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姻缘》灰人牙膏

24、民生惟艰

　　吃过饭之后，一位远房表姐来了。

　　这位表姐实在是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是关新的奶奶的妹妹的孙女。

　　这位表姐住在大山深处，一家人靠打猎采摘山货为生。山里人结婚早，才十七岁的姑娘，已经结婚生子，孩子都会跑了。

　　以前年关的时候两家还串门走亲戚，自从关新的奶奶去世之后，两家已经很少来往了。

　　这位表姐掂了一袋核桃和一篮子红枣等山货，来关家打秋风。

　　走的时候，肖曼给她捯饬了一大包旧衣服和碎布头。

　　碎布头可以衲鞋底，可以做补丁，用处大了。

　　这些旧衣服都已经穿得补丁摞补丁，就这样的旧衣服山民们也穿不起，许多孩子八九岁了还光屁股赤脚满山跑。

　　山里的猎户比外边的人穷得多，生活也更加艰难。

　　烟雨河两岸好歹有大片的平原可以种庄稼，大山里却几乎没几片平地，只能寻几处巴掌大的稍微平缓点的斜坡种点粮食，产出却不足以糊口，因为山上全是石头，土层浅，坡地也不存水，下点雨都顺着斜坡流走了，所以产量寒碜得很。

　　至于打猎，更是撞运气，十天半个月打不到猎物都是常事。就算打到了猎物，也常常不舍得吃，好肉和兽皮要拿到镇子的集市上卖钱，换点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需品。

　　粮食少，不足以糊口，更没钱买棉布棉花做衣服，一件衣服都是传家宝，上辈人穿过下辈人继续穿，直到穿得稀烂，缝都缝不住，还不舍得扔。

　　“好久不见表姐了，今天猛的一看吓我一跳”。关新印象中很久都没见过的表姐，实际上才一年多而已。

　　“仔细看的话，你表姐还是很耐看的”。坐在关新的床边，手里忙活着针线活儿的肖曼说道。

　　农村妇女哪怕唠嗑，手边也不忘带个针线筐，似乎双手闲着很别扭，必须找点事做才行。

　　“仔细一看还不如猛地一看呢。”关新撇了撇嘴。

　　肖曼笑着打了关新一下，“瞎说啥大实话？你表姐小时候可漂亮了。”

　　关新惊叹不已：“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山里的妇女，结婚之后要养家糊口，既要抚养孩子，又要洗衣做饭忙活家务，同时还得下地种田，一天到晚忙的脚踢后脑勺，衰老的速度特别快。

　　表姐才是个17岁的女孩，皮肤黝黑粗糙，双手老茧，破衣烂衫，脊背微驼，看上去比肖曼还要大得多。

　　这些山民的平均寿命不足40岁，许多人在三十多岁就死了。

　　十七岁已经相当于走完了人生的半程。

　　关新年纪还小，不懂为什么一个花季少女年纪轻轻就成了这样子，肖曼心里却很清楚，无它，民生惟艰也。

　　小孩子恢复的快，关新伤也不重，两天时间，关新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由于外面在闹土匪，肖曼严禁村里的孩子单独走出寨子，关新已经很少出去玩过了。

　　站在寨墙上，望着远处的群山，关新心里无比怀念外面的世界。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吗？”

　　妙彤在他身后问道。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大肚子，也就不再担心会不会生孩子的事，那只是虚惊一场。

　　她在山上的时候，师父从不允许她下山。来到关家寨以后，她也很少出过寨子。

　　“外面好玩的多了去了。”

　　关新兴奋地说道，“从烟雨河里引出的水，灌进关家渠里，每年秋天枯水期的时候，我们就一起下河捉鱼，那河里鱼虾螃蟹太多了，捉都捉不完。关家渠最后会流进关家坟园旁边的芦苇荡里，那芦苇荡大的很，里面野鸡野兔多的是，以前我经常去里面捡野鸡蛋……”

　　声音渐渐低沉了起来，“可是自从外面闹了土匪，我已经两年没去过了。”

　　“土匪？”妙彤不理解什么是土匪，“土匪长什么样子？”

　　关新摇摇头，“我也没见过，听人说土匪凶的很，见人就杀，连小孩儿也不放过，那些人会把小孩子放进锅里，煮着吃。”

　　妙彤吓得浑身一哆嗦。

　　关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罩着你，谁也吃不了你！”

　　妙彤点点头，望了望寨墙下，七八米的高度，令她头晕目眩。

　　“土匪会打进来吗？”她有点不敢相信，这么高的城墙，怎么可能有人打进来？

　　不等关新回答，后面有人答道：“打不进来！”

　　关新和妙彤回头一看，原来是弦子爷。

　　弦子爷是专门负责寨子安全的，他的话很有说服力。“这么高这么厚的寨墙，除非攻城野战炮，否则一般的小炮根本轰不开的。”

　　指着城墙下的寨壕，“看到寨壕了吧，里面的水将近一丈深，没有吊桥，光填土堆平寨壕都需要费一番工夫。”

　　弦子爷国字脸，脸庞黝黑，人高马大，站在这里就给人一种安全感。

　　据说弦子爷以前是清朝绿营兵，后来部队打散了，独自来到关家寨，被关老爷子收留，此后一直负责整个寨子的安保工作。

　　因为他是个老光棍，酷爱拉二胡，所以被人叫作弦子爷。

　　“再说我们寨子里还有火器，弓箭齐备，村民一百多户，家家青壮农闲时节都会进行防御操练，这样的堡寨，没有三百人以上，基本不可能被攻破。”

　　“那要是有三百人以上呢？”关新问道。

　　弦子爷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指了指寨墙根底，说道，“寨墙下面留有狗洞，洞口很小，只有猫狗和小孩子才能通过，大人是爬不过去的，洞口的外面做的有隐蔽措施，很难被发现，除了寨子里的人，外人是不知道的。如果真的有一天，寨子被打破，记住，从狗洞里出去，出去以后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回头！”

　　远处的群山就是紫云山脉，山里有个书院，叫紫云书院，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李敏修建，明成化帝下诏赐名，为明清八大书院之一。

　　山下有个百宁岗五岳庙，距烟城两公里，前邻烟雨河，后依紫云山，初建于汉，鼎盛于晋，历代修葺，几经兴衰，有“中洲神仙皇京城”之誉，千百年来，帝王将相频频光顾，才子雅士屡屡留墨，庙内存有王羲之、黄庭坚、郑板桥手书石刻。

　　五岳庙不仅仅供奉道家神仙，而是“三教共享”，儒释道三家圣人都有供奉。关新以前随母亲肖曼一起去敬献过香火，对里面的建筑还记忆犹新。

　　“也不知道神仙圣人们能不能庇佑烟城百姓？”

　　弦子爷望着群山目光炯炯，神情凝重。

　　“下去吧，孩子们，寨墙上风大，小心染了风寒。”

　　关新牵着妙彤的小手，顺着阶梯一步步走下寨墙。

　　下到地面，关新听到寨墙上响起二胡声，声音如泣如诉、嘶哑哀婉，让人止不住心中一悲。

　　“这曲子听着好伤心呢。”妙彤眼睛红红的，不由的说道。

　　“可不咋滴？”关新抬头往上看了看，却连个影子也看不见，“老光棍嘛，都这样！”

　　拉着妙彤的手，两个小人儿往家里走去，一路上，关新不停地介绍着外面的世界，让妙彤也不由的心里痒痒，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

　　“等官府大兵赶跑了土匪，我带你去芦苇荡里玩，里面好玩的可多了，不仅仅是野兔野鸡，还有刺猬、黄鼠狼、野鸭子、猫头鹰、蛇……我小时候跟着十四叔在里面捉野兔，不小心遇到了水蛇，那水蛇有这么长，好几条呢，在水里游的快的很，跟一支支箭一样，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人跟前，我当时都吓傻了，幸亏有十四叔，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蛇的脖子扔了出去，然后我们拼命跑啊跑……”

　　落日的余晖下，伴着风中断断续续的二胡声，关新童稚的声音讲述的冒险经历，在妙彤时不时的惊呼中，不断远去，渐渐不可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