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谣》阿烛

4、鲜卑

　　自从鲜卑人来了之后，赵整觉得苻坚似乎有些变化，他有些看不透他了。
　　占领燕国是一时乐事，而治理这片土地确实需要长久的费人费力。
　　赵整还记得苻坚不顾群臣反对非要将氐人分到各地之事，他跑去给苻坚上谏，苻坚瞪圆了双眼看着他。
　　“你再嚷嚷，朕就把你这个氐人分去给朕戍边！”
　　这么多年来，这是苻坚第一次同赵整发脾气，赵整看着苻坚熟悉的眼眸，一时间竟沉在了其中，找不到正确的理解。
　　“文玉，你是变了吗？”苻坚拂袖离去后，赵整失魂落魄地坐在大殿之中喃喃道。
　　很快到了送别的日子了，赵整随着苻坚一同到灞上送别长乐公苻丕去镇邺，苻坚握着苻丕的手，不禁流下了泪水。至于其余被迫分别的氐人，也各自悲戚哭号，以至于路过之人见之则心生酸楚。
　　赵整有些见不得如此场面，他也是年少离家的少年，自然懂得此情此景中的这些人们心中的感伤。
　　他默默从囊中拿出琴来，只轻轻拨弄了两声，哀怨的曲调便大体成型了。
　　“阿得脂，阿得脂，伯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
　　苻坚自然是听到了他的歌声，赵整干净纯粹的嗓音在低沉哭声中格外突兀，但他但歌声中夹着一丝悲戚，连苻丕都不得不另眼相待这位无儿无女却将父子兄弟分离之情演绎的如此真切的侍郎。
　　苻坚抹了把眼泪，微微冲他笑了笑，却没有理他。
　　本还抱着一丝劝谏希望的赵整眼神黯淡了下来，苻坚对他的这一笑极为敷衍，他知道自己是苻坚身边少有的直谏之臣，如若自己固执的纠结于这件事，最终被贬到朔方戍边，他的身边再无能谏之臣，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赵整此时对苻坚还抱有一丝希望，他或许只是这件事不想听我的，他暗自劝慰自己，然后宛若无事人一般收起了琴。
　　后来苻坚纳慕容沖和清河公主入宫，从此耽于鲜卑，惰于政务，连王丞相苦苦相劝都不起效果时，赵整陪在苻坚身侧，每日抚琴歌唱，只觉味同嚼蜡。
　　“陛下。”有些话赵整真的憋了很久了，他觉得再不说自己可能就要受不了了。
　　“嗯？”苻坚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
　　他如往常一般将琴放于面前，眼神中有一抹视死如归的感觉。
　　“昔闻孟津河，千里作一曲。此水本自清，是谁搅令浊。”
　　唱罢一首，他抬眼看着苻坚。
　　苻坚尴尬的撇了撇嘴：“是朕。”
　　赵整等着他这句话之后的回应，只是四目对视，苻坚再也没有多说别的话了。
　　陛下是真的不懂吗，赵整心上凄凉，不住又抚琴低吟。
　　“北园有一树，布叶垂重阴。外虽饶棘刺，内实有赤心。”
　　苻坚只是嘴角向上弯了弯：“文业，朕知道你所想。”
　　赵整摇摇头：“不，陛下，您若是懂文业意思，不会是这个反应。”
　　“朕意已决。”苻坚也不再装模作样的回应笑脸了，冷漠的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宛如面前坐着的是个陌生人，而不是与自己相知相伴十数年的赵整。
　　赵整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君王，曾经两人各处天涯一方却心意相通，如今近在咫尺却宛如远在天边。
　　“陛下最初宠爱臣，不会也和对待慕容沖一样，只是贪图臣唱的歌谣好听吧。”赵整静如死水的眸子对着苻坚的眸子，这滩死水之中除了失望，也就只有绝望了。
　　苻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自己，急忙摇头拒绝：“朕没有，朕当年读你的文章，被你的思想深深打动，喜欢听你唱歌，乃是后来之事了。”
　　“陛下。”赵整肃穆地俯身一拜，“臣恳请陛下放臣走吧，臣想去商洛山上修习佛法，从此不问尘世了。”
　　苻坚用惊讶的眼神望着他：“文业，你在说什么？你是朕和大秦的秘书侍郎，朕不会放你走的。”
　　“臣觉得，如今臣与陛下的心意已经不相通了。臣起初为曲，是为了劝谏，陛下都能听进去。如今臣的本意虽未变，但陛下已经全然把臣当作欣赏的歌者了。陛下喜欢的是臣的歌谣，就如同陛下爱的是慕容氏的美貌。”赵整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不再抱活着的希望了。
　　苻坚并没有来得及恼怒，为什么当年的知己如今却会闹成这个样子，他想不通，他呆呆地看着赵整，赵整起身三拜，然后躬身离开了大殿。
　　从此长安城中只剩下丹墀之下的“臣赵整遵命”，而再无赵文业的歌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