托,都处理掉了,只剩了些贵重的细软,都锁在柜子里,纹丝未动。令年把账簿略微翻了翻,也记录得非常仔细,分毫不差,她同小佘道了谢,说:“佘先生,我把工钱结给你。”

      小佘脸一红,忙摆手道:“不要工钱,我因为和姚女士有同窗之谊,义务来帮忙的。”

      玉珠对于二人的过往,总是讳莫如深,这会突然主动揭露出来,时机不可谓不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令年不动声色,等小佘离开,见玉珠还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她这些日子明显得憔悴了,两个乌黑的眼圈,头发也乱蓬蓬的。她问令年:“太太,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云南吗?”

      令年知道她的心思,说:“不用你,你这段时间回娘家去住吧。”

      玉珠略微放了心,但令年孤身去云南,又实在很不好意思,她说:“这件事,原本就属于政治纠纷,应该由政府出面,与云南方面做交涉。为什么不请于大爷去趟督军府,请他们派人去云南,把老爷接回来呢?无论如何,这样大的事,不该丢给我们两个女人呀。”

      令年说:“如果督军府真的有心要交涉,就不会等到现在了。”她很明白康年的处境,这个关头,唯有明哲保身了。她说:“你不用怕,老爷被留在云南,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正式名目。云南只是反对大总统,并不敢反对民国政府,他们应该不会随便戕害人的性命。只是怕经过这件事,杨家很难在上海立足了,你自己心里有打算吗?”

      这话正问中了玉珠的心事。她低头把手指绞得紧紧的,嗫嚅道:“太太,你有于家撑腰,怎么样都不怕的。我本来就是小门户出身,爹娘整天担惊受怕,也不是办法。”

      令年说:“你想要我说句话,放你离开杨家吗?”

      玉珠飞快地看了令年一眼,迟疑了半晌,把头一点,说:“我想,老爷不在,你是太太,应该可以做这个主。”

      她原本以为,令年诸事都不强求,应当是很好说话,不料令年却说:“我和杨廷襄结婚的时候,你已经在杨家了,你们两人的结合,我不清楚原委,没有办法替他做这个决定。”

      玉珠脸顿时涨红了,说:“我是给他抢来的。”

      令年说:“现在是文明的社会,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可以请你爹娘去告他的。”

      玉珠大为失望,又不好急赤白脸地去跟令年争,只能把头点了点,不再赘言。令年便转过身去,把水笔旋开,对着雪白的信纸思索。玉珠才触了霉头,难免要多讨好她一点,便站在令年身边,见她慢慢写了两行字,玉珠问道:“要发电报吗?我叫小佘老师替太太跑一趟邮电局。”令年摇头说不用,玉珠搭讪了两句,只能掀起门帘出去了。

      曾经和慎年相隔两地的时候,令年也曾有过通信的想法,但后来总没有实现。这次回来,她已经计划好,每到一个地方,就发一封信给他,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封了。这件事情做来很有趣味,她静下心来,把一封信写完,自己跑了一趟邮电局。翌日,便启程前往云南。

      到云南后,令年并没有见到蔡督军,是一位李姓的陆军师副师长与她见面。这位李师长是内蒙人,紫棠色的方脸,人非常直爽。他从马上下来,连军装也不换,走进师长府衙,背着手将令年一打量,笑道:“杨太太,听说当初你和杨旅长结婚,就是你单枪匹马,自上海来到云南,对杨公以身相许。我原本是不信的,今天一看,果然传言非虚呀。”

      令年心想:杨金奎这个人,大约是把当初被她主动求婚当做了一件非常得意的事情,到哪里都要吹嘘一番。她难免有些恼火,微笑道:“李师长,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婚姻自由,这种事情,也不足称道吧?”

      李师长见她风尘仆仆而来,精神却不见疲倦,穿着女式的西服,身姿端正地坐在客位上。人是斯文清秀,才一见面,就给了他一个钉子碰。李师长心想:上海女人,脾气可是不怎么好。便悻悻地一笑,说:“杨太太,我想你来的这一趟,是没有经过上海督军府和于府的首肯吧?可见窦督军已经完全把杨旅长这位曾经的左膀右臂给抛弃了,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女人替他奔走。要我本人说,很为你和杨旅长不值。”

      令年说:“李师长,你们以调迁的名义,把廷襄骗到云南来,囚禁在此,也没有经过我们两人的同意,何必现在又替我们喊冤?现在是云南政府公然要和北京政府作对,事关云南几千万百姓的性命,大义当前,廷襄一个人的生死,对北京政府,当然微不足道。”

      李师长故作惊讶,“杨旅长的安危,对北京、云南两方面,固然是微不足道,对杨太太你,难道也微不足道吗?杨旅长向来自诩李靖,有匡扶社稷,攘乱除暴的志向,就这样成了一个政治的牺牲品,我是不忍心的。”

      令年摇头道:“李师长,你想要我劝他弃暗投明,恕我做不到,我和他已经离婚了,这次来云南,不过是出于朋友之谊,替他预先完成一些身后事。”

      这个实属出乎李师长的意料,见令年将一帖离婚书放在面前,他定睛一看,果然有男女双方的签字并印章,并不像假的。在他猜测,当然是以为杨廷襄早知自身难保,在上海时,就留了这一手,和太太划清了界限。可见杨某人也是个有情有义之辈了。李师长还在踌躇,令年又把途中买的《富滇晚报》在他面前展开说:“我已经登报启事,和他脱离关系了。李师长还以为,我是打算营救他而来的吗?”

      李师长很狡猾,笑道:“杨太太,你这报纸,是特意登给我看的吧?为何我事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呢?杨旅长可是时常把你这位太太挂在嘴上的哟。”

      令年说:“我在上海也登了报,李师长只要往上海挂个电话,自然就知道了。当初我和杨廷襄的结合,不过是为了反抗家庭,其实没有多少夫妻感情,绝不可以拿李靖和红拂来比拟。”

      李师长叹道:“这么说,我的确有些同情杨旅长,真心实意的。”

      令年说:“如果李师长对他还有一点同情,我只有一个要求,请把杨文庆交给我。这个孩子自幼随母亲长大,他母亲临死之前,对他很放心不下。李师长你也是寡母孤儿地长大,应当能体会,他母亲在九泉之下,是什么样的心境吧?这个孩子不过八岁,留在云南,对你们的事业也毫无帮助,恐怕还会被人口头讨伐。蔡督军和李师长都不是欺凌弱小的人,为什么不肯放他一个小孩子走呢?”

      李师长道:“我放了杨文庆回上海,岂不是交给窦玉祥一个把柄?到时候杨廷襄焉肯再加入倒袁一派啊?”

      令年道:“你这话恰恰相反。杨廷襄这个人睚眦必报,如果杨文庆在上海稍有不慎,恐怕他都会和窦督军势不两立,这样不是正符合蔡督军的期望吗?”

      李师长眼睛一转,说:“杨太太——不,于小姐,你这么一说,我可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帮杨廷襄呢,还是想害他了。”

      令年道:“不,我只是相信蔡督军和窦督军都是光明磊落的人物,不会去刁难一个小孩子。现在是云南省和北京政府对立,杨廷襄在里面所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很有限,不必为了他一个小人物,先失了民心。‘应乎世界进步之潮流,合乎善长恶消之天理。为四亿万苍生,虽海枯石烂,此心不死。’这不是你们策划倒袁的初衷吗?”

      李师长低头思索了一会,说:“于小姐,你初来乍到,说着一些话,其实是没有用的,杨文庆的前途如何,还要看杨廷襄自己的取舍。我可以送你去见杨廷襄,但你要晓得,我可以送你进去,却不能保证送你出来。”

      令年说好:“谢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5-14 13:28:59~2023-05-16 00:5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忍冬、全不知、36522826、啦啦、猫咪的红鲤鱼、爆破王五、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nbvcxza0901a 20瓶;豆豆龙 2瓶;yoohyowo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