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花朝》沉楦

54、往事

　　走回府中，易青岚没有直接回房，而是走到了易枫的书房，他知道，父亲一定在那里等着自己，自己也应该对他有所交代。
　　果然，一进门，易青岚就看到了等在书房的易青灵和易枫。他走上前，掀起衣袍就跪在了易枫面前，一言未发，先是磕了三个头，然后端正的跪在那里。易枫看着自己这个儿子，透过他的脸让易枫又好像看到了屈景怡，那个他最爱的女人。易青岚基本就是照着她的模子生的。
　　易枫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示意易青岚起来。等易青岚落座之后，易枫便开口说到：“我知道你自小就有主意，下定决心的事没有人能左右，如今，为父只问你一句，真的就确定是这个人了？不会后悔吗？”
　　易青岚闻言笑了笑：“父亲，即使有悔，我也是后悔这么晚才认识了他。”
　　易枫闻言一愣，随即也像是想起什么，笑了笑。
　　“是啊，你小时候王妃还在的那会，和你娘亲关系很好，你姐姐那时候就经常去王府玩，倒是你，基本不曾去过。”
　　“现在想想，当时如果能早点去见到他，可能以后就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了，不过现在也很好。”易青岚说起沈瑜，脸上的神色不如以往，隐隐的透着一种温润缱绻。
　　“岚儿，为父不会阻止你什么，你为这个家已经做了太多，如今为父只是想说一句，无论以后发生任何的事，这个家都是你的家，你一定要记住。”易枫定定的看着易青岚，眉宇间是一种隐隐的坚定。
　　易青岚未曾多想，但是仍然感谢易枫能给予他的这份支持。
　　父子两人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的向对方剖开了内心。
　　随即，易青岚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玉珏，然后递给易枫。
　　易青灵自然也看到了，她一愣，下意识的从袖中摸索了一下，然后却是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块一样的，三人看着两块一样的玉珏，都是一愣。然后易枫才接过易青灵手中的那一块，两块放在一起的时候，易枫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看着易青岚开口问道：“这块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易青岚一看易枫这个反应，倒是彻底把仿造品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他缓缓说道：“是沈玥给我的。”
　　“沈玥，秦筝的儿子？”易枫问道。
　　易青岚闻言点了点头。
　　易青灵看着两块玉珏，闻言也是有一丝异样。这块玉珏算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可以说的上是纪念的东西，可是她却是今天才知道这玉珏竟然是一对儿。而另一块又怎么会在沈玥手中？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上一辈的事情她不知道的？
　　“也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既然今日碰上了，一起说了也没什么。”易枫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珏，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继续说道：“本就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这些年都过去了，本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告诉你们也没什么。”
　　“我年少未及冠的时候性子野，不服管教，家中老人也宠爱我，未曾束缚，我便经常四处游历，后来遇见了安平王，他与我年龄相仿，志趣相投，起初我只当他是一个风流小公子，没想到后来无意间得知他竟然是当今的太子，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一点架子也没有，甚至没有想着巩固权势，而是整天和我做着些劫富济贫的事，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山大王。”说到这，易枫笑了笑。
　　“我记得我问过他，他是太子殿下，很多时候明明只要动动手指头，或者一声令下，什么事办不到，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当时安平王说从古至今，朝代更迭，有无数的皇帝，太子，他不愿意像那些人一样一辈子困守在皇城，他说他这叫体察民情，只有接近百姓中心，他才能更了解百姓所求。从而更好的保护这些人。我当时觉得这人也太天真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我被这样的天真折服，我觉得这样的人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个好皇帝，所以我努力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将军，我想着能多给他一些助力。”
　　“再后来，皇帝身体慢慢不好了，他就也慢慢的回归了朝堂。我也继续在军中历练。但是有时候我们也会抽出一段时间继续去体察民情。”
　　“有一段时间，他说他可以走的时间久一点儿了，安排好京都的事，他又把我调了出来，我们去了一次江都。”
　　“江都？母亲的故土？”易青灵突然问道。她比起易青岚对自己早故的母亲情感更沈一些，突然听到这个地名，没忍住打断了易枫。
　　“是啊，也是那一次，我和安平王都遇见了一辈子里面最重要的人。”易枫说的时候眼神透出了深深的怀念。
　　“当时正逢盛夏，江都每年都会暴雨，那一年格外严重，也正是因为如此，安平王才决定要去江都，每年朝廷只是一次一次送银子过去赈灾，但是安平王却觉得总有办法从根源解决。他不信任别人，就只好自己去了。
　　我们全程快马加鞭。过去的时候却恰逢暴雨，城外往城内走的一路上都是被冲垮的房屋，田地，还有人的尸体。那种惨烈的程度比当地官员上报的还要严重。我们一路走，一路尽可能的救人，可是毕竟我们不是大夫，也不会治疗，顶多就是给他们药，银子，可是那个时候，有钱也没什么用，他们更需要的是吃的。而且我们身上带的本就不多，根本就没什么用。”
　　等他们两人走走停停到了城里，才发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真的是没有说错。
　　当时城门口堆积了很多难民，但是城中却只让出不让进。将那些人全堵在了门口。他们两人武功都不弱，便等到夜里，偷偷从侧门跑了进去。进到城里才发现，城里倒是一片明媚景象，即使雨还在下，但是青楼酒肆，旅店饭馆都好像一丝都未受到影响。两人只当是郡守可能治下有方，才能确保人心不乱，城镇看起来也基本没有损失。虽然对于把难民堵在城门口一事依然存疑，但是两人年少轻狂，想事情永远把人会往好的地方想，所以只当是郡守是担心难民太多，怕聚集在城镇中引发瘟疫，才如此的。二人便找了一家旅店，刚一进去的时候，就见店家身子一抖，然后还出门左右看了看，然后好像犹豫了一会，才勉强给他们开了两件房，虽然对店家的行为存有疑虑，但是近日来的连连奔波，两人都已经满身脏污。只好先压下心中困惑，上楼洗了澡，换了衣服，准备下楼随便吃些东西。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街道上传来响动，声音很大，是大队人马整齐踏步的声音。
　　二人心存疑虑，便准备出去看看，却被店家拦住了。
　　“二位公子可千万别出去，被侍卫大人看到就不好了，你们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快回去。”
　　易枫和沈黎胥都是一愣，现在即使晚了，但是也还未到宵禁，怎么就不能出去了？而且这和他们是不是本地人有什么关系。
　　“哎呀，二位公子，快听我的话回去吧。”老板也着急了，看着远处越走越近的一队士兵，一边推着两人往里，一边准备关门。
　　可是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被领头的士兵一掌推开，店家没做好准备，眼看就要跌倒的时候，被易枫稳稳的扶住了。
　　领头人抬眼看向易枫，又看了看沈黎胥，最后又把目光转向了店家。
　　“你这今天来了几个新客？”
　　“大...大人，没来新人。都是...都是老客。”店家闻言抖如筛糠，要不是易枫还扶着，估计早都一屁股坐地上瘫了。
　　“好，如果有新入住的，及时上报。”领头人闻言也倒是没多心，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两人，才抬手带人准备出去。
　　可是就在他们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带头的士兵又挥手让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再次转了回来。
　　他再次看向易枫和沈黎胥，两人虽是少年，但是已经是天人之姿，站在那里，本就引人注意。而且小城里突然出现两个这样的少年，身上穿的一看也都是价值不菲。士兵走在两人身前站定，端详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是江都本地人吗？”
　　闻言，二人还没有说什么，店家已经不受控制的瘫坐在了地上。士兵一看这个样子，就知道不对劲。立马挥手让人围了上来。
　　沈黎胥和易枫并肩站着，还未开口，就听见一女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们是我的朋友，不得无礼。”那声音不见得有多优美婉转，但是却从中听到了一丝飒爽果敢。
　　闻言，易枫转过去，入眼的便是一双桃花眼，睫毛根根分明卷翘，眼神清澈，容颜秀丽，易枫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应，就这样盯着人眼睛都忘记眨了。她没有像其他女子那般穿着长裙，头戴金步摇，相反她发饰简洁，一身干练，粉黛未施。却让易枫一眼就乱了心。直到女孩蹙起了眉头瞪他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是多失礼、便赶紧移开目光，看向沈黎胥。结果发现沈黎胥也是一脸痴迷的看着前面，易枫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女子身后还有一人，她还站在楼梯上，抬眸看着沈黎胥。相比出言放话的少女，她看起来更加柔弱温婉，一身浅黄色的长裙，并不见得多么华贵，但是却被她穿出来一种干净圣洁的感觉。她的面容看起来并不大，但是却让人在看向那张脸的时候，心境平和。竟是生不出一丝杂念。而即使面对沈黎胥的眼神，她也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满。等女子慢慢走过来站在劲装女子身边的时候，易枫才发现这也是一个人间绝色。
　　“你们别看了，人都走了，还看！”突然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易枫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除了战战兢兢的老板以外，那一队士兵早都走了。
　　不由得脸一红，不知所措起来。
　　“怡儿，不要这么凶。”后来的女孩轻轻扯了扯那个被叫做“怡儿”的女孩的袖子，轻声说。
　　“好嘛好嘛，我哪有凶，我刚才明明救了他们呀。”被叫做怡儿的女孩噘嘴说到。然后却是看向易枫开口说到：“对不起，我不该凶你们，但是你们一直看我和天歌，我喊了你好几声你没反应我才凶你的。”
　　易枫闻言一愣，本该他为了自己的唐突道歉，怎么倒是人家姑娘给自己道歉了？
　　他连忙抬手：“不敢不敢，是在下唐突，姑娘莫怪。”
　　而他们以往恣意风流的太子殿下这才反应过来。也连忙向两人致歉。
　　易枫回忆到这，眼里的潋滟已经越发明显了，易青岚和易青灵听着，也沉浸在了他的回忆中，想必那就是他们的娘亲和安平王妃了吧。却是没想到她们年少之时就已经认识了。
　　“怡儿从小父母双亡，她小时候由她的叔叔带着，但是叔叔没几年也去世了，家中的其他人并不待见怡儿，直到她七岁被她的师傅带走，家中自然没什么意见。直到那一年，怡儿带着师姐，也就是王妃回家省亲，正好碰见了我们。其实怡儿对那个家没有什么眷念，但是她叔叔生前对她很好，她也就趁着那段时间想回去祭拜，但是出于一些原因，她才没有住在家中，而是投宿在旅店。而当时江都的郡守就是怡儿的表哥。他倾慕怡儿，想娶了她，但是怡儿定然不愿意。后来，我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王爷查明了真相，得知郡守谎报灾情，还驱逐外人，不对难民施救，试图把江都城变成他手下的堡垒，相当于土皇帝了。我们便动手解决了这件事。其中经历倒也没必要给你们详细说了。但是这期间，我和怡儿相知，相许，很快就在王爷做主下成了亲。我们也知道王爷喜欢王妃，但是当时的身份不同，他们之间注定不能轻易在一起。毕竟，即使皇帝再宠爱王爷，也不会同意他娶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女孩做太子妃，再者，王妃那样的女子肯定不会答应自己的丈夫将来三妻四妾。所以他们二人相比我和呢们的母亲就艰难了太多。”
　　“那最后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王妃为什么又要离开？难道王爷当年放弃皇位是为了王妃？”易青岚开口问道。
　　“在一起谈何容易。不仅皇上施压，就连朝臣也不断施压。王爷当年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在感情上一根筋，之前没有心悦之人也就罢了，但是有了自然不会妥协。可是早在很久之前，王爷就和秦筝订了亲，只等着两人到了适婚年龄就成亲。谁知道半路出了这件事。王爷回去没多久就亲自上门退亲，当时把秦家得罪狠了，没少在朝堂上给王爷使绊子。可即使这样，王爷还是不同意成亲。就这样拖了几年，眼看你姐姐都已经会跑了，王爷还是孤身一人，连个贴身伺候的宫女都没有。也许是这份真诚打动了王妃，两人终于还是定了终身。其实王妃在世子之前怀过一次孕，但是六个月的时候不小心出了事滑胎了。当时差点一尸两命。后来养了好久才养好身体。生下了世子。而王爷登基第二天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直接禅位给了他的皇弟，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明明之前一点端倪也没有。当时朝堂之上包括我都很是不理解，觉得他太糊涂，一国之主怎可随意更改。但是自那以后，他要了个挂名王爷的位置，整日和王妃待在府中，慢慢的当今陛下也算是能干，大家也就认了这件事。后来，就是王妃又生了一个女儿，当时还准备和岚儿结亲呢，谁知道没几年王妃和小郡主就失踪了，王爷还带了秦筝进门。看他那个儿子竟然比沈瑜还大一点，我刚开始还不相信王爷会做出如此之事，但是王妃一失踪，怡儿也断了和王府的联系，一气之下便常驻边关再也没有回来。”
　　听了这么久，回忆了这么久，三人都有点怅然。
　　“那这玉珏？”易青岚又问道。
　　“那是你母亲帮王爷做说客的时候，她生性洒脱，喜欢交友，经常约秦筝聊天，一来是为了给王爷的婚事，二来她当时还挺喜欢秦筝的。直到灵儿出生两岁左右，怡儿把这玉珏给秦筝了一块，她心里把王妃看的很重，就觉得王爷和王妃的事确实是有点对不起秦筝，所以答应她，以后有了这块玉珏，要是以后秦筝嫁了人，有了孩子就做成结亲信物，即使孩子最后没能在一起，有这块玉珏她也能答应秦筝帮助她。”
　　“照这么说，这是母亲给秦筝的。但是我记得我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她的这块却是装在一个盒子里，并未随身带着。看起来母亲似乎...”并不重视......易青灵话并没有说完，但是易枫也明白他的意思。
　　“曾经，你母亲把这个当做宝贝，哪怕是我或者是王妃都不能动，但是后来她深觉秦筝骗了她，但是送出去的肯定不能要回来，她自己的也不好扔掉，只好藏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至此，易青岚也算是理出来一些思路。就易枫所言，沈黎胥对风天歌那肯定不是虚情假意。也不会私底下背着风天歌胡来，但是按照年龄推算，沈玥的确是王爷和王妃还在一起的时候和秦筝生的，甚至后来两人还有了沈琛，照这么想来，他又有点迷糊了。但是他肯定这其中还有故事，只不过易枫估计都不太了解。
　　易青岚心下想了想，决定明天送走西岐公主之后，要和沈瑜好好聊聊。
　　“王爷的家事我以前也问过，但是王爷不说，现在这么久了，陈年往事，也没有什么可追溯的了，是恨是怨也该结束了。好了，不早了，你们去休息吧。”易枫头一次和易青岚易青灵两人说以前的事，心下也有些难受，往事不可追，他起身，拍了拍易青岚的肩，就往外走去，易青灵也说了声“岚儿早点休息”便扶着易枫出去了。
　　易青岚拿起桌上的玉珏，看了看，还是把其中一块收入怀中，他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沈玥无端把这个拿回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脑中还在想着，抬脚走出书房，突然看见天上的月亮，易青岚嘴角弯了弯。
　　沈瑜应该已经睡下了吧。短短时间没见，他就想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