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初歇》幼方

24、024

　　就这样？他问，有个声音回答，就这样，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主角，但很多故事就是那么突然地戛然而止。他曾不止一次地了解生命的脆弱，眼下他也要用生命去做一道毫无意义的证明题吗？冥冥中仿佛受到某种感召，他说完便觉得呼吸困难，四肢无力。这个走向不对吧，难道不是突破体能极限变成超人吗？
　　牧垚也完全懵了，他刚认的哥没过一个晚上就没了？
　　唐明与他们相比要镇定，发现情况不对立即上前，后者还以为他是来给自己截肢的，像电影里对待中毒的队友那样，无济于事地痛苦挣扎半晌再毫无尊严地死去，他不想这样，所以下意识往后躲。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为成了这些人的敌人难过，还是为自己会被他们消灭难过，仔细想来，遗憾的都是同一件事。
　　“没有沾血，别太紧张。”话虽这么说，他也不确定情况如何，只是在心里读着秒，如果两分钟内没有出现感染现象那就是安全的，尽管这样的先例还没出现过。他用力握紧对方的手臂，伤口顿时开合地更长，淌出一片鲜红的血液。
　　也许是被吓呆了，宋青元竟然感觉不到疼，“那个，”他觉得趁清醒得赶紧说点什么，“我妈她，虽然现在还在冷冻液里，但以后如果哪天能治好这种病毒感染，需要支付任何的费用，去常平市找一个叫吕腾的人，他要是还活着肯定愿意支付这笔钱，如果不愿意就揍他一顿。”
　　67s，一切正常，唐明听见这话瞪了他一眼，如果有病人在手术台上交代遗言，他的主治医生大概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还有，不管怎么说还是让牧垚好好吃饭吧，说实话我可讨厌你们动不动就找个理由罚人那一套了，太场面，太没必要，也没啥道理啊。”
　　旁边正在烧尸体的牧垚听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点畏惧，队友死了他的感受都没有此刻强烈。他之前听流冰说起过这人，早就形成了弱鸡、事妈、斤斤计较蛮不讲理的负面印象。是啊，你说你这么弱就躲起来啊，结果白天开枪救他的是他，指引导弹命中目标的是他，就在刚才还下意识把自己护在身后。好好的找个地方猫着就行了，非要整出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啊？
　　“知道了。”唐明就当是答应他，心里读到96s，此前从来没有觉得两分钟会如此漫长，即使现在几乎可以确认安然无恙，剩下的每一秒钟却还在无限拉长。
　　“对不起和谢谢我再说最后一遍，如果……”宋青元不是自己想闭嘴，而是因为唐明忽然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就说你白天摔傻了，还不承认。”
　　“我没事？”宋青元惊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运气太好了吧，原来我点背了那么多年，还是有用的啊。”
　　“说真的，”牧垚靠着门，如释重负的心纵容他继续满嘴跑火车，“我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我，最后一个愿望居然是许给我的。”
　　“扯吧，咱们刚才说到哪了，妮可露露？”宋青元往旁边一看，唐明不知所踪，一眨眼怎么没了，“你看见他去哪了吗？”
　　“刚出去了，不用管他，我觉得可以逆向推测出幕后黑手是个肥宅，你觉得呢？”
　　“巧合吧，这种衣服学校里很多人穿，没有代表性。”宋青元的神经放松，痛觉也慢慢恢复，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不是吧？你上的什么学校，还有这种好事？”牧垚从来没有见过活的穿制服的女生，听宋青元这么一说无比羡慕。
　　“好像叫什么JK服？不太懂一件衣服为什么跟触发器重名。”
　　正说着唐明回来，还拿了瓶茅台，宋青元心想难不成他要开瓶酒庆祝一下他的劫后余生？这多不好意思啊，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跑偏，因为那瓶高度的酒精下一秒就被浇到了他的胳膊上，“诶！75度以下的酒精没有消毒作用好吗？”
　　无用之用，无妄之灾啊，想抽出手，却被紧紧握住。
　　“紧急情况下可以当替代品，聊胜于无，你忍一下吧。”
　　宋青元觉得他还可以抢救一下，能不能换个医生？

　　地球另一面，田纳西州橡树岭国家实验室，一个年轻人正裹着被子专注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仿真结果。
　　意外发生时他在地下室进行主机的硬件维护，这是个繁琐又无聊的工作，就在他将某块主板插回，天花板上的灯全部翕然一闪。不可能吧，这里重兵把守，丧尸不会攻入，国家不会放弃他们的。然而很快，爆炸声、尖叫声、混乱的脚步声让他放弃幻想。末日来临，没人在乎这些设备，尽管它们代表了人类技术水平的上限，尽管这里每年的研发经费都耗资几十亿美元。
　　混乱发生后，他手动关闭了楼层的所有出口，三十厘米厚的混凝土大门足以抵挡住任何入侵者。他可能是这片区域的唯一幸存者，食物和水足够让他再撑三个月。周围只有发电机和超级计算机运行发出的嗡嗡声，实在是太孤单了，最开始的三天他在庆幸与喜悦之中度过，不过随后几天，当他想到没有人会认为这里还有幸存者，没有人会来救他，顿时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慌。不过这种恐惧很快被铺天盖地的孤独压制了，每天与他对话的，只有门外丧尸无意义的嘶吼，每天的每个时候，只剩下了无望的等待。
　　几天前，他忽然想到要利用身边这个算力超强的大家伙做点事，有了目的的生活顿时变得不一样，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编写程序，尽管地下室分不出昼夜，遗忘了时间。
　　终于，他的“末日仿真程序”编写完成，开始调试。回车键扣响，他的心在疯狂跳动，这一刻他仿佛化身为人类未来的预言者。他的眼镜片上反射着幽幽的蓝光，那是蓝色仿真页面的光，眼镜下那双深陷于眼窝的碧绿瞳孔同样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运行框弹出，红色感染区域迅速扩散，像是一滴墨水滴落在宣纸上。他不敢相信，几次更改参数，无一例外，最多三个月病毒将蔓延至全球。
　　不不不，这一定是仿真错误，他绝望地将被子扔到一边，重新调试。
　　步骤一：检查错误情况
　　>>已完成
　　步骤二：将参数初始条件设置为零
　　>>正在仿真
　　>>已完成，错误仍然出现
　　步骤三：将参数最大时间步长设置为1.0000e-10
　　>>正在仿真
　　>>已完成，错误仍然出现
　　……
　　若干年后，重新来到这里的人会发现这具尸体，他不是死于饥饿，不是死于疾病，杀死他的，是绝望。

　　基地的信号在三天后到来，彼时全国已经进入最高等级战备状态，回程的直升机上，人们很难将目光收回，因为在他们脚下，所过之处浓烟四起，满目疮痍。
　　“这里是上海吗？”有人认出了矗立在黄浦江畔的金茂大厦。
　　“是，这是上海。”
　　1937年11月，淞沪会战失败，国军撤出上海，11日，时任上海市长俞鸿钧发表告市民书，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沦陷。
　　20XX年10月初，第一轮防空警报响彻上海上空，沿海城市以海洋为天然屏障的错觉被打破，自第一例不明原因不明来源的丧尸出现后，仅仅二十四小时，上海失守。

　　直升机落地，宋青元远远就注意到有几个人站在机场外围等待，他认识的只有封禾，在一群肃穆的军人之间左蹦右跳，是个完完全全的异类，“青元！”一声吼叫引得人纷纷侧目，宋青元很想装不认识他，最后还是从包里掏出两个塑料袋拍在他身上，“给你带的鸭肠。”
　　“卧槽你太好了吧！”封禾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竟然被惦记着，感动之余想上前给他个拥抱，还没来及张开手就被一个冷冷的声音制止，“基地外来人员可能携带病毒，禁止一切肢体接触。”
　　“啊，我就说句话。”封禾的眼力见极其差劲，而且往往差劲而不自知。
　　“说话也不行。”
　　宋青元知道唐明这人极其看重规矩，打了个圆场道：“算了，我先去消消毒，有事再说，你先回去吧。”
　　向唐明打过招呼欲往宿舍楼走去，心里想着一定要用热水洗个澡，然后睡上两整天，可没等他走出几步，几名身穿制服的人把他拦下。
　　他有点懵哔地看向那几个面色不善的来者，茫然发问：“咋了？”
　　带头一人拿出证件，“我们是针对渗透者组建的联合调查组第16分组，现在怀疑你与反政府组织人员有牵涉，请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宋青元一转头，正好唐明过来，便问他，“你不是说没人查我吗，这堆人怎么回事？”
　　唐明返程时已经了解了基地发生的清洗行动，如果宋青元跟此事有任何牵涉，只能是因为余莲，“你如实回答他们的问题就行，这件事我来想办法。”说完他往宋青元兜里丢了一把什么东西，后者处于被命运扼住后颈的状态没有顾着看。
　　鬼知道他有多烦这些各种名目的调查人员，虽然他从小到大连校规校纪都没有违反过，但是大街上看见警察都会绕着走，没有原因，就是怕，觉得他们特别凶，总会想方设法地训他一顿。
　　宋青元跟着他们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有个轻柔的声音叫了唐明一声，他好奇地回头看去，一个年轻女孩穿着一身墨绿色制服，向唐明敬了一个军礼，他们简单交流几句，女孩说着忽然哭了起来，能看出她在努力克制，但很快还是泣不成声，甚至主动上前抱住唐明，后者倒是十分平静，只是用手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了什么。
　　宋青元回过头，心想唐明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就这样还能找到女朋友，人间奇迹，吾辈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