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裔少女》kardar

46、二十一、我看见那些浅薄的人的书单撇嘴，想你看我应如是

　　日历撕掉一天。

　　我拿着希尔瓦给的万能权柄信物——镜符，一面圆月小镜不规则碎开的其中一半进了档案机构。我想要的东西却找不到了。

　　“没有相关检索字类似案情。”

　　“查删除记录。”我说。

　　大图书馆的八咫镜向我的接口传来冰冷的机械音：“近期被销毁的主要有：高院复核裁定书（100%全删除），高院缓事裁判书（90%以上删除）、其他文书杂项（80%以上删除）。此外的贤者团投票结果文书的数量还在逐步减少。”

　　“唉，”我叹气。莉莉拒绝我，莉莉说“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上层的你最好的帮助就是不要插手”。然后又要分心九十九尾的事。

　　冥冥中我希望我的使魔宠物砂锅破锣般的男声嗓子怂恿支撑我，它说：“我们干脆把维持图书馆的核芯，这片真镜子那么大的八咫镜吞掉，然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日历撕掉一天。

　　早晨，皇家法庭外，挤攘的人潮把盾士兵栏成的软人绳搓成不规则形状，而且边界一直在变。呐喊的主要是衣衫褴褛的彭瑟尔本地贫民窟垃圾处理者或流浪艺术家，也就是离被像垃圾一样倒进垢耻之类的底层世界只差一步的人，彭瑟尔官方对苟族的态度将极大地影响世界对他们本身的态度。缺乏教育导致的低智使他们连行动都迟缓，但是他们都明白莉莉的安危是世界以后将怎样对他们这类人的风向标。

　　粉色校服像花一样开在战线交锋处。同情而清白的女学生在示威平民最前面拉着横幅。

　　一个秘银背心的士兵长拿着短棍“刷”地抢下最近的横幅，一撕两半：“调查一下这群未成年，高度怀疑她们被有组织有预谋地洗脑。”他看着手里碎片上的字，又暼向噤声的少女，从牙缝里冷笑出。

　　“苟族人是值得同情的！当初把他们放逐到那里的我们难道一清二白丝毫也没有错吗？没有人影响我，我是真的自己这样认为的！”厚眼镜底少女呐喊。

　　“当想抢走你房子的人枪口对准你，你还想和他举杯共明月的时候，你就是白痴；当你所谓的圣母同情，是践踏在城市未来安全、大多数人大义之上的时候，你就是畜生。“警长说。

　　他短棍指点向台阶以下。”你看见了吧，你同情的那些贱民。“

　　那些拾荒乞丐的脸上除了白痴般瞪大的眼睛，疮芥和疤痕争先恐后挤着圈地外露的皮肤，有的人溃烂边沿直接长满一圈圈黄绿霉藓，而敝体衣物边沿淤黑的血迹使人不敢想象包裹之下的皮肤是何等更凄丑的惨状，向上盲目伸举的手像某种木然怪物的肢体、像僵尸，大多数末端连完整的指甲都没有。

　　我看见男女学生们打了一个寒噤。但是旋即更加坚决地举起了牌子。

　　人群摩西分海般堆叠出一条净道。关押莉莉的笼子从黑布包遮的全生铁马车上打开，莉莉羸弱的双臂刚好再重一点就要断了般支撑着手腕的铁枷。

　　我跟着她走。我又带着在结社时的黄铜面具。

　　”你是？“她陌生地回头。

　　我按了一下额头，用我最凛然威严的声音。

　　”我叫赤雪，是你的辩护人。“

　　”肃静，肃静。“扑粉假卷发的法官在翼翅型次第降低列开的书记官正中央敲打锤子。我除了打逆转审判没有接触过法庭，今天我能依靠的全部只有诡辩的力量。
　　一男一女的公诉人到位。观众席上的贵族们全都带着假面舞会般遮半脸的羽毛面具。

　　”尊敬的法官大人，请等一下。“开庭前我说。肿眼泡的威严中年人点头。我把一个东西摆放在辩护案桌上，按下开关，然后拉开了结界光幕。

　　坐在自己家里背景的人，摸鱼的上班族，链接魔网让无数陌生而愤怒的脸孔影像叠加在房间空中，像苍蓝的电子烟云，他们的絮絮叨声叠加成可怕的浪涛，”开始了吗？“”怎么还不开始？“每双眼睛都带血丝控告审问着，黑暗中的他们环绕光芒下的法庭就像赛博沧海托起唯一实体的黄杨木小舟。

　　”已经不可能关闭了。我有圣女给予的权限和魔网方面的技术支援。很遗憾，这场审判是直播，你们每一句话都需要考虑舆情。“我说。

　　”你想赛博升堂？“男公诉人已经攥紧了拳头一脸”大逆不道“地脸色发青。

　　”把面具取下来。我们要看你的颜色。“法官说。

　　我的颜色吗？”抱歉恕难从命。“我看着自己握紧的有一道陈旧伤痕的左手，前八岁被大人抑止自我觉察，那是假的、他们许诺哄骗我以“等你长大以后”，把我和我姐姐冷藏囚禁在书橱，拖延我发现自己真正的颜色。

　　然后灾难就来了，在垃圾山被浇头上那一桶煤焦油的颜色。我是颜色死掉之后的状态。在星避世界等同于人格的颜色死掉，然后才出生，背负着“红色的尸体”作为灵魂残缺地开始人生。"红色"死了，然后它不屈的灵魂以”火的颜色”形式复活，不甘地再次在尸体上爬行,我先是碳，然后是火，最后是灰。我就是这样晦暗污浊的颜色。

　　”——因为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颜色。“

　　”底层人和中层人的融合是一个伪命题，底层人物种上根本不能算人！“声音尖利的女公诉人发网上硕大的染铜绿鸵鸟羽毛乱颤，”’饿‘是婴儿自坠地诞生起、和从社会底层接触起的第一个耻辱问题，能把一切自尊与情感需求击垮成求生本能，习惯被剥去马斯洛需求层次的上四层的他们，大脑已经和黑猩猩无异！给予他们人权是不对的！“

　　我笑着出示缺损一角的六角形图书馆胸章：”这是我的就业于最高图书馆的工作证。我曾经在苟耻里面从出生活到了十四岁。“下面哗然。

　　我故意玩赏地拿胸章的绶带吊着那块银当流星锤慢慢旋转，”如果您不信的话，喏，我可以激发打开里面属于我的八咫镜检索系统。“淡蓝的微光水漾流出，我轻车熟架熟练地推拉投射在面前空气的菜单。

　　我撒谎了。如果我说是从八岁活到十四岁的话他们又会争辩我仍有学习能力、没有堕落是前八年早教的基础。不过八岁时我失忆了，本来就和第二次出生在垢耻一样，所以法庭上方的测谎魔法阵没有响。

　　我感觉被告席里的莉莉抬起眼睛、嘴唇嗫喏了一下。她在无声喊她想象的”我是哪个她救过的孩子“的名字。

　　”拾荒者当然有智慧和感情，那里的教育甚至比‘上面’更深地造就了我，如果给我浅色的贵族艺术品，我饱蘸所有颜色的眼睛反而还不满足呢，就像已经看过鲁本斯画作的人会对可怜的贫瘠的《卡罗拉和星期二》味同嚼蜡，而我看过沙村广明画出的那种舔舐钢铁般的咸血味爆发力蕴藏于苍白皮肤的极品。“我补刀说，“我去过世界之底，我从那里爬出来，所以我不是天生比你们弱，我比你们更强。”

　　男公诉人和贵妇公诉人稍微交头接耳后接过了发言权。”‘下边’充满暴力和杀戮。所以接受难民入境是在安稳街道里埋伏军队。“

　　”我们比你们更珍惜生命。因为下面生命有价——数字可以衡量的价。单纯为了不损失一大笔走路的金子我们都不会随便杀人的。这是没有经历过濒死的上位者不能明白的。“我说。

　　“这是幼稚至极的观点，是空穴来风……”男人说。

　　”你自己去找面八咫镜百度搜索一下吧，关于奴隶价值问题上有几万个支持你口中‘空穴来风’的痕迹，每个奴隶没有右手整个人售价要折对半，没有双手就会变成死大闸蟹一样一文不值的废物，你去一个接着一个慢慢杠吧！“我嘲笑。

　　“一派胡言！我比你多活三十年，你对我应该有起码的尊重吧，我说空穴来风就是空穴来风，你就是不能忤逆！”习惯摆职场架子的男人开始发抖。

　　我手掌向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当众把那只如今可以活着拆卸的右手拆了下来：

　　”我断手十九年，在断手这件事情上你是后辈，我说的你就是不能忤逆吧，那么断手前辈也就是我现在要说，你生儿子必先天断手。“

　　“你……”

　　”我和所有您们办公室尊敬您的小姑娘并不是没有还口之力的，我甚至可以把您骂到哭着爬出去，您好像搞错一件事，迄今为止对您的客气是出于我自己的修养与包涵，不是您的性质优越高我一等。我对长者的尊敬全都是觊觎他们脑内的知识，而不是他们油腻的本人，我虚委沉默是因为贪婪、想要骗榨‘总有一天会由你亲口讲授出，你知道而我所不知道的东西’，除此之外你们的全部就是一大团应当扫地出门的陈年废灰，碍在比你有前途十倍的年轻攀登者路中央的遗老，浪费水食的活垃圾。“

　　话题已经彻底从”呼吁接受世界下层的难民“扯远了，网络视频上居然还有人为我避重就轻的嘴炮叫好。年轻人幼稚混乱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这就是上界之光消逝后羸弱混账观点充满世界的成果。

　　”他们或许......活得很好，既然之前他们可以正常生存繁衍，就说明他们根本不需要离开居住习惯的地方，我们给与他们收容和工作是他们承受不起的恩惠......“贵妇公诉人说，其实她的话里意思就是”我不想让他们占据弄脏我的整洁房间和和我竞争工作“罢了。

　　”你根本不懂垢耻的一分一毫。“我摇头，”搬上来。“我对我的年轻而陌生的苟族助手说。

　　一个严丝合缝的巨大木箱子被搬上来了。观众席上的人开始捂鼻抵御随之而来的恶臭。”拉碧斯，你到底准备了什么......“认出我的莉莉也随他们睁大了眼睛。绳索一扯。

　　”碰“一声木板四裂倒地。像笨拙生硬地开花一样。花心是一个和大便颜色无异的东西，粗得不可思议地圆筒状，围着层层的苍蝇，内层全是垢。

　　贵妇人快要晕倒了。

　　”你坐上去尿出来我就承认苟族人不想、不需要你们的生活条件。“

　　”这样的木桶上挨到我的屁股，我就会传染上疾病的......"因为全场离马桶最近，女人不住地反呕。

　　“这就难受痛苦了？在苟耻，最脏的粪坑上面连坐便器都没有。喝过粘腻的臭水吗？看见过床顶唯一的壁纸不是腐烂和剥蚀就是星空吗？吃过跑进去死掉然后一起绞烂做的老鼠肉饼吃出牙齿吗？知道物质的极端匮乏可以给一个人的精神带来多大的僵化和压榨摧毁吗？不给你看细节你根本不懂一丝一毫关于赤贫。”

　　这个时候“滴”一声，直播的视频中一张脸放大了。我认识那张脸，是九十九尾接进线了。

　　“作秀。卖惨。粗鄙之极。愚昧之极。我是不会坐视你不是创造美抬高人类视识上限，而是往下暴露下限就把大众的眼睛吸引过去的。你是在教世人拍摄揭秘赤贫地区、贩卖猎奇就能红，而你吃饱了红利抽身就走。Aprèsnous,ledéluge。”

　　我维持拧转头的姿势。这一次我离她（我高高在上的仇人）那么近。然后我笑了。

　　妙啊。我想救莉莉，她却以为我想像她曾经做那样一炮而红沽名钓誉。她的道貌岸然的话底下其实是“不要再继续了，你这个竞争者。”

　　“你这个永远筹划着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的女人。”我残忍地露出牙笑着说。像拔出带血的言锋准备刺向下一个人那样。

　　“我不担心娱乐至死，娱乐根本就不会让人失去严肃而致死，笑是为了反衬出残酷，以金衬黑。所以像马上要被缝上嘴巴的人一样连惶恐都没有时间地最后抓紧笑，你却名之为‘笑是一种罪恶‘。未来是死寂与贫乏的烧成灰烬的寒冬，正因为知道其深黑苦涩，所以更要笑，然后去直视凄苦之瞳，去于深渊之底歌唱舞蹈。所以你不懂欢乐是苦难之中多么唯一而珍贵的东西，而美是死里逃生，你根本不懂得独自吞咽痛苦然后逗笑世人的人一分一毫——你这个演出服穿得像个**一样的女人。你......”

　　“滴————”消音声打断了我的脏话。所有的电子屏幕变成雪花然后逐一关闭了。黑暗又复安静而纯净。

　　“好了，你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与死活，也为芙罗珊想想吧。”

　　铿锵掷地的第三个女声。观众席上站起一个女人左手前伸，手里拿着电磁干扰器。秘银卫士聚拢阻止，她另一只手里出示半片镜符————和我手里成对的另一半。士兵识相地颔首收起长戟。

　　喀绯。

　　我住口了。因为她叫我停，我唯独不能忤逆抵抗她。我一手扶胸鞠躬对她行谦退之礼。她不是应该和希尔瓦在表演现场吗，还是说知心姐姐担心我，从演出现场跑过来带上羽毛假面看着我？

　　“好了，这场闹剧也该差不多了。”法官敲响锤子。“赤雪，你虽然驳倒了两名公诉人，但是你靠的不是论理事实，而是靠我们贵族教育没有预料到的粗野狡辩。本次开庭无效。但是。”陪审观众轰哗。他舔了舔嘴唇。“你确实让我们对你们的生存环境和哀求必须重新审视。接下来会请原定的为被告申请的辩护人——就是报告我们昨天被你威胁‘说不过我就别去’，让你今天代替那个，和新的理智中立非贵族的公诉人继续审理。”

　　喀绯表情严肃到谴责地走过来，直接抢走了我手里的镜符，然后“啪“一声把希尔瓦那半镜符和她自己的那半合二为一。

　　她打开使魔放到耳边。“接到她了。我看着她一会儿。”然后又是“啪“一声关掉了翻盖使魔。她手抄在过大衣兜里不看我。

　　我像发了一通批疯的坏孩子一样乖乖跟着她。我们绕着审判庭建筑走了一个下午，最后我跟着她向上看在黑色裂缝一样的树枝夹道延申向玻璃灰的天空。雪珠落在我们的呢子大衣肩上，我们第五十四次走过街头转角最大转播屏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锤音。

　　“——莉莉，无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