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寒光》羊脂白玉戈

8、栖凤院

　　三才试结束后的第三日清晨，泽地居相较平日里热闹很多。各位长老派来的弟子都在院内等待着小师弟小师妹们收拾完毕，好引他们去往自己的住处。

　　原本嘈杂的却在泽地居忽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屋内埋头收拾自己行李的四个毛头小子没注意到屋外的异动，直到西厢房的门被人推开来，四人才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门边。
　　苏谨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弟子见过静珣长老。”
　　静珣微微颔首算作回应，他走进屋内环顾一圈之后问了句，“收拾的怎么样了。”

　　“回长老，我马上就收拾完了！”薛煜抢答道。
　　虞竑也接着说道：“回长老，约莫再有半刻的时间就能收拾完毕。”
　　苏谨心中略有疑惑，没接话。

　　“谁问你们了，一边去，凑什么热闹。我是受掌门之托来接祁枢的。”静珣没好气的白了他俩一眼。这下反倒是祁枢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不解。
　　“啊？原来您不是来接我们的啊……”薛煜语气中透露出了满满的失望。
　　“你又不是我门下大弟子，还想要我一个长老来亲自接你？美得你。”静珣无可奈何道。说完还伸手往薛煜脑门上招呼了一巴掌。薛煜只得垂着脑袋扁了扁嘴。

　　静珣看向一旁的祁枢说道：“原本按规矩，你是掌门大弟子，理应由他自己来接你前去居所。不过昨日晚些时候，有几位鸠鸣山的长老到访我派，此刻正在乾坤殿同掌门商量一些事宜。他实在是抽不出空，就托我来接你过去。”静珣说罢，从身后变戏法般拿出了个用油纸包好的小物件，递给了他。
　　“这点东西算是他给你的赔礼，还望你不要怪罪于掌门。”
　　祁枢从方才的受宠若惊中回过神来，接过那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小物件，连忙拱手道：“弟子不敢。有劳静珣长老费心了。”
　　“趁热吃了吧，我去院子里等你。收拾完了就出发。”静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那个油纸小包，而后迅速走出了厢房。

　　等他前脚刚走，剩下三人立马围了过去。

　　“祁枢，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才刚听静珣说“趁热吃了吧”，薛煜满脑子里就都是在猜测那是什么好吃的。
　　祁枢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把小包裹放到桌上，慢慢拆开了油纸，只见里面躺了几个黄澄澄，带了一丝温度的马蹄酥，还正好一人一个。苏谨见状不禁噗哧地笑出了声，祁枢也有些忍不住自己的笑意，随后虞竑也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低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你们仨，笑什么呢？”薛煜有些莫名其妙。
　　“你还记得静珣长老方才所说的，‘昨日晚些时候鸠鸣山有长老到访’吗？”苏谨好心提醒他道。
　　“嗯，那又怎么了？”经他这么一说薛煜更懵了。

　　虞竑只得顺着苏谨的话解释道：“说明从昨日到现在，掌门都是抽不出时间去给祁枢买赔礼的。而糕点有四块，华清峰中知道我们四人关系亲密的也只有祝余和静珣长老，加之马蹄酥还带着些许温热，你觉得这四个马蹄酥会是谁给我们的。”

　　“！”薛煜这才终于恍然大悟。

　　不过四人猜测归猜测，当事人之一的静珣倒是早早逃离了现场，也算是做了个死无对证。

　　祁枢自己的行李本就不算多，和大家吃完了那块马蹄酥就算真的收拾完毕，该走了。等他跟着静珣走出了泽地居，留下来的三人才开始逐渐有了分别的实感。
　　虽说依旧同处华清峰，可往后不知何时才会有像这两年间这般围坐一起肆无忌惮地畅谈的机会了。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薛煜此时也安静了下来，倒颇有几分“天下第一峰”入室弟子的模样了。
　　三个人在沉默中继续收拾着自己的行李，苏谨第二个收拾完毕。

　　“二位师兄，师弟我便先行一步，来日方长。”他向屋内拱手道。薛煜顿了顿，也抱拳回道：“来日方长。”
　　虞竑也冲他拱手说道：“山高水长，苏师弟保重。”
　　苏谨略微颔首，后转身走出了这间西厢房。

　　泽地居院子里等着来接苏谨的是执剑长老门下的大弟子，那日在坎泽殿内他曾在执剑长老身后见到过一个约莫束发的少年人，想必就是自己的大师兄了。他走上前，同这位大师兄行了一礼：“见过大师兄，今日还得劳烦师兄引我去住所了。”
　　“无妨，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说不上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大师兄摆了摆手说道。“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是。”苏谨一直没抬头看他，恭恭敬敬地跟着这位大师兄缓缓走出了泽地居。
　　“苏师弟大可不比如此拘谨，我虽为师尊门下的大弟子，不过也就长你五岁不到罢了。”刚出了院门，这位大弟子便开口道。随后他挠了挠后脑又接着道：“我俗家姓隋，师尊赐予道号玄屿，你日后以俗家姓称呼我也好道号也行，不必总是大师兄大师兄这样的喊，显得怪生分的。”

　　苏谨却是没料到这位玄屿师兄会如此的平易近人，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玄屿转过头来看他才堪堪道：“既然隋师兄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玄屿略显愉悦的应了一声，“往后你也不必太过妄自菲薄，你能入得了师尊门下，自然说明你确有过人之处。师尊门下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只要你潜心修炼，不做什么太过出格之事，师尊通常都不大会出手干涉。”
　　“隋师兄的教导我一定会谨记在心。”

　　“哎，苏师弟你跟我也不必太过客气。这五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能不讲那么多规矩直接交流的人，你再这么客气我可要翻脸了。”玄屿有些郁闷道。
　　苏谨笑了笑，便拿出了那副同祁枢交流时的语气说道：“是我方才没太注意，我给师兄赔个不是。”玄屿听他一改语气，心情也好了点。

　　两人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方被板栗树和淡竹包围着的小院子。正对院门的是一栋二层木楼，院子东面还有一间单独的灶房。顺着院中的碎石小路，穿过一棵落了一地金黄的银杏后，入眼的是院西一个小池塘，池中花早已开败，只留下了几片绿油油的荷叶浮于水面。池边种了些浅色的蜀葵，这个时节虽早已无花，却也给院子添了一丝生气。

　　“到了。这个院子叫栖凤院，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屋子里应该有一件新的弟子服，往后你穿那套衣裳就好了。”
　　此刻的苏谨有点懵，也有些诧异，偌大的一个院子，难道就住他一个人吗？

　　“这……玄屿师兄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玄屿听了笑道：“说的什么话，我没事捉弄你作甚。这栖凤院往后确实就是你的院子，那些个什么花花草草的，你要是乐意就随便照料一下。”
　　见他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玄屿又接着解释道：“华清峰虽为‘天下第一峰’，但真正的入室弟子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入门弟子，也就是所谓的俗修。历代同字辈的入室弟子多则三十人，少则十余人。故而每人都可分得这样一方小院子。”
　　苏谨觉得他这师兄是不是对“小”字有什么误解。

　　“……我明白了，有劳师兄了。”
　　“嗯，不碍事。你今天刚搬进来，很多事还不太清楚。要不你先将行李放好，我带你去走走，也算是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是，多谢师兄。”

　　待苏谨放置妥当他的行李后，他又随着玄屿陆续去了专供执剑长老门下弟子所用的练剑坪，供入室弟子沐浴的温泉幽天池和藏书众多的摘星阁，以及顾名思义负责门内所有弟子日常用度的内务司。
　　行至一方离栖风院不远的院子时，玄屿回过头来看他，“这是我的住处，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问题，只要我在山上，随时欢迎你来。当然，若只是单纯想找我聊天也行。”
　　“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师兄吗？”苏谨若有所思地问道。
　　“嗯，那当然，只要是我会的。要是我也不懂，那我们俩就一起去找师尊去。”玄屿答得也干脆。

　　“那师兄可否替我卜上一卦？”
　　“不行。”玄屿这个回绝显然比方才更加斩钉截铁。
　　“为何不行？”苏谨不大明白。
　　“……我，不擅长卜卦，卜不准。你若是实在想，改日我倒是可以替你去找静瑜长老说上一说。”

　　见玄屿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抵触，苏谨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了。他朝玄屿行了一礼道：“是我唐突了，还望师兄见谅。”
　　“不知者无罪，况且你又不是故意的。“玄屿摆了摆手。而后转身走向他自己的那方院子，“今日便到此吧，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记得早些到练剑坪来。”
　　“是，那师弟我就先行告退了。”苏谨盯着玄屿的背影看了会儿，自己一人回到了栖凤院。

　　他站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这个栖凤院，对“这个偌大的院子今后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住所”这件事依旧没有什么实感，只得又绕着院子一点点的细细观察起来。东侧的灶房里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日份的食材，有菜有肉，好不丰盛。可转念一想，再丰盛的食材也终归还是需要自己动手料理，苏谨的头又大了起来。

　　出了灶房，经过那条几乎被落下的银杏叶遮严实的碎石小路，来到了院西那汪莲花池。刚进来时未曾仔细检查，这会儿靠近了他才发现，池子虽大，栽有莲花，却不见有任何鱼类，少了些灵动的气息。
　　绕着池边走了一圈，他发现蜀葵丛里有株不大起眼的“杂草”，正卷袖子弓腰准备把那株杂草拔起时才发觉这杂草竟也开了花，淡黄色的花瓣上有着暗红色的条纹，花香甚浓。苏谨连忙放下袖子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差点办了件坏事。这哪是什么“杂草”，分明就是爹爹以前说过的建兰。

　　苏谨觉得自己与其在这院子里瞎探索搞破坏，还不如早些回屋整理行李，正如玄屿所说，明日还需早些前往练剑坪。反正以后时间多得是，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
　　回到了二层小楼内，他又有些按捺不住的开始了打量。一楼进门是一间开阔的堂屋，正面放有一块樟木雕花屏，背后的桌子上放有一套碧青滚边的莲白色燕氅。堂屋的左侧是间采光还算不错的卧房，右侧则是一间私人书斋。

　　二楼则分割成了两部分，靠外的一间是大卧房，靠里那间则是观星阁，里头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型各色的工具。苏谨越想越感动奇怪，为何他一个人住的院子却要有两间卧房。
　　他来回比较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挑了楼下的那间，空间小采光好，最主要的是一楼比二楼更方便些。

　　在新院子里的第一个晚上并非那么的好过。若是非要说为什么的话，院子太大，人太少了。
　　此时的苏谨也不过才将将十二岁出头，一个人住这这么个偌大的院子，奢侈也确实奢侈，害怕也是真的害怕。白日里他还专门挑了楼下这间面积不大布置紧凑的卧房，想着卧房不那么空旷的话应该也会不那么令人害怕。
　　谁知半夜这秋风随意地一拨弄，院中那颗银杏的树枝便随风上下摆动，那影子倒映在窗纸上，对苏谨来说又是“别有一番风味”。不得已，他只得翻身向里，从枕边堆放的衣物中翻找出那枚螭龙佩攥于掌中，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