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初歇》幼方

1、001

　　正是深夜，矗立在学校图书馆前的甲子钟指到一点半。
　　路灯下的小虫飞舞追逐着寂静的光影，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雨雾芬芳，万籁俱寂中，宿舍楼却乍听一阵刺耳的铃声。
　　“有病吧，没完了！”有人翻下床，随手抄起扫把走到楼道，狠戳头顶上那叫起来没完没了的破铃。
　　要不是学校附近房租都太贵，郑彬断然不会在这号称全校最破的博士楼里头住着。做完实验回来已经凌晨，脑袋刚挨着枕头边就被吵醒，心情格外不爽。
　　“元儿啊，下个学期咱们还是搬出去住吧，线路故障，这破喇叭隔三差五地响。”要数这栋宿舍楼的年头，恐怕得从爷爷辈开始倒，停水停电都挺普遍，学校物业美其名曰方便学生安心学习。学习？学个屁。除非等到地震或者台风省一笔爆破费，郑彬猜领导们这之前不会计划把这破楼翻修一遍。
　　即使拿被子捂住头还是隔绝不了那魔性的铃声，放弃抵抗的宋青元也走出来一探究竟，今天那铃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敲打下噤声，反而叫的格外嚣张，“就每个月的补贴，住在宿舍都有点捉襟见肘。”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门，无一例外都十分暴躁，“要我说给那玩意拆了完事，报修多少次了！”有人骂骂嚷嚷地去找宿管。
　　看这破玩意一时半会也不消停，郑彬索性抱肩靠在墙上，打算和宋青元好好聊聊，“你也知道咱们现在是什么条件，要不租个两居室，再把你妈从疗养院接回家住呗。”他私下翻过宋青元的账单，每个月交给疗养院的钱绝对够租房子。
　　宋青元也倚墙站着，不知是潮湿抑或闷热让他的心情格外郁闷。真是一分钱难倒读书人，他们的研究方向小众又冷门，研究经费本就不多，加上跟了个极不靠谱的佛系导师，基本上一个月见不着人影，每个月工资加补贴不到一万，看上去数目可观，可刨去掏私包购置材料，日常消费，还有交给疗养院的钱，基本上所剩无几，这还不包括生病的情况。
　　“你知道咱们没有时间去照顾她。”若是能由自己亲自照看，他何尝不想，只是项目日程吃紧，暂时抽不出时间来。
　　郑彬歪头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传闻是真的。不久前有个体面的中年男人来学校找过青元，有人扒出那人的资料，发现来头不小，之后学校论坛上一直有传闻称宋青元的妈妈是小三。说来郑彬只见过青元母亲一次，确实是个美在骨相上的人，青元继承了她的部分容貌，眉眼七八分的相似。
　　想到这，郑彬试探道：“你怎么不管你爹要钱，如果你开口他没有不给的道理。”
　　宋青元叹了口气，“我知道疗养院花销不小，但我从来没有用过你一分钱，所以别要求我去怎么做好吗？”
　　郑彬颇有眼色，知道他这种语气已是在表达不满，“好了好了，我就是随便一说，不想看你压力那么大，这几天的实验报告都是我给你写的，别生气了啊。”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是，你没花我的钱，但是出入酒吧餐馆游戏厅都成了奢侈，放眼看周围正醉生梦死的那群人，他们俩这样扣扣索索过日子，矜矜业业搞科研的绝对是异类，他不想这样生活。
　　两人沉默着各自的沉默，不知多久，铃声停了，郑彬安慰道：“回去吧，别想了。”
　　没等两人迈进宿舍，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所有人，听到广播的所有人，马上下楼集合，你们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不少人穿着睡衣拖鞋来到指定空地上集合，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推搡着上了墨绿色的军车。
　　车上的人面面相觑，见周围大多是熟悉的面孔才稍微放下心。等车开出学校大门，一个人趁着拐弯减速的空档跳上车，走到中间向他们解释起事情本末，听上去正是广播里那个声音，“昨天下午，我们在缅甸境内监测到大批生命活动，目前正在向我国边境靠近。据核实，确认是未知原因引起的丧尸潮，当地政府已经沦陷，如果边境失守，沿线城市首当其冲，现在正在组织群众分批撤离，你们只管服从命令。”
　　郑彬坐的位置就在那人旁边，透过车顶上一盏随车摇晃的白灯，刚好可以看清那人线条流畅的侧脸。
　　“我能下车吗？我还有家人在这座城市里。”宋青元站起来，好让他看见说话的是谁。
　　车里坐着的，亲朋好友尚在城中的不在少数，可谁也没有胆子轻率地问出这个可能决定命运的问题。
　　郑彬当下心中大骇，怕自己受到牵连，又想看那人如何作答。他注意到对方表情微动，“车不会停，想下车，自己跳，我绝不…”
　　拦你二字还未说出口，宋青元竟真的要跳下疾驰的卡车，他本就靠近车的后方，车斗并不封闭，跳出去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轻而易举。
　　旁人震惊之余忘了阻拦，那人见状暗自叫骂一声，上前一把揪住青元的后领把他丢回车里，怒道：“找死吗你？”
　　宋青元的后脑磕到铁皮车底发出一声闷响，掩饰住他本就不大的吸气声。周围人这才手忙脚乱地把他拉起来，宋青元刚坐起身便顶上那人的枪口，只听头上一个声音冷冷道：“国家级别的保密行动，你确定要违反规定？”说着他头也没回，继续道：“正在发短信的各位，别白费力气，车上有信号屏蔽器。”
　　郑彬忙过去打圆场，他上前抬起枪口，“别别别，他太冲动了。”
　　宋青元不依不饶，“还有多长时间？如果撤不完怎么办？”
　　“分批撤离，就是因为无法全部撤离才做出的决定。”
　　“那为什么不通知所有人让他们快逃？”
　　“各自撤离，必然发生混乱，到时候能走的人更少。”
　　那人收起枪，用随身携带的仪器往宋青元脸上一扫，调出了他的个人信息，“宋青元是吧？”
　　“对。”他尽力做出毫不畏惧的神情，强迫自己逼视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你不能走。”
　　他还要说话，马上被郑彬拦住了。

　　车辆很快驶入一个巨大的军事基地，放眼望去，无数飘红的车尾灯虽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地铺展在空地上，有的正进来，有的还在出去，更远处的停机坪上许多架直升机交替着起落，眼力好一些的，能分辨出深深夜幕下，正昂首指向苍穹的地对地导弹。
　　还没等他们细看，这一车人就被前来的士兵分批带走。宋青元被刚才摔他那人带向基地内部，像是被押解的犯人。
　　“我想回去。”
　　“你跟我说没用。”

　　唐明把宋青元带到地方就出来了，刚走出武装部办公楼的大门，正巧遇上那位扶宋青元起身的朋友，他背对着这个方向，正跟旁人聊天，
　　“他就是那脾气，舍不得他那精神错乱的妈。”郑彬可算有地方一吐为快。
　　“吓死我了，刚才多危险啊，万一被打死怎么整。”
　　“可不是，就他那脾气。”
　　有人揶揄道：“你可不能说这话，你们不是在一起一年多了？”
　　“反正我受不了，谁爱要谁要吧。”
　　“跟你在一起可真倒霉。”
　　郑彬一听不怒反笑，“扯什么淡，又不是姑娘，还不是说换就换。”
　　“好多人把你们当模范来着，成天泡实验室图书馆，真是教科书级的恋爱方式。”
　　郑彬一摆手，“得了吧，我想这样吗，我一没劈腿二没出轨，知道他的困难也帮了他不少忙，够对得起他了，说不定末日就要到了，自在些吧。”
　　“不可能，别说丧尸了，就算终结者来了，对上现代化武器也是垃圾，口径即正义，射程就是真理，以理服人。”
　　“我觉得也是，大惊小怪的成分多。”
　　……
　　唐明无意中听了墙角，没有什么表示，站在阴影中，等待上级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