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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二十八、我们连义愤填膺的勇气也失去了 ...

  •   互相矛盾的知识使我困惑痛苦

      我和你亦如是;

      即使我和你相遇是宇宙的开始;

      从一抔土里长出来的绞缠世界树。

      一颗树被关在室内人造光下

      树梢吊在天花板,

      带着彩窗玻璃荆棘冠的女孩,

      在树下掩面泣不成声

      开始是如此明朗的晴天

      因为沉重的疲累和一刻不停顶着暴雨,我无法对你轻提,

      满溢的感情无法诉诸于口像整洁而一空的厨房,

      我饿得却只能去闻洗洁精的橙香

      你不回头地往前,走一段换一个玩具

      你沿路丢下的我全都帮你捡起来收着,

      已经堆满一大仓库,

      我倒在其中和他们一起等你想起回来

      我站在空旷的山巅再次呼唤你

      从群星之中,胃部被攫切的饥渴晕眩

      带着孩子般的执念,不断重复那咒文

      我想向你企求爱恋,而不是乞求哀怜

      我们脆弱的意识被折磨得越来越敏感,

      连碾碎冰块都声音都变得无法忍受

      这心脏用想你的脸来抵抗承耐搏动之苦,

      周期与偶发性并进、用即弃的临时止痛酊

      感到孤独、羞耻酸楚并且隔阂,

      还要互相嘲笑伤口

      我拒绝囫囵吞枣地咽下痛苦

      我品尝咀嚼它们使疼痛体验加倍延长

      为了写尽爱

      我们写误解和尴尬

      写有意或无意的遗弃

      写慢性刻骨的痛苦与机巧的别离

      ——然而支撑这一切的爱只不过是非常荒谬的东西。

      你在哭什么悲叹什么,诅咒什么挽留什么?

      感到手上的肮脏并且沉重?感到前进艰难如同橡皮擦擦玻璃?

      你的忍耐不会太久

      还有一点痛,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在火车站小卖部。

      把半个头埋进袋子吃袋装琥珀糖的女孩蹲坐在架子最高一层上把食物碎屑从包装袋高高倒进嘴里,融化的糖果粉末粘在指甲尖端,不停地有碎糖从我鼻子面前掉落经过。生龙活虎她跳下来,又撕开了一包干脆面,这次尝了两口就迫不及待把架子上整包匆匆塞进侧背的蛇皮袋里。

      我是被难民挤进小卖部的。在那之前我在面馆对着墙上的钉子眼打盹。甲虫从那里面爬出来,然后是本应该死去很久的明晃晃的粲白身影和熟悉戏谑的女声。

      人生就是反复不断的切换沉睡时的梦和醒着的梦,然后我醒了。卷帘门被易拉罐薄壁一样刺破翻起,难民洗劫了商铺。他们不是苟族人却表现出(因为脸部堆满脂肪富庶流油而反差滑稽的)永远饥饿的表情,木架子直接被拉扯坏,连最后一瓶水都停留不住滚下来。

      “大结界破了!”

      “快去扒住列车!去首都!彭瑟尔还有救!”

      ”首都马上就要闭城了!“

      这是一种沉重而冰冷的惶恐,女人和孩子的尖利哭声不时像手术刀一样划开夜幕让声洪灯灯丝滋滋颤抖。

      “开车!有人会开火车吗!”

      “嘟——”不庸置疑的汽笛声。

      武器和爆炸的声音。尖叫与恐怖的静默。不该有的细微诡异水声。一个白剌嘶哑的男声锐利吼着。然后是准备有素的黑衣私兵的脚步。我被五花大绑像一只油炸千丝万缕虾一样拷在列车最后一排椅子上。橙黑的光与阴影的框定动了。轰嗡嗡的声音和振动把铁条撞击火车外皮的规则金属声在封死闷热耳边。

      “从今天开始你们全部是老子的奴隶,财产,等到了首都,我能不能活下去就靠你们——的定价——了!说不定这变乱里老子能反而活得比现在飞黄腾达,哈哈哈哈!”黑皮胖男人后颈褶皱有一条系过红色麻绳留下的白色凹痕,“欢迎”般姿势朝前空摊开双手。

      人类一没有必须合力应对的外在威胁,或者威胁太大以至于把“合力”的可能压破,就只会自相残杀,从暴徒到文明用了两千年,倒过来只需要三天。

      我冷笑一声。谁要事不关己地观赏和玩味我的痛苦,那么在那之前我先事不关己地戏弄和抛接我的痛苦。我假装痛哼,将被绑缚的左手故意扯脱臼,在黑胖子走过来“蠢猪,还想挣脱?吃苦头了吧?”并且武器指向我的一瞬间直接半只右手脱离绳套——绑在座椅扶手上的是我的假肢。右臂断茬击打在他肥硕流油的下巴令他唾沫横飙出牙齿,武器也因之落手。“捡起来!”我命令我旁边不受戒备被捆得松松的小女孩,然后撩阴腿向男人两腿之间猛地上踢。她发抖了一下,几乎要拿不住那柄火魔法喷射机。“知道怎么用吗?按那半颗白宝石!烧我身上绳子!”我凶神恶煞地继续命令,不知道在她的幼小心灵里今天是那个胖男人给她留下的阴影深还是我。

      “呜呜.......”她犹豫了,然后前面的车厢传来女人惨叫。“妈妈!妈妈!”小女孩撕心裂肺五官哭成一团。

      五分钟后那个孩子抱着四处发威的火魔法喷射器急切地挤过狭小的座位缝隙走廊,怎么喊都不听我“慢慢走,你拿着火,面朝我后面退后”的指令,我不得不自己满身焦香地像个人形烤串一样背对着她拉满右手的弦扫描座椅阴影。

      “爸爸!妈妈!你为什么要我爸爸妈妈从窗口丢出去!你们这些怪物!“其实小小食指一直按在发射键喷吐火龙,愤怒代替了惧色的被火光浸染的你,才是真正的怪物呢。我开始担心起那孩子手里那把机关火龙的燃料问题。我不敢哪怕选择性地释放难辨敌我的任何人质,所以麻袋或者绳索拘束的人形们才显得安静得可怕。

      大结界破了......外面的世界......瘟疫中的唯一一国......

      ”植物不是用根须呼吸,就像人不用脚呼吸一样,为什么植物根须被水淹没会窒息死掉呢,电不会从电位由低到高,它到底是流去了哪里,这些我都想知道,请老师你告诉我……“我脑子里奇怪而古远的记忆开始扰乱我的思路。

      ”唔……这个.......”我老师被我为难了。我之前说过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一就是对未成年者发自内心的发问必须知无不答。

      \"你根本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就是在刁难老师,想听到\'老师不知道\',你长大了以后肯定是个杠精!\"

      一个带眼镜的直长发女人和他们都不一样,完全看穿了绘画学徒时期的我,居高临下微俯视着我露出细整的白牙:

      “根泡在水中会死实际是因为无法进行气体交换而腐烂,说它是窒息无可厚非;电位的高低是人类模拟高低的、根据经验和规则判断的,在电流发生的一瞬间称发起点为‘高电位’,流向处为‘低电位’,如果要知道电流为什么那样流需要电子和磁场的知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有打败我所有想象力的知识。她打败了我。所以我解不出来任何谜题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条件不足。我缺乏决定性的知识。

      条件就是“星避国以外的世界的那些人,在瘟疫中变成什么样了?”

      头顶的灯闪烁。停电了。列车进入隧道。捆绑丢在前方包厢座位的人轮廓开始蠕动融熔,像被烛火熏烤一般软化模糊,终于撑不住的皮囊次第爆发了,感情洪流的喷发让他们的皮肤撕裂,无数微型火山在车厢里互相附和似地接连喷发,不安的怪兽咆哮和撞击着门将血沫子甩在半人以上的门上玻璃的内面。童年的夜晚我经常警觉翻来覆去地警觉,在现在这种再熟悉不过的怪物的悠长叫声中。记忆从这本小说的序章开始苏醒。

      我咒骂。血红色的隧道像怪兽的食道内部。像苟耻的废墟。红花一样轰华的火焰。火焰衰竭罐子掉在地上的金属声音。重头皮靴踢在小女孩肚子上的声音。我的左手手骨因为挡下第二下踢击而裂开的声音。飞矢声。身体飞撞椅背的声音。静默和车厢通过狭窄空气的呜呜声。

      阴影完全将我罩住。忧郁追上了我,黑爪沉重地镊取。黑衣尸体乱七八糟地倒下,被白纸般重新推进进视野的光照亮。列车重新回到路灯光明的畅朗开阔的无声胜有声。
      我躺在地上一肩着地,受伤的小女孩彻底从队友沦为累赘跪在我身后哭,我身前是黑衣男人的尸体。怪物闻到血腥味开始向车厢中部的我们三人移动。

      送快递的残疾人黑色环幕形墨镜,轮椅开得飞快。我们的世界就像一列没有刹车,笔直驶向海的列车空庭的作用就是散发安神香味,让所有人舒服无痛地走向永眠,结社就是提醒“你们马上就要死了”吵醒人让人徒死得痛苦的傻逼。

      前面一车厢变异的人——或许还应该称为人吧,开始机械地凿锤车厢门。所有的车厢门一瞬间都封死了。就像多多少少的,有那么多扇“门”,随着时间被人群用遗忘堵死了。喜欢的书店变成了旅行社。cd店变成饭店。一家接一家被攻破,静音播放的堡垒爆破画面。
      火车马上坠毁。失控冲出路沿变成真正的夜幕轨道上的流星。

      那个小女孩在哭。这个年龄宽大的额头使她的眉眼有三分像水蓝色的透明小希尔瓦。在绝望的缝隙中喷起一道间歇泉般丑恶的对生的执着。我咬牙,拼尽最后的力量(左手剧痛),避开她受伤的小腹从胃部把她单手抱起。从只有她能够通过的车窗把她和列车行进同一个方向横着丢出去。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车头刚刚翻出轨道,滚坠悬崖。

      我和霭瑞斯走在黑暗中。一前一后。

      ”你现在身体差不多休克了。着急也回不去。我现在来纠正你一点观点上的错误。假设圣女杀了一个向权贵献花的苟族小女孩,你是处理这件事的官员,现在你怎么做?“她不回头的问。

      ”按真相处理,公布我知道的实情,安抚家属。“我说。

      ”那么结局就是战争。你应该抹消痕迹,让今晚发生的事从未存在过,这个飘摇的国家也可以多五年或者十年的安宁。”她说。

      “你至少也得余生为颠倒黑白会愧疚吧?那个小女孩的兄父来找你报仇也必须让他们杀!”我说。

      我身后“霍”地站起扑粉白卷假发的公诉员不耐烦地说:“这种扰乱历史的跳蚤就让他们消失好了!”而对面被告庭贺勒筑的幻影锤桌:“而我不想消失!”

      随着女魁首的话,大结界瞬间溃于蚁穴的画面在我眼前播出。女人,公诉员,结界,一切在我面前扭曲成彩雾归于消失,“现在你明白了吗?亲眼看到了吗?你晚上十点敢上大街吗?识字需要还半辈子贷款吗?担心莫名其妙挨冷枪吗?交通方便吗?敢在警察面前手插口袋吗?以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难道你以为一个人生来就该拥有这些?这些都是教廷和这个国家赐予你的,”霭瑞斯说,“同样,让瘟疫乃至与瘟疫最接近的底层苟耻人远远滚离星避国,是教廷何等正义的责任。他们只是奉公职守。“

      ”奉公职守?奉公职守的帮凶!“我说。明知道结社成功是让今天火车上一幕在全国演现的方法之一。

      突然霭瑞斯冷笑着转过来。雕像一般的简单滑稽的五官诡异地表现出”愤怒:

      ”还要反抗命运是吧。还要跟我嘴硬。“

      周围的世界流动了。拉成我看过一次的彩色的如穗的刺绣丝线。密集的线海像一大滴变形的眼泪形成彩色的漏斗尖角。

      大量的事实被篡改,大量的事件被结果反转、“从未发生”。我突然看懂这就是雌黄科做的事情:她给我看的是表世界流向里世界的河流。

      我这才意识到如果思考世界上所有变化中被牺牲、被消逝的东西,我可能会被击溃,会觉得我现在手里坚持想维持的东西没有意义;因为死和倒下的美丽是绝大多数,留下的残孑随意涂写霸占历史是必然。比我美丽千倍的东西会磨蚀,真相和美都是——其中大部分都——会死亡的东西。

      我看到具象化的信息流缓慢迟滞地绕过我,我看到大量的人的颜色浅淡的幻影,像烟,或者雾;在我面前走过,超过我,然后倒地,变成像气体一样消失的东西。

      我站在他们都朝一个方向行走与消失的大军中。我跪在这气体一样轻的的河流中,只剩下烟雾和空空的纯黑色的背景和镜面的地面。

      我在抽泣。

      ”你放过我。我只是个吃书的怪物,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总是在最卡死的时间点出现.....然后让我觉得自己做的全部都是错的......“

      “那么,你觉得你有什么是不想被篡改的。想要刻印留下的。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找上你。”她无情而无神的声音飘在我头上。

      被拿走记忆时八岁的我仰躺,胸骨断了伸出皮肉,无法呼吸,更罔提发出哭声。“为什么不死呢?你是想着什么才没有死呢?”她问。

      因为这个名字不是我的。我的命有两条。我这样活下去一定会碰到另外半个我。我就是这么坚信着,未来一定会有别的“我”会来接我。

      恐惧颤抖着的手动作笨拙而帕金森,丑陋的不堪称之为手的人类残肢伸向唯一的花枝。

      "明白了。祝你如愿,晚安。"那时和现在几乎没有区别的霭瑞斯从我脑中割下了记忆转身离去。

      现在那块记忆像一只透明的水蛭在她二指间懒倦地扭动。

      水蛭接近我的耳孔。“你要还给我?为什么?”

      “让你完整啊,因为我们都渴望辉煌的死亡,”iris大笑,“可是你现在必须忍受活着受苦,因为我割掉它以后的你让越来越我失望。你之后的一切经历不构成悲剧——对着地图走错路,挑战不自量力的对象然后吃瘪,爱上同样性别的人,每次犯错和所有自招自受的命运。既没有美感,又无足轻重。连‘虐心’的用途都承担不起不上,你仅仅是‘狼狈’而已,你仅仅是像小丑一样滑稽地在水面附近挣扎残喘而已。被击倒过后死猪不怕开水烫,如同搞笑漫画的被嘲笑者的表情,满面青肿拿起纸笔光明正大地向世界宣布:’亲爱的芙罗珊:我今天又失败‘……我的书不收这样愚蠢的悲剧。我给你和她写好了这么深哲的开端,你之后的一路跌倒没有任何价值。你太废物了,我都不想用那个你不配的蓝色的名字称呼你。”

      “连恋爱都谈不好,有样学样,像你们的‘父母’一样从不尊重她,还妄图参与她的人生。这样的故事完全不够啊!你这个故事还不足以使我满足。“

      世界的色彩巨变停下了。

      苍黑与银黄。月亮。占据整个画面、像一盆水银一样满满地侧倾在天空、将倒出未倒出的月亮。下面是黯淡镜子一般的黑海。一艘木巨轮的角落残骸(大概有船体的四分之一大)翘起于水面。

      ”这是你的独创世界。“我眨巴着眼泪刚干的眼睛,没有想到霭瑞斯和猫皮和我一样在写世界观。

      “不,这是这个世界的‘方舟’。我是个抄写者。“霭瑞斯说。

      ”你下面看见的这片无边海叫做识海——也就是人类共同意识的世界。换言之我在制作比人类整个群体更加不朽的,亿万年后新文明的生物将开挖发掘出来作为文物甚至复活前辈的蓝本。你就当作这是个人兴趣吧!所以我需要各种事物的标本。“

      “那你缺少的,以至于要从未来穿越时间来寻找的我身上的也是‘标本’了?”

      ”我在搜集寻找求不得的藏品是人类的‘爱’。你的记忆作为人类扭曲的‘爱’之标本,非常宝贵。记得希尔瓦的纺锤\'业\'杖吗?我已经看到纺锤上你的那根弦了,现在我想看看‘命运’的吸引力到底导向它于何点断裂终结。“

      她脱下了兜帽。她的头发全是一条一条活的蛇。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折磨你。可怜的小东西。成为业主吧。\"她说。

      我说:“我想啊,可是我没有房地产。”她瞪眼:“我打你哦?”

      “嗯咳,你的职责是在人类灭绝以后为他们留下未来。你会理解它的。你会接获它的分量的。你的人类身份会被烧尽。长夜没有尽期,你的肉身只是消耗不停流逝的时光,你不需要再做每一个孤独的瞬息切片。然后有更重要的事必需你。“

      ”世界上所有八咫镜连成的知识系统每隔5年就会彻底格式化重造一次,那之前要做的就是‘备份’:在删除工作之前会把所有书架脊上的每一本书原样刻录,整座大图书馆短暂变为指尖大的微缩一小块,然后买来的新书全是只有文字继承的复制品,你觉得原来的书们随着纸张一起死了吗?‘记下来了’,就是接续和重生。”她一口气说了很多不愧是这本书快要完结了准备跑路的话。所以我如实回答:

      ”我听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做你唯一的能耐,背下来就行了。”

      她居然主动伸手要拉我起来。我握住她的手。发现iris的右手是手套罩着虚空空荡荡的。而她的烧黑拐杖上悠扬的曲烟,十分眼熟。

      ”好了,最后一句话,你不该死在这里。“

      ——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风呼呼地灌进吱呀开关铁门的声音。肌肉健美的臂膀抓着铁条栏杆的肌腱绷紧的声音。有什么虚空握着我的手,这音色和霭瑞斯迥异的,故意压低带笑的沁凉中性女声,后面接着另一句话:

      ”我这不就来救我亲爱的徒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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