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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不计前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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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朝夕相处三两年的小道士,彧瑚心里还真有一股说不出的空荡荡的感觉。
站在县城的驿站前,他犹豫了许久,是先去逛一逛看看有什么新鲜事,还是捏着鼻子去找伏稷。
说起伏稷,彧瑚一愣,抬手就给自己脑门一巴掌。
上次带回来的那坛新酒,自己还一口没喝,落在小道士那院里,这下彻底喝不到了。
这头生着闷气,转念一想,彧瑚转头就找车夫让人将他送往码头。
码头的船夫正打瞌睡,见来人一副道士打扮,除了样子好看以外,还真就不像有钱人。
刚想开口拒绝,啪的一声,对方在自己面前拍下两个指节长的银锭。
“走走走,爷您请。”船夫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起身想要去拿的那颗银锭,奈何指尖刚刚蹭到距离银锭不足一寸的地方时,对方便迅速将银锭收了回去。
“到地方再给你。”对方懒洋洋地说道。
得,没办法,谁叫人有钱。
去趟新郑就能赚那么多,傻子才不乐意。
船夫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
行至距新郑县城约莫还差十里地的地方时,彧瑚探出脑袋让船夫靠边停船。
再怎么见钱眼开的船夫也得有基本的职业操守。
再过一会儿天就该黑了,哪有让客人在这荒山野岭处下船的说法。
担心对方是哪户大家初出茅庐的小郎君,人生地不熟找错了地方,船夫不禁出言提醒道:“这位爷,这还没到新郑县城呢。”
“就停这。”彧瑚懒得作过多的解释。
“……”船夫一愣,“行。”
反正自己有钱拿,也就不必操那个闲心。
将将靠岸之际,对方二话不说便直接跳上船边的地面。
对方身手矫健,反倒看得船夫有些急,他连忙大声喊道“爷!您这路费……”
若是出尔反尔不给钱,拔腿就跑可怎么办?
对方头也不回地说道:“座椅上。”
说完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船夫连忙弯腰进入船舱,粗略一扫便瞧见早晨拍自己脸上的那锭银子正躺在座椅处闪闪发光,顿时间松了口气。
转身看向岸边,却瞧不见一丝人影。
许是黄昏十分,光线昏暗的缘故,船夫顿时间萌生了一股寒意。
加上各种坊间话本的渲染,他忽然怀疑起将将下船的青年。
样貌极佳,出手阔绰,却选择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下船……
别是妖怪或者鬼魂什么的吧。
这么想着,船夫连忙拿出方才那枚银锭咬了一口。
“哎呦!”
这是一颗真的不能再真的银锭,还差点把船夫牙给崩掉一颗。
闻声,不远处的彧瑚小声道:“蠢货。”
直到明月高照,彧瑚才着手开启降香木的入口。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再来找我了呢。”
刚走进那方院子,院角便传出伏稷的声音。
彧瑚没接话,自顾自走到院里的木桌旁坐下。
“怎么,还在生我气?”见状,伏稷不解道。
“不是。”简洁明了的回答。
伏稷摸着下巴走过来一起坐下,“那是怎么了?你和他闹掰了?”
“你能不能用点正常的形容词。”彧瑚瞥了他一眼。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这么晚来找我?”伏稷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彧瑚摇头,“我只知道若是我继续留在华清峰,没准会出大事。”
伏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那小道士居然说他心悦于我。”彧瑚满脸不可置信。
本来准备好要说关于魔之一事的伏稷被他这一句话说得瞬间懵了,准备好的说辞全忘了。
“什么?”伏稷感到无比诧异,“他上辈子不是还把你当友人吗?”
“你自己都说了上辈子。”彧瑚白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他这辈子也会憋着不告诉你。”伏稷小声嘀咕道。
“‘也’?”彧瑚不由地挑眉。
意识到说错话的伏稷瞬间收声。
彧瑚眯起眼睛盯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被彧瑚看得背后发毛,伏稷小声道:“其实,他上一世的时候我就隐约察觉到了,只是我觉得这事应该不会有那么巧。”
“上一世你便察觉到了?”彧瑚眯起眼睛盯着他。
意思初代执剑长老对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不知怎的彧瑚顿觉毛骨悚然。
没理会彧瑚内心的疑惑,伏稷抬手摸着后颈自顾自继续道:“四百年我初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上次你带小道士来,我依旧有这种感觉。”
这话让彧瑚意识到,方才两人是在鸡同鸭讲。
彧瑚开口不屑道:“你是不是见到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会说自己好像在哪见过人家?”
“我是说真的!”伏稷不服气,“只不过对他的熟悉感没有遇见你时那般强烈。”
“难道不是因为我比他更好看些?”彧瑚极其自信地戏谑道。
这话说得伏稷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到语句来反驳他。
见对方一脸吃瘪样,彧瑚忍住笑意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那要是照你这么说,他岂不是你当年在有熊的熟人?”彧瑚换上一副正经的语气问道。
伏稷摇头,“若是在有熊认识的熟人,那应该很快就记起来才对。”
“没准是你上了年纪,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也正常。”彧瑚继续调侃道。
“啧”伏稷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我记性可好了,不然哪来的这座‘有熊城’。”
意识到话题逐渐偏离初衷,伏稷又把话头给绕回来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话说那小道士怎么跟你讲的?”语气中满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积极。
略显跳脱的话题问得彧瑚一愣,他含糊其辞道:“就……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紧接着彧瑚把话题一转,“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可是有媳妇的人。”伏稷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杯茶水,“再说,我又不是瞎子。那日你带他进来,他看你那眼神简直能跟我以前看我媳妇有得一比。”
听伏稷说得愈发过分,彧瑚咬牙切齿地忿忿道:“行行好,快闭嘴吧你。”
伏稷抿一口茶,砸吧砸吧嘴继续不怕死地小声说道:“明明是你先问起的。”
“不过我确实很意外,小道士这一世的情感可要比上一世做剑仙时来得强烈得多。”
懒得接他的话,彧瑚白了他一眼,抬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那你还回去吗?”伏稷好奇道。
“不知道,我同他说等我想明白了就会回去。”
伏稷下意识道:“你怎么能骗人家?”
“我没有骗他。”满脸莫名其妙看着伏稷,彧瑚干巴巴地解释起来,“我是龙,非人族,不太能理解你们所谓的心悦之情。倘若此时贸然答应,最后反倒叫他受了情伤该如何是好。”
莫名地替苏玄徵感到担忧,伏稷一言不发地微微摇头。
看着伏稷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彧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道:“《伏龙记》是不是你写的?”
听到这三个字的一瞬伏稷浑身一僵,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我,我写那玩意干嘛啊。”
显然彧瑚并不相信他这漏洞百出的解释,起身作势要去他书斋里逛逛。
伏稷连忙拉住他,“别别别,是我写的是我写的。”
沉着脸准备听他扯谎的彧瑚脚步一顿,重新坐回了木桌旁。
“我这不是天天铸剑也有烦的时候嘛。”伏稷眼神飘忽地解释起来,“那会儿也不是酿酒的时候,闲来无事我就去外头逛了一圈,发现这个叫话本的玩意还挺稀奇的,就顺手买了本回来看。”
“看着看着……我就想着我也想写那么一本,写来玩玩。”越是说到后面伏稷的声音就变得越小。
彧瑚瞪着他,“所以你就写我?!”
本来还觉得理亏的伏稷下意识地回道:“你都喝了我多少坛酒了,用你的故事换酒钱不是正好。”
“你!”彧瑚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我这不都把细节给改了嘛。”伏稷小声道。
没准给鹘氏来看都不知道这写得是他自己徒弟的事。
只是后半句伏稷没敢说出口。
“都怪你写的那破故事,害的小道士以为我跟初代执剑长老之间有什么不可言传的故事。”彧瑚抱怨道。
“……你跟他解释了?”伏稷好奇道。
彧瑚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废话,不解释我一世英名可就没了。”
他这话可是叫伏稷感到格外新奇,“平日里你不是都懒得作解释吗?”
这话问得彧瑚一愣,竟是好半天答不上来。
像是看穿对方般,伏稷轻笑了一声。
“反正华清峰是不能待了,暂且住你这得了。”彧瑚略显尴尬地转移话题道。
“说得好像住我这委屈了你似的。”伏稷小声嘀咕。
他思索片刻,正色道:“你是不是伤还没好透?”
彧瑚点头。
“难怪……”伏稷停顿片刻,“不过这些日子,人界古怪事也变得多起来了,我这虽比不得华清峰那般灵力充沛,但至少胜在安全。”
彧瑚挑眉,“什么意思?”
“我前两日去新郑县城里逛了一圈,传闻附近各地似乎一夜之间多了许多化为人形的凶悍妖物。”
再次给自己续上一杯茶,伏稷悠悠地说道:“倘若我的记忆没错,他们口中所谓凶悍妖物,多是益兽或是普通小妖。我顺着他们的消息去探过,其中大多都有被魔气侵蚀的痕迹。”
“妖丹呢?”彧瑚追问道。
伏稷摇头,“没了。有的连尸首也没留下,剩下的,皆无妖丹。”
闻言彧瑚不由得皱眉。
“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伏稷摸着他那本就没长胡子的下巴说道:“虽说这些所谓凶悍妖物似是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但死的都很蹊跷。”
“什么意思?”彧瑚不解。
“灵力强的妖族大多尸首丢失,唯一几具留下来的也无一例外的似是经历过激烈打斗般,身上伤口甚多。剩下那些稍弱的,便只是妖丹被强取,尸首大多完整且无明显外伤。”
见彧瑚眉头紧锁半晌不出声,伏稷歪着头问道:“想到什么了?”
“心魔手上有困龙锁。”彧瑚回忆起当日在洛阳城外的那一战,“他应该是想要收集人界妖族的妖丹,通过对转将妖丹化为魔力为他所用,以此谋权篡位。”
这话让伏稷感到不解,“他手上有困龙锁?那你是怎么……”
彧瑚摇头,“我被打至经脉俱断后,逃向不远处的伊阙。本该是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对方并未乘胜追击,反倒回了魔域。”
二人间陷入一阵沉默,半晌后伏稷开口道:“难不成魔域现在有三股势力?”
像是在看傻子一般的彧瑚白了伏稷一眼,“魔域本来就不止三股势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伏稷知道彧瑚指的是魔域四城,“我是说,那天心魔没有乘胜追击的理由,会不会是因为被苍梧城那只大天魔觉察了。”
说完,伏稷又自答自问道:“可倘若照着般来想,又是谁在强取妖族的妖丹呢?”
听到苍梧城的天魔,彧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所以你想说,是他间接救了我?”彧瑚挑眉。
“我不知道。”伏稷移开视线敷衍道:“我这不也是猜测嘛。”
自言自语般,伏稷小声感叹道:“不过若是苍梧城的大天魔真的出手,后来的这些妖族应该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听上去明显是在帮苍梧城天魔说话的伏稷并没有收获到来自彧瑚的任何应答。
半晌后,伏稷不怕死地再次开口道:“你记恨了他那么些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彧瑚沉默片刻,转着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道:“烈山部一事本就由他而起,加之彼时他又刻意隐瞒身份导致太湖周边方圆百里的人族皆被魔气侵蚀,我气不过,也是想替鹘报仇。更何况后来那个臭道士也因此丧命,这笔帐自然得记到他头上。”
见他主动提起鹘氏,伏稷试探道:“你不是早就和鹘氏断绝师徒关系了吗?”
“不可能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是他教给我的。”彧瑚轻叹一声,“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就依然还是我师父。”
“所以他让你进天虞山了?”伏稷听得有些迷糊。
彧瑚摇头,“现在不知道。至少在我受伤前,我依旧进不去。”
“那你怎么到现在都还在想要说服他?”伏稷不解道。
“无论如何,他都还是我师父。”彧瑚叹气,“总有一天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