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见闻》肥丘瓜皮

30、十 人才集市

　　十

　　玛格丽特握着白蔷薇佩剑走到法院门口，想在那里拦一辆马车，去东十二区人才集市。法院的铁质雕花栏杆有一条贵族专用的排队的地方，是给贵族们等候马车用的。有一个仆人在负责引领贵族走动、维持马车的秩序。

　　排队的人们大多衣着光鲜，男士们都戴着高帽，女士们衣装更是华美，戴着珠光宝气的首饰。像玛格丽特这样长发披肩、身穿白色棉麻布裙、不戴饰品的少女，反而显得鹤立鸡群了。

　　“小姐，您也搭马车吗？快进来吧。”维持秩序的仆人招呼玛格丽特道。

　　于是玛格丽特也加入那条等待马车的队列。她衣着朴素，但又手拿象征贵族的白蔷薇佩剑，截然不同的反差顿时吸引了不同人的目光。

　　队列里的人们望着玛格丽特窃窃私语。

　　“殿下南巡时带回来的平民女友。”

　　“她在舞会上也出现过……”

　　他们议论的声音大得连本人都听得见，让玛格丽特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议论声中，玛格丽特登上马车，在她进入车门落座前，马车夫毫不掩饰地打量她，继而说：“你一头金发，衣着普通，却拿着贵族的佩剑，你该不会是传说中王子殿下的女友吧？”

　　玛格丽特在心里哭笑不得。他们的事果然传遍了整座首都，这座城市里所有阶层的人都知道她了。

　　“请去东十二区。”玛格丽特也不说多余的话。

　　“好咧……”马车夫用鞭子抽着马缓缓启动，在街道上行驶着，“你去东十二区干什么呢？找工作？那里人可多了，人员构成很复杂，你一个女孩子要小心啊。”

　　“我会小心的。我练过剑。”玛格丽特握紧了白蔷薇佩剑。

　　在路上的时候，玛格丽特听到不远处传来欢呼声。不少穿铠甲的将领模样的人策马行过，他们的目的地显然是通过香舍大街通往王宫。他们速度不快，但手上都挥舞着绣有白蔷薇和冠冕的王旗。最前方的信使大声说：“边境军营大捷！”

　　人们都在拍手，为战事的喜讯欢呼。斯图尔兰王国是一个重视军事和律法的国家，没有什么事情大得过打胜仗。

　　这些战士经过时，玛格丽特所在的马车也停了，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车夫和玛格丽特都下车向这些将领行礼，她眼尖地捕捉在信使旁边的彪形大汉——在南安佐郡城堡有过一面之缘的雷顿公爵。

　　“雷顿公爵！”玛格丽特喊了一声。

　　“哦，是你啊！”雷顿公爵从马背上扭过头来，看到她，露出笑容。

　　他们没有多少机会寒暄，因为战士们很快就要走了。“在宫里见吧！”雷顿公爵朝她挥了挥手，随队列离开了。

　　“我就在这里下车，走过去人才集市吧。”玛格丽特从钱包里拿出了钱付给车夫。

　　像圣彼得大教堂旁边的珠宝集市似的，东十二区人才集市也是斯灵堡赫赫有名的景点，充满了王国的历史。不少贵族、民间的作坊、猎场、服饰店等组织都在东十二区的人才集市里张贴海报，甚至派专员去开设摊档招收新人。

　　但也正是因为人很多，东十二区如马车夫所说，人员构成复杂。此刻，人才集市好不热闹，有许多人在吆喝，派发着手里的莎草纸单子，那上面有手写的不同的组织介绍。

　　然而，玛格丽特也看出来，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止她一人，还有其他几个穿中学制服的少年男女、或者是穿布裙的中年妇女等等，他们都是到这里找工作的。

　　“王后第十四老人疗养院招募护理员和清洁员——”

　　“屠宰场招募屠夫学徒……”

　　“圣彼得大教堂基督团体招募《圣经》兼职抄写员，我们会将你抄写的经文分发给各地礼拜堂……”

　　“斯灵堡郊外法院招募法院学徒，要求通过法学考试及格线……”

　　“月姗军团招募雇佣骑士……”

　　斯图尔兰王国是一个男女平等的欧陆国家，因为一直有女王，也有女公爵等带兵打仗。辛西娅王后率领的白蔷薇骑士团威慑四方，而目前的王储也是夏洛特公主。因此，女性和男性一样享有练武、学习和工作的权力。

　　哪怕在王国中男女已经很平等了，但玛格丽特也注意到，找工作这件事确实男女有别。如果是男生，通常是来自建筑工地、屠宰场、武器作坊等等的雇主专员围上来，劳动量很大，酬劳高些。如果是女生，围过来的雇主专员也是女子，推荐的工作比较偏向脑力活的，比如抄写员、护理员、教师等等。

　　“小姐，你是来找工作的吧。辛西娅王后慈善中学招募临时教师，你学历如何呢？”有一名穿长裙的女士上来问玛格丽特。

　　“我中学辍学了。”玛格丽特小声说。她辍学那一天，就被威尔森的马撞成骨折，之后就遇到王后和王子他们。

　　女士愣了一会儿说：“你辍学了？那要在斯灵堡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就难了。”

　　玛格丽特没有说话，低下头去，浅金色的长发覆盖住脸颊。

　　学历的短处是立竿见影的，旁边的几名招募人才的女子听说她中学辍学了，都不再过来和玛格丽特攀谈。

　　怪不得阿列克斯说要陪她来找工作，想必他早就料想到了以玛格丽特的学历，会在人才集市里被歧视吧。

　　“要来我们‘夜来香’酒馆当女侍应吗？报酬很高哦。”有个打扮性感的女侍应迎上前来，面容暧昧，向玛格丽特眨着眼睛。

　　玛格丽特连忙后退：“不……”

　　那酒馆的女侍应打量着她，冷笑：“你中学辍学，还想找到什么工作？不过，看你拿着白蔷薇佩剑，想必是哪个贵族骑士的情人吧。怪不得你看不上我们这行业了。不过，我也看不上你，好歹我们堂堂正正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玛格丽特的脸颊一下火辣辣的。自从和王子在一起后，他们被那么多贵族在背后说，玛格丽特都不在意，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了。

　　玛格丽特握着剑走到了人才集市旁边的一个广场上。广场人来人往，广场中央有一个旗杆，上面有白蔷薇和冠冕的王旗飘扬着，被风吹动着，在地上投落或明或暗的阴影。

　　玛格丽特坐在旗杆旁边的长椅上，脊背都是汗水，有点儿挫败。她今年才十六岁，以前一直在女校里读书，辍学后头一回找工作，和几个雇主和专员的对话，让年少的玛格丽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把白蔷薇佩剑横放在膝上，玛格丽特对自己说：

　　“你的目标是考上白蔷薇骑士团。你的剑术已经因为和殿下练剑而有所提升，你的弱项在于骑射，殿下说练射箭没有捷径，只有靠慢慢练。你要去找可以利用闲暇时间锻炼骑马射箭的工作。”

　　在内心给自己打气一番，玛格丽特重新站了起来。

　　想要练习骑射，那去猎场工作应该是好办法。于是，玛格丽特走到写着“猎场招募”的牌子附近。谁知，里面全都是男生，望过去整片场地只有玛格丽特一个女子。里面的猎人、学徒等看到玛格丽特，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我愿意到猎场工作，看守、打杂，什么样的活我都可以干，我不怕辛苦……”玛格丽特对一名猎人说。

　　那猎人径直不耐烦地说：“我们猎场不需要像你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他和另一个男孩子攀谈去了。

　　玛格丽特又和其他几名猎人说话，都没有人理睬她。她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连讲话的机会都不给她，只能挫败地拿着剑站到一边。

　　猎场招募的场地旁边就是雇佣骑士招募。摊档上放满兵器、锁子甲、盾牌等冰刃，那里更是壮汉的天下。

　　真奇怪，玛格丽特想，作为贵族的白蔷薇骑士团里明明还有那么多女骑士的，民间的雇佣骑士招募集市居然一个女孩子也没有。

　　不，有一个女生。

　　玛格丽特看到一个并不陌生的、穿黑袍的身影。是索菲亚！她在和雇佣骑士交谈，好像在打听着什么。

　　索菲亚是王宫里最尊贵的小姐，在法院里工作，她来人才集市来找刀口舔血的雇佣骑士要干嘛？玛格丽特心想。

　　就在这时，索菲亚转过头来。为了避免她发现，玛格丽特连忙走开了。

　　玛格丽特在人才集市逛了一整天，被人冷落无数次，就是找不到工作，连当学徒的机会都没有。当学徒普遍要求有志愿服务经历，而玛格丽特刚刚辍学就来了首都，无论学历和经验都乏善可陈。

　　最后，她走到招募兼职《圣经》抄写员的摊位面前，对那里的修女说：“修女姐姐，我可以给老人院的老人抄写大号字体。我妈妈是抄写员，我常常帮助她写《圣经》，我的字还可以。”

　　“感谢上帝，你先抄写一段你喜欢的经文给我们看？”修女看着玛格丽特微笑道。

　　玛格丽特坐下，拿着芦苇杆笔的时候深深呼吸，在心里祈祷，随即默写了一段《诗篇》里的经文。

　　“你的字确实漂亮，比许多人写的都好看多了，老人们会很喜欢读的。”修女欣喜道，拿了一叠信纸给她，“你可以抄写《圣经》里所有的经文，到时候交到这里，我们会按章节付你钱。但是……能付给你的钱不多。”

　　“谢谢修女姐姐！”玛格丽特感激地接过信纸，她心想，总好过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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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傍晚的时候，玛格丽特抱着一叠信纸，决定先离开，沿着罗纳河走回王宫。

　　有一条阴暗的巷子通往罗纳河畔，玛格丽特知道这里人员复杂，不便抄近路，但是在经过巷子的时候，她听到有个戴兜帽的人对另一个也同样是穿着长袍的人说：

　　“来自国王运河金雀花码头的密令，把这个送到王子号里……”

　　王子号？玛格丽特不由得走进了这个巷子。然而那些人说完就散了，玛格丽特想跟上去，却发现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倒是有另外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喝醉了的酒鬼，见到玛格丽特孤身一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围上前来，说些无礼的话。

　　“刷”地一声，玛格丽特将白蔷薇佩剑拔出鞘。那些人看到她有武器，都不敢上前来。

　　举着剑走出巷子，玛格丽特冷汗涔涔，自己大概是躲过一劫了。

　　提着剑在罗纳河畔走了没多久，只看到旁边有一幢巍峨的建筑，上面写着“外交事务会”，旁边有一座名叫“奥塞”的码头，有一辆熟悉的黑色“幽灵船”在码头上飘荡——这不就是王子号吗？

　　玛格丽特对王子号很熟悉了，搭过好几次，但是平常王子号是用来做什么的，她一无所知。此时，王子号上面有人影晃动，玛格丽特不由得站定在奥塞码头前。

　　“我知道了。把这个送到月姗城，马库斯就在东月姗城的国境城墙下等我们。还有，等到金雀花码头仓库里的海盗招认出了国王运河的线人，就把他们杀了。”王子号里面传来阿列克斯冷酷的声音。

　　玛格丽特呆住了，一刹那间，都不敢相信说话的人是阿列克斯。她屏住呼吸，在码头上靠近船舱，站在一棵树的后面。

　　“殿下，如果那些海盗不招认怎么办？目前我们得到的情报是没有线人。”有人问。

　　那声“殿下”让玛格丽特心中一凉。果然是阿列克斯。但，这是她从来不认识的他。

　　”阿列克斯说：“时间有的是，逼供到招为止，我就不信了，他们能潜入守卫森严的国王运河，不可能没有内应……”

　　“是，殿下。那我们就不留在斯灵堡了，免得招人关注。”

　　“你们去吧。”阿列克斯小声说。

　　就在这时，一脸倦容的阿列克斯走到甲板上。微风吹动着他黑色的短发和深灰色的长袍，此刻的他打扮得就像一个市井里的少年，完全看不出他是宫廷里的王子。后面跟着几个像随从似的军人，全部拿着剑。

　　玛格丽特没有见过他这样一面，感到心惊又陌生。这样的他，看起来好像某个神秘武装组织的少年首领啊。

　　风吹过来，吹起少女浅金色的长发，在月下闪着细碎的光。阿列克斯一低头，对上了玛格丽特探究的眼睛。他微微变色，看他有点儿戒备的样子，显然没料到玛格丽特在外面，更不确定她到底听到多少。然而，这样的表情只是一瞬间，他的脸色已恢复往日的沉静。

　　“都走吧，立刻出发。”阿列克斯扭过头对其他人说。

　　立刻出发？出发去哪？玛格丽特暗暗留心。

　　随后，阿列克斯从甲板跑到码头上，对玛格丽特翻书般地笑道，“哎！这么巧，在奥塞码头上就遇到你了，我还打算去人才集市找你呢！”

　　他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笑容一点破绽也没有。

　　玛格丽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船上的随从都进了船舱。

　　阿列克斯看着她心想：她果然听到了，但估计听到的不多。

　　下一秒，玛格丽特重新把眼睛落回到阿列克斯身上，他等着她问，但她什么也没说。

　　“殿下，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忙完法院的事了？”玛格丽特温柔地说。

　　“我今天刚从王室法院开完会，就过来找你了。”阿列克斯关切地说，“你拔了剑？”他看到她一手拿着剑，一手拿着剑鞘。

　　“我刚刚经过小巷，好像有点危险。”玛格丽特说，把剑收回到剑鞘里，还给他，“但我没事，有了这把剑，没有人敢欺负我。我……”

　　随着一声拉动桅杆的声音，有人启动了王子号。船在阿列克斯身后缓缓开动了，而他并没有回头。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投下驶向远方，一轮圆月高高升起，在少年的脸上投落莫测的阴影。

　　“殿下，你今天搭王子号做什么呢？”玛格丽特抑制不住地问。

　　“来找你啊，带你回王宫。”阿列克斯避重就轻地说。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不问了。玛格丽特心想。她很清楚，他们身份有别，就算是男女朋友，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玛格丽特转移话题道：“殿下，我今天在街上碰到雷顿公爵和他的将领。听说边境战事大捷。”

　　“我听说了，但我还没见到战士们。刚开完会，我就搭船来找你了。”阿列克斯说，“你今天在人才集市怎么样？”

　　“你今天在王室法院开会得怎么样？”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玛格丽特微微一笑，让他先说。

　　“事态有点微妙，父王一个字没有提到教廷和封威尔森为‘殿下’的事。原本内阁和法院群臣都反对包庇威尔森的事，但是父王今天没提过，那大家也不好说。朝会还要继续，看父王怎么说吧。”阿列克斯概括地说，“我们边说边坐马车回去吧。”

　　于是，两人在路旁拦了辆马车。“去凯旋门。”阿列克斯对车夫说，然后对玛格丽特小声道，“到了凯旋门我们再走进王宫，比较不引人注意”。玛格丽特点点头，他们谁也没再说王子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