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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唢呐之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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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五爷心里一股一股的酸苦,早上老四偷偷跑过来跟他说,他老伴儿去世的事,当时他心里就酸楚难忍,咳嗽个不停,肺都要咳出来了。
老四一走,关五爷就一直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上,一动也不动。
关五爷也不是对老伴爱得多深,但毕竟是陪着自己走了大半辈子坎坷路的人,现在忽然走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自然不甘心。
他已经三年没见过老伴儿的面了,现在只想看一眼她的尸体,就是这个愿望也不容易实现。
那边二儿子还好,但二儿媳妇不免要讥笑他,笑话他也就罢了,主要是这边,要是让大儿媳妇看见,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哭三闹四不说,万一惹恼了她,就像上次,端着一碗热汤泼他身上,烧得他皮肉起泡,还要哭闹着跟大儿子离婚,回娘家,最后还是大儿子给她跪了一夜才罢休。
当初给两个儿子娶媳妇也没考虑那么多,像他家穷得这么家徒四壁的,能娶个媳妇就谢天谢地了,还轮到你挑三拣四?
当时两个儿子都快三十岁了,快过埂了,俗话说,男过三十老光棍,女过二十老闺女,过了三十岁还娶不上媳妇是要被人耻笑的。
关五爷心里那个急啊,都成心病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东借西讨的,终于给两个儿子成了家,开始分家过日子。
老大家赡养关五爷,老二家赡养他的老伴,各顾一边,这也是农村的惯例。
只不过当初分家的时候,两家都埋怨关五爷偏心,分家产不均,矛盾由此而起,以至于闹得两个儿子成了仇人,关五爷有口难言。
从那时候起,关五爷就很难再见到老伴儿了。
如今随着老伴一死,老二家清闲了,老大媳妇心里更不平衡了,更加觉得关五爷是个累赘,五爷此去,无疑是火上浇油,徒生事端。
去还是不去,关五爷心里犹豫不定,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是当年老伴嫁过来时,洞房花烛红盖头,一会儿是老伴的叫喊声:“老关,该给二娃换尿布了,哭了个不停,赶紧过来!”
“过来啦,过来啦!”这话一开口,关五爷才惊得恢复了神智,抬头四下望望,正是中午时候,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到处白花花一片。
杨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却听不见人声,倒似乎更安静了。
此时正是村民午睡的时候,养足精神下午才有力气干活,百里无鸡鸣,都死了一般。
听老四说,他老伴是昨夜死的,本来好端端的,不见异样,谁知半夜突然咳嗽起来,越咳越凶,最后咳出血来,还没等大夫来,一口气提不上,就死了。
这闷热的天气,尸体一天就腐烂了,说不定晚上就下葬了。
“哎呀”,关五爷一拍脑袋,早上忘了问老四啥时候埋了。
自责了一阵,额头上汗珠汇成一道,流进他的眼睛里,蜇得他眼泪往下掉,一手揉眼睛,一手按在石磨上,这才发现磨盘已经热得烫手。
关五爷下了磨盘,朝大儿媳妇屋里望了望,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知道大儿媳妇就在屋里,一个上午都没出来,大儿子下地干活至今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躲着他……
关五爷低声咳了一下,壮起胆子,往院门口走去,刚拉开门闩,忽听身后女人骂道:“老不死的,老娘就料到你憋不住,不要脸就去吧,有骨气就死在棺材前,永远别回来。”
刚骂完,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 哎呀,俺不活啦,这日子没法过了。俺几时亏待过你,你见大儿子老实巴交的,俺又良善,就拼了命欺负俺们一家子。你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俺亏待你,非得往老二家跑,这不明摆着丢俺的脸抖俺的丑吗?哎呀哟,俺不活啦!”
最后这杀猪似的猛一提高音调,让五爷心里一颤,抓着门闩的手一抖,差点没站稳。
他紧闭着嘴,慢慢转过身,阳光一下子把他的影子压成饼,乌龟似的缩成一团黑影,颤抖着向磨盘移动。
儿媳妇屋里高一声低一声的嚎叫……
林场坟园,到处都是松树和柏树,弥散着关新猴跃的童年气息。
草高过人,感觉敏锐的人能注意到树枝间有各种动物在盯着你,说不定是猫头鹰,也可能是绿色的小蛇。
夕阳照着沙棘树上黄橙橙的果子,沙棘果又酸又涩,小孩子都不愿意采摘。
晚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唢呐声,一会儿吹的是《绣金匾》,一会儿吹的是《抱龙牌》,一会儿吹的是《一枝花》,这是响气班最常见的曲目,可是今天听起来格外的悲怆。
关新跟人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关五奶正出殡呢。
整个坟园里,唢呐乌拉乌拉地悲鸣,关新看到领头的人是关靖,关五爷的大儿子,披麻戴孝,捧着栳盆,提着哭丧棒,一声接一声地哀嚎。
关新听到人们议论纷纷,“刚才碰见老五了,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啥话也不说,估计又惹他儿媳妇生气了,我见他正收拾东西往院西角炕屋里搬呢。”
“五婶一死,五叔跟着挪窝,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这话一说,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关新听不懂他们的笑点,五奶奶死了,五爷爷心里难受,这不是人之常情,天经地义吗?他们为什么笑呢?
来到关五爷家门口,关新看到关五爷一个人坐在磨盘上默默垂泪,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出来后看到母亲在外面等他,母亲问他刚才跟关五爷说了什么,关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帮着他哭。”
肖曼揉了揉关新的脑袋,“好孩子!”
“五奶奶死了,五爷爷心里肯定很难受,可为什么很多人笑话他呢?”关新不懂。
肖曼心里一阵难过,“他们无情,所以他们没有烦恼,便嘲笑那些有情的人,因为有情只为无情苦。”
当然这些话她只是在心里想,却没说出来。
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家,关新才忍不住开口:“妈妈,我恋爱了!”
肖曼白了他一眼:“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叫爱啊?”
不等关新回答,在院子里跟妙彤一起玩耍的小胖就抢答:“就是跟人在床上玩,就像我爸妈那样。”
妙彤摇摇头:“爱就是你把大部分零食分给某个人吃,却并不在乎他是不是也给你。”
三岁的关灵韵不同意这个观点:“爱就是你一整天扔下你的小狗狗不管,而它却仍然舔你的脸的时候。”
“那是舔狗!”
关新说:“当你爱上某个人,你的睫毛忽上忽下的,小星星从里面掉出来。”
八岁的关语冰显得更成熟一点:“爱就像我爷爷奶奶,尽管他们彼此很了解,但却仍然是好朋友。但是很多人不肯说出来,所以人们总是会忘记。”
五岁的关紫悦大声说:“爱就是爸爸满身臭汗,妈妈也不嫌弃,还说他比隔壁老王帅。”
小胖撇撇嘴:“你妈妈真不害臊,隔壁老王是全村最帅的男人!”
关新:“哦,为什么他最帅?”
“我妈妈说的。”
大家争论不休,最后关新问肖曼:“妈妈,那你说爱是什么?”
“爱是责任!”
“责任?”关新不懂,爱为什么是责任呢?
“因为爱一个人,就肯为他付出,为他牺牲,为他承担一切,所以说,爱是责任。”
肖曼笑了笑,“不懂没关系,等你们长大了就懂了。”
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问他:“你刚才说你恋爱了,那你是跟谁恋爱了?”
“那个小生。”关新忐忑地说。
“那个唱戏的?”肖曼忍住怒火,惊疑地问道。
关新摇摇头,“不是那个唱戏的女孩,而是她扮演的小生。”
“戏里的人?”肖曼吃惊不已,接着回过神,“不是,小生不是男角吗?花旦青衣才是女角啊?”
“啊?”关新愣了一下,“她不是女的吗?”
“唱戏的姑娘确实是女的,可她扮演的角色是男的啊,女扮男装懂不懂?”
关新摇摇头。
“好吧,你喜欢上一个女孩扮演的男角色,那妙彤怎么办?她可是你妻子,你不喜欢她吗?”
“我喜欢她啊。”
“你不是刚还说喜欢那个小生吗?怎么又变了?”
“没变,我都喜欢。”关新一看母亲的脸色变得难看,心里不安,小声问道,“不能都喜欢?”
“不能!只能喜欢一个!”
“啊?这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