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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对峙的鬼鬼 ...

  •   加丘的眸子是一种缺少光泽的灰黑色,瞳孔缩成针尖般的大小。他双眼大睁,直勾勾地望向前方,仿佛还在狰狞地逼视着敌人。

      到死都在战斗的人眼神不是一般的凶。我伸手把他的眼睛合上,在狭小的空间内侧身去检查里苏特。可能有原本年纪的加成在,即便缩水了他的年纪也比加丘要大了不少,加丘和梅洛尼年龄差不多,里苏特却称得上是少年人了。他同样死不瞑目,纯黑巩膜和血色虹膜看起来像是业绩最出色的恶魔,考虑到他的过去,这个想法某种程度上无限接近于事实。不过这种程度的外貌异常比起那些死相乱七八糟还张着血盆大口捕食同类的真正鬼怪连洒洒水都够不上,我随手捞过他断掉的手脚拼回去,切口比较平整便很好接,然后蹲在一边等他俩谁先活过来,暴走的就立刻按在地上。
      没错,主要针对加丘,我怕他小时候脾气也爆,接受不了现实又控制不住,只好先锁人为强。

      加丘的致命伤是横贯脖颈前后的深深血洞,里苏特则死于飞行史密斯的两轮密集连射,还断了一手一脚。单纯以伤口数量换算严重程度的话,加丘的复原速度会比里苏特要快一些,但严重程度则是难以抉择。
      我希望加丘晚点醒,最好能在安抚好里苏特之后再和他吵,必要时执行强制公主抱回家政策。至于我在店员心里的形象会是如何,那已经不重要了。

      里苏特先动了,合上眼睑后他的表情依旧是凝重不甘的,断掉的一手一脚同时抽搐了几下,但没有睁开眼睛。我盯着他看,却没防备另一侧加丘猛烈地呛咳起来,溅得左半边白色裙子上溅满了血点。
      他喉管中凝固的血液居然不会先回到身体里再复活吗!幸亏小孩子体型小,我一把提起加丘的后领让他胸膛向下趴在我膝盖咳,同时就是控制力道猛拍后背,他从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接着喷出了一大块血块,挂在我的腿上蔫掉了,拼命呼吸。

      居然成功了。从理论上讲,气管里产生凝固血液的病人很难靠咳就能把血块咳出来,还好加丘小朋友身体素质过硬。

      之后我才注意到裙子上的血。

      啊啊啊!要不是怕换回去原来的衣服到一半他们醒来,我刚才肯定会换的!
      ……不,等等,这些血是能回去他身体里的。必须是能回去的。

      在我万般焦虑的瞪视下,这些血痕慢慢变淡消失了。松了一口气,我抬起头,发现里苏特也正盯着裙子上的血迹看。他的替身能够控制包括血液中存在的铁质,如果感受到含铁血液(血渣?)的存在移动也并不奇怪。循着虚空中的某条轨迹,里苏特的眼神谨慎地移到还在忙着喘气的加丘身上,又看向我,那双配色本很有压迫力的眼睛现在看上去非常的慎重。

      “……”
      不要那样看着我,我不是危险人物!你们才是搞暗杀的啊喂!

      我干咳一声,强行微笑着开口解释:“这位同学你好,请不要害怕,我并不是坏人。”

      里苏特:“……”
      他表情丝毫不变地与我对视,睫毛微微一眨,像零落的雪片或是灰烬。

      很好,这尴尬的开场白,他一个字都不信。
      怎会如此,我的友善明明天地可鉴。

      我勉强继续道:“我在救助他,你也看到了……卧槽!”

      加丘喘过气之后,首先给了我一个礼貌的直拳。幸好我的精神一直高度集中,不然他这一拳的力道能给我鼻梁打断。

      用力捏着他的手腕从鼻尖前移开,我终于连假笑也笑不出来了,“干什么突然动手?”
      真以为凭自己的小身板打得过我?

      一手被我抓着,另一边肩膀也被我死死按住,加丘的眼神犹疑且凶狠,试衣间里灯光很暗,他的瞳孔却缩着,像什么垂死挣扎的野生动物。他的脸色病态地苍白,比梅洛尼或普罗修特都白,像纸,脸颊泛着潮红,喘气的声音很重,似乎正在重感冒当中。可对于重感冒患者来说,他的精力又惊人地旺盛。
      大概他以为自己被攻击了才会满身是血吧。

      手下的皮肤很热,接近高烧的温度,他的力气在逐渐加大,我和加丘的力道抗争着,也不得不增加更多的力气,小小身躯的骨骼硌得掌心生疼,我怀疑他的手腕都要被捏紫了,“别冲动,你低头看一下自己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

      加丘呼哧呼哧地瞪着我,见实在挣脱不开,牙都快呲出来的小野兽只得屈服地低头。

      然后他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看清楚了?你根本没有受伤。”所以别这么暴躁了,对我的老胳膊老腿太不友好。

      确认他不会再突然打过来,我慢慢地放开他。他坐在地上看我几秒钟,恢复自由的双手撑起身体。他四下打量一圈,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里苏特时皱了皱眉,而里苏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受到挑衅,加丘反应很大地甩过头。

      他盯着我身后试衣间的门帘,我立刻让开:“你可以出去,但要在外面等我,不要乱跑。”

      “哈?为什么?你又算哪根葱?”能力的翻译效果把他的不屑完美地传达了过来。

      “因为这里是中国,没有任何你认识的人,或是能住的地方。”我平静地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出去看。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也可以,中国的报警电话是110,随便在路边借别人的手机打就会有警察过来把你送到意大利大使馆,或者去大马路上直接找指挥交通的交警求助也可以,我们国家的治安系统非常完善。”

      加丘听到“警察”这个词时更暴躁了,就像在用表情说“那群废物?”,看来意大利的警察在小朋友心里的形象非常负面。
      “我怎么可能一眨眼就在中国了?而且你说的话也是……”他突然卡壳了。

      “意大利语?不是吧。”我歪了歪头,“只是你能听懂而已,我的语言发音是不是意语只要注意听一下就能分辨出来,你很清楚。”

      “是你把我弄到中国的?”
      淡蓝的眉毛扭在一起,加丘身上的暴躁感凝固了,变得更加危险起来。冒充背景墙的里苏特注视着他,突然消失了身形,和墙纸彻底融为一体,大概是他看到加丘用上了替身。

      但我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气温有些低。强撑着身体与我对峙的瘦削男孩脸色黯白得像纸,在我眼中也没有披上寒冰的铠甲,比起做个战士,他更需要吊水。

      ……我对于他攻击的举动也不是那么生气了。
      他只是很不安,换成我也没办法轻易相信陌生人。
      最重要的是,他没打到。

      “可以这么说。我的能力现在很不稳定,有可能会影响到其他人,你们不是第一批被‘拉来’中国的意大利人。”半开玩笑地道,我侧身撩开试衣间的门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所以,如果愿意配合,我会尽量负起责任照顾你们在中国的衣食住行。我也是贫困人士,条件并不好,只能保证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住哪里你就住哪里。我并非替身使者,也不打算和你们战斗,想走就请自便。当然,我个人建议你去趟医院,你看起来……”
      病得不轻?不不不,换个形容。

      “……非常需要帮助。”我诚恳地说。

      面对我破罐子破摔似的解释,加丘的表情无疑更加凶恶了。
      “我不需要。”他说。

      加丘不是小孩子之中最有压迫感的,但要说谁最可能冲上来咬我一口,那非他莫属。他弯下肩胛轮廓清晰可见的脊背,如同拉满的弓,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箭射而出,敏捷又粗暴地顶开我,从空隙钻出门去。
      想到他跑出去可能就找不回来了,难道要躺大街上等着退烧?因此,就算怼上肋骨那一手肘让我下意识倒吸一口气,却没顾得上别的,依旧伸出手想挽留一下,“喂,要不然我先带你去医院……”

      犹如背后长了眼睛,瘦削的少年躲过我的手,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他居然在原地斜斜跳起来相当的高度——如同花滑选手的圆周空翻,他轻灵地调动肩与腿,优美地避开了我的手,还在小臂上留下了一道散发着冻气的长长伤口。

      温度原因,划开的皮肤完全不疼,加丘的冰刀真利啊。

      外面店里的三个人都被惊动,店员小姐姐被试衣间里冲出来的人吓得僵住了,普罗修特把她从加丘的路线上拉开还骂了句脏话,伊鲁索二话不说转身就向店里的试衣镜跑过去,身影融入镜面。他要去追加丘,我连忙喊了一声小心点,想了想又加上别把他打太狠了。普罗修特推开店员小姐姐,听到这话就骂我傻X。

      我很无语,挨了刀还要挨骂,我说都是我自己没注意,你就别生气了,骂人不是好习惯。结果普罗修特更生气了,他看上去想来把我脑袋敲开看里面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傻X内容物。

      他骂人花样多,他有理。好嘛,我就是猪,你别气坏了自己,说完我闭上嘴,低头看自己的胳膊。从腕骨到手肘,细长的伤口横贯整条右前臂,被冻住的血管截面感觉麻麻的,没有血的伤口像放净血液的粉白色生猪肉。大概我的脑子也被冻傻了,我的心情毫无波澜,甚至还想坐下来发会呆。现实当然不能那么悠闲,普罗修特过来,他单手托起我右手的手指,不敢向上碰触。他的鼻尖挺直,现在就离我的脸很近,呼吸吹过脖颈周围的皮肤。他的呼吸也有点重,希望不是被加丘冻感冒了。

      “没有血……全都冻上了。那个替身使者能够控制低温。”他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试衣间内,没有人在。但我一直站在这个狭窄的门口,出去免不了要碰到,何况里苏特比加丘更高,肩更宽。他还在里面。

      “你如果想走也随便,想跟着也可以。你高兴就好。”我半回着头对试衣间里讲,一边推着普罗修特走,想把门口让出来,不然我俩一堵谁也出不去。

      ……推不动。

      不应该啊。普罗修特又没长高多少,他有这么结实了?

      我感到迷惑和疲惫,迟缓地转回头来看普罗修特,他正越过我盯着试衣间内,眼神暗得瘆人。
      “在那里的人,不管你是用什么方法掩藏自己的,出来。”他低沉地警告道。

      在他身后,店员小姐姐瘫在店内的椅子上,昏昏沉沉的模样,她的头发由黑转白,皮肤爬上皱纹。

      原来是壮烈成仁啊。

      离普罗修特最近的我居然还没老死?

      老迈的身体跟不上思维,视野蒙上淡淡的白翳,变得混浊,看来我年纪大了会得白内障。我艰难地将眼神凝聚在普罗修特身上,果不其然看到他的喉咙和太阳穴处的皮肤正慢慢浮现出向外顶的刀片形状。

      即使被变老了,里苏特的替身依然能对敌人造成致命伤,只不过提取铁的速度慢了而已。

      老年人要动起来真的很难,我的身体好似兀自陷入了沉眠,每调动一块肌肉都得拿出熬大夜之后咬牙跟上老师讲课、还要写笔记的意志力。

      还不能睡,再等等。

      我捂住普罗修特太阳穴和喉咙,皮肤感觉同样迟钝,我没有感受到刀片刺痛掌心,却看到有液体流下来了。

      “停下。不可以打架。”我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我。

      “普罗修特,停下来。他是在你攻击后才进行自卫的。”思维也渐渐滑向困意的深渊,我从没想过组织语言、再说出来居然会是这么累的事情,“解除你的能力……不行,他可能不会停下攻击,你得保持能力……然后离开他的射程……”

      我听不清自己的话,不知道说话时舌头捋没捋直,如果听起来不像人话可能就白说了,我有点着急。
      连保持焦急都很耗费精力,我觉得自己是蜡烛烧到底时倔强地不肯熄灭的那一点微弱火苗。
      其实干脆地睡着更符合我的想法……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
      不然我一定会后悔,让我后悔的事情不能再添一件了。

      “你别关能力,走。我会守住门,我和他说。”

      眼前遮住光芒的人形暗影凑近耳边。

      “如果他杀了你呢?你很想死吗?”

      我已经无法思考了,还好这个问题非常非常简单。

      “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当初没有伤害我。”

      下一个问题隔的有些久,那个人开口时,我想不起来他是谁,就算贴着我的耳边说话,也很难全部听清了。

      “……你自己的命……现在杀了你。”

      我想不起来他是谁,却觉得这个提问的人很可爱。
      于是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个能力的主人是做不到的。”我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吐。
      “因为他并不想杀我呀。他做这种事会难受的。逼迫自己杀人是难受的。我想他能高兴一点。”

      “如果哪天他真的发自内心坚定地想要杀了我。”
      那说明我谁也没能捞回来,他们再次走上了命运定好的轨道。
      如同星星从夜空中陨落时耀目且短暂的刹那,看到的人都不会舍得移开眼。
      到那时……

      我认真地想,然后认真地说。

      “这条命给他也无所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对峙的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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