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寒光》羊脂白玉戈

49、似是而非

　　二楼雅间倒确实称得上这个“雅”字。
　　内饰不似楼下那般花红柳绿，像是专门为接待仙长做过准备似的。
　　配色素雅清淡，桌上的白瓷花瓶里插着枝似乎是早些时候刚摘下的桂花枝，就连角落里点的熏香都是淡淡的檀木香。
　　丽娘招呼着他们二位在屋中落座，又将更加详细的情况同他们复述了一遍。

　　丽娘说她这“凝香馆”开了二十来年，信中提到过的那位五年前失踪的头牌“听雪”便是这凝香馆的第一批姑娘。
　　这姑娘不仅长得倾城，性格温和，人还聪明伶俐，知书达理。
　　多少达官贵人通宵达旦的排着队一掷千金就是为了能和她见上一面。
　　六年前一个别地来的公子瞧上了听雪，想要将她赎身赎出去。
　　价开得也合适，听雪也愿意跟对方走，结果等那公子去了趟钱庄回到凝香馆后，听雪人就消失不见了。
　　任丽娘吩咐馆里小厮怎么找都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的痕迹，就连她是怎么从馆中消失的都不知道。

　　她也报过官，可官府查了将近半年后告诉她实在是没线索，听雪这事就这么成悬案了。
　　想要将她赎出凝香馆的公子当时那叫一个气，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可人，手都还没摸到人就生死不明了。

　　自五年前听雪失踪后，凝香馆里陆陆续续又消失了五六个姑娘，随之而来的还有现在头牌“笑霜”姑娘屋中传出的怪声。
　　她曾问过笑霜夜里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笑霜却说自己夜里什么都没听到。
　　也问过后来留宿的恩客，得到的回复也是没有异常。
　　丽娘对此实在是束手无策。
　　她曾交代过馆里姑娘们千万不要乱跑，夜深时还每层安排一个小厮守在楼梯处，馆外还有人来回巡逻，终归是无济于事。
　　一年前馆中倒是安生了一段时日。
　　最近半年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消失了三个姑娘，其中两个才豆蔻之年的小丫头还是笑霜日日带在身边调/教的。

　　闻言彧瑚眼珠一转，“这个笑霜和听雪……”
　　以为他已经有所头绪的玄徵立刻转头看着彧瑚。
　　“啊，笑霜是听雪带出来的。”丽娘笑道，“听雪和她就像亲姐妹似的，刚听说听雪要被赎出去的时候，笑霜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可否让在下见一见那位笑霜姑娘？”玄徵问道。
　　“这……”丽娘犹豫片刻，赔笑道：“笑霜姑娘今晚恐怕……不大方便。”
　　丽娘这话说得玄徵一愣，随即耳尖泛起薄红。

　　出息。
　　余光扫到他的彧瑚不禁腹诽了一句。
　　“她什么时候方便？”彧瑚面无表情道。
　　“明日白日一定是没问题的。”丽娘轻笑道。

　　“若是二位不嫌弃，这几日便留在小店，这间屋子相较其他的也来得清静些。”
　　彧瑚微微皱眉，“就一间？”
　　丽娘立刻不好意思地赔笑道：“这几日小店生意委实是忙不过来，只能留下这么一间雅间了，实在是对不住二位仙长。”
　　见彧瑚的脸色不大好，玄徵开口道：“若是实在不便，在下可以去城里客栈投宿。”
　　“仙长您这就不知道了吧，两天后就是重阳了，杭州城里来了大批的游人。这客栈也早已是人满为患的。”丽娘连忙道。
　　“罢了。”彧瑚摆手，“记得明日请那个笑霜姑娘来，有要事问她。”
　　丽娘笑着应了一声，见他们没有其他吩咐，便从屋中退出来。

　　待丽娘的脚步声渐远，耳尖薄红稍许褪去些的玄徵好奇道：“凝香馆的事难道和那位笑霜姑娘有瓜葛吗？”
　　“不知道，管她有没有关系，先叫来问问再说。”彧瑚漫不经心道。

　　闻言玄徵转头看向窗外，小声道：“重阳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游人到杭州城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都多少年没来过钱唐了。估计是有什么新活动。”
　　听他提起杭州城旧称，玄徵瞬间记起了些事情，“彧瑚，我好像记得你说过你和初代之间长老就是在杭、钱塘初遇的。”
　　彧瑚嗯了一声，“是有那么回事。”
　　“也是重阳节左右吗？”玄徵好奇道。
　　“端午。”彧瑚深吸一口气，“人界端午有喝雄黄的习俗。”
　　“雄黄酒？”

　　彧瑚微微颔首，“整个城里都是那股味。我那时才将将由蛟化龙，被雄黄一熏差点在城中显了原形。”
　　低着脑袋的玄徵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他抬头问道：“所以是执剑长老救了你？”
　　“算是吧。”

　　眉头紧锁的玄徵在桌边一言不发地坐了大半天，久到连彧瑚都以为他是不是坐着睡着了。

　　“我和初代执剑长老，真的很像吗？”突然间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彧瑚抬眼看着他，玄徵也异于往常般毫不示弱地看了回来，在彧瑚看不到的桌下，玄徵搭在腿上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
　　“像”彧瑚轻笑一声，淡淡地说道：“不过你是你，他是他，再像都始终是两个不同的人。”

　　这话让玄徵顿时间松了口气，当他细细回想彧瑚的后半句时却又觉得心里闷闷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少想些有的没的。”彧瑚收回目光，不打算就此继续讨论下去，“明日要查的东西还挺多，早点休息。”

　　待玄徵洗漱完毕坐到榻上还未准备入睡时，坐在八仙桌旁的彧瑚直接抬手熄灭了不远处的烛光，显然是为了防止玄徵转头又想起些什么再开口说废话烦自己。

　　无可奈何，玄徵只得闭嘴乖乖躺下去睡觉。
　　风月场对于想要睡好觉的人而言终归不能算什么舒适的场所。

　　整间屋子的照明都被熄灭，唯一的光源只剩下自窗户处投射进来的月色。
　　玄徵在榻上辗转难眠，而随着视线被夜色蒙上一层朦胧的黑纱，其他的四感便随之变得灵敏起来。
　　尽管丽娘已经事前打点过，屋子在的位置也算较为偏僻，奈何依旧架不住时不时便从其他屋子传出的让人面红心跳的声响。

　　原本面向里侧睡的玄徵突然间一愣，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翻个身面朝彧瑚所在的八仙桌。
　　八仙桌离窗户很近，窗外的月色就这么不偏不倚地照在了彧瑚的右半身。此刻的彧瑚正闭目调息养神，表情平十分静，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如白日里那般强烈的攻击性。
　　银白的月光将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照得一半白如汉玉另一半却没入阴影之中，看不清另一半的表情也看不到那颗惹眼的泪痣。
　　玄徵侧躺在榻上，静静地望着彧瑚有些出神，就连耳边那些方才觉得异常燥热的声响此刻竟也丝毫影响不到他。

　　他刚想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就听床榻嘎吱的轻响了一声。
　　不远处闭眼调息的彧瑚猛然间睁开眼睛，抬眼瞥了榻上的玄徵一眼，“睡不着？”
　　玄徵愣住，一时间竟不知道此时是该如实回答还是蒙混过去的好。
　　彧瑚思索片刻，抬手在空中随意的比划了几下，紧接着玄徵便发现周围的声响消失。
　　他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彧瑚，“方才那是？”
　　“隔音。”
　　彧瑚淡淡地补充道：“先前忘了给你也施一个。”

　　难怪他一点都没受影响。
　　玄徵不由得小小腹诽了一下。

　　他重新躺下去，又睁着眼继续盯着桌边的彧瑚看了好一会儿。
　　见对方丝毫没有要睁眼的打算，这才悠悠地翻身朝里，不出片刻便睡着了。
　　只是不知为何，玄徵的梦境中出现了一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

　　那是端午时节的杭州城，化了原形的白龙头上却没有那对自己熟悉的珊瑚似的角。
　　缩小的白龙被与自己九分相似的青年带出杭州城，路上白龙闷声道：“你就不怕你救的是条毒蛇？”
　　“贫道虽然分不清蛇有无毒，但龙和蛇还是能分清楚的。”青年笑道。
　　转到城郊一处人烟稀少的湖岸边，白龙迅速下地，冷冰冰地问道：“你救我图什么？”
　　“什么都不图。”青年脸上满是笑意，歪头看着地上的白龙。
　　白龙眯起眼睛，却因为此刻身形过小从而显现不出任何威胁的气势。

　　青年像是突然记起了些陈年旧事般问道：“此前贫道见阁下会烈山部的法术，阁下的师父是先世人族？”
　　地上的白龙陷入沉默，而后重新变回人形，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死死地盯住青年，“问这个做甚？”
　　“贫道并无恶意，只是见阁下独自于端午佳节行走城中，难免形单影只。不如与贫道同行几日，相互也能作个伴可好？”
　　他笑得人畜无害，对面的白龙依旧狐疑地盯着他，并未立刻开口答应亦或是拒绝。

　　梦中的画面到此戛然而止，玄徵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彧瑚正站在床榻边挑眉看着他。
　　“醒了？”彧瑚微微弯下腰，“是不是除了华清峰，你在哪都能睡得如此安稳？”
　　高高束起的玄青发丝从他腰侧滑落，青丝随着彧瑚脑袋的动作在被褥上毫无章法地轻轻摩擦。
　　一些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在玄徵心中暗自萌芽，就好像彧瑚发尖扫过的不是玄徵盖着的被褥而是他的心窝。
　　看着凑近自己的彧瑚，玄徵整个人都还有些懵，分不太清究竟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境。

　　见他半天不说话，彧瑚满心疑惑地伸手去摸玄徵的前额。
　　“睡傻了？”
　　额头上传来的温度让玄徵瞬间清醒过来，语气中还带着些鼻音，“我、我做了个梦。”
　　“梦？”彧瑚收回手掌直起腰看着他，语气变得有些戏谑，“什么梦这么回味无穷？”

　　坐起身来，玄徵抬手蹭了蹭鼻尖说道：“我……我梦到你了。”
　　彧瑚动作一僵，原本想着借此调侃调侃这个小道士，却不曾想他会冒出这么一句来。
　　“什么玩意？”
　　“我梦到你和初代执剑长老在端午时节的杭州城的对话。”玄徵小声说道。
　　这话听得彧瑚一时无语，思索片刻后他皱着眉从榻边走开，背对玄徵干巴巴地说了句，“别回想你的梦了，赶紧洗漱，一会儿那个笑霜就该过来了。”

　　坐在榻上的玄徵盯着彧瑚略显单薄的后背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句如鲠在喉的疑惑问出口。
　　他飞快地洗漱整理，束发完成的下一刻，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二位仙长，妾身已将笑霜姑娘给您二位带过来了。”丽娘的声音隔着门板较之昨日显得有些失真。
　　靠门的彧瑚扫了一眼里面的玄徵，见他已经捯饬完毕，这才出声应道：“辛苦，进来吧。”
　　闻言，丽娘悠悠地推开房门，“没有的事，是妾身请二位帮忙，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完她一抬眼就对上了逆光坐在八仙桌旁的彧瑚，看得丽娘走神片刻。

　　玄徵也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丽娘站在原地没有往前走，而她身后则跟了一位袅娜娉婷的佳人。
　　“这位便是……”他出声问道。
　　丽娘猛地回过神来，笑道：“妾身身后这位便是凝香馆现在的头牌‘笑霜’。”
　　看了看丽娘身后的这位笑霜，玄徵又转头看了一眼八仙桌旁的彧瑚，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到“还是龙好看”。

　　盯着门口的那个女子看了片刻，彧瑚皱眉，没有说话。
　　丽娘见两方都没有开口，伸手拐了一下后方的笑霜。
　　“奴家见过二位仙长。”
　　她话音刚落，彧瑚抬眼看着丽娘打断道：“能请笑霜姑娘跟我们单独谈谈吗？”

　　笑霜一怔，没有出声，似乎是在等丽娘开口。
　　“问完就让她走。”彧瑚难得的补充了一句。
　　丽娘笑道：“没、没问题。”
　　她快速地转身出了屋子，还贴心的给他们关上了门。

　　“我劝你最好不要偷听。”彧瑚语气中有些不耐烦地提高声音道。
　　门外安静了片刻后才响起丽娘走远的脚步声。
　　待脚步声走远听不见了，彧瑚这才看着门口的笑霜淡淡地开口说道：“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