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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六下 ...

  •   “嘿,你今天干什么呢,你疯了吗!”

      表演馆出来的明亮道路上,我一直置之不理,直到猫皮一拳招呼在我的脸上。我被击打得踉跄后退,几乎撞在停止马车的后厢,为了闪避我们而急打方向盘的刹车者冲我们报以“神经病”的愤怒喇叭。

      “你刚才干什么,你有病!”猫皮走上前来,她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她一定以为我很讨厌希尔瓦。希尔瓦一定以为我很讨厌希尔瓦。

      ”我不希望她唱那样的歌,我相信那是她被强迫不是发自内心而唱的歌。“我说。

      “就算她上舞台这个举动被胁迫,决定她该唱什么不唱什么也不是由你。你配吗。”猫皮看人是按名声顺位的,所以即使知道我的过去,还是毫不障碍她仰慕着万粉大大玛简塔。

      “我以为你有自信,你的偶像自己有脑子判断,我这么做是恨她还是为了她。”我捂着一边嗡鸣的耳孔喘息。猫皮伸开了双手:“她不是我的偶像。你刚才说什么,你为了她?”

      这句重复的问话连上了四年后的悲伤记忆,“你说你是为了她?”

      “号外,号外,希尔瓦圣女杀掉爱人连砍十七刀,她杀了神定的未婚夫,也是她的青梅竹马!”

      “希尔瓦圣女公开鼓励传播此事!”

      王子的比水银璀璨一个色系的白发头颅和心脏,被挑在特别的红色弯折扭曲的圣枪上,和宫门墙头棘刺挑起的、装在荆棘鸟笼里的正治犯头颅一起摇晃,唯一的区别是少年闭目美丽的头颅永远不会干枯,像镶嵌在墙头尸风间睡颜安详的钻石雕像。

      “她连她的男人都杀,还冷酷地眼睛不眨一下说爱她,这就是我们将要把国家交给的人!”平民指着控诉,受伤般的五官和肢体凹陷向内的悲怆表情,手指另一端是希尔瓦和王子分别居于门口两侧的两幅长卷巨大的全身油画——已经卷起涂黑一侧。

      那个男孩是远离一切尘嚣的圣子,沉睡在维生舱睡的植物人,外面活动的每一个名叫“缇尔”、拥有璀璨白发的全身银链甲的幻影骑士,全部是他的梦游。

      而希尔瓦十七刀破除圣子本体的防护罩以后,砍下了他的头颅。

      “我不想嫁给一个永远睡不醒的人。”我想象中的冷酷希尔瓦歪头说。

      “我杀他是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够行驶的‘爱他’的方式。”现实中的希尔瓦这样向着镜头解释,举止温婉,仿佛邻家少女教你如何做菜。

      “他的身体已经恨腐朽了。人类的生命难容无垢的美梦。我只是让他从有形变回无形。”她说。

      然后特派的记者团的领队喉咙里吭笑着离开机位向背后的我转过头来:

      “这样的女人,谁敢喜欢。谁敢被她爱。”

      “她这样的爱我完全可以接受,喜欢砍我的头,那就让给她砍,我很开心啊。”我在银幕面前大声说。于是面店水晶球(电视机)前所有以我为中心被声音传播距离圈禁的人一致转过头来。

      ”你神经病?“

      “喂,你就是故意在表演会上叫衰引起她注意,然后反转表白之前的虐待她都是为了她好,出其不意对吧!这是pua术,我们早就识破了。”这是她的信徒对我的控诉。反正在他们心里我的一切都是计谋。

      我的确在意她。只在意她。我对她鸣不平成为她的敌人,也不是为那个白发的男孩而鸣。

      我希望旁观她和她的恋人(同伴)之间,只要她不变成那个人的玛简塔,我一切都会做。

      这是一种没有原因、不知燃起点的执着。它高于爱。类似于收藏家对自己所爱大师孤迹的顶礼膜拜,他会像爱已死恋人的孤儿一样爱她,像穿越了几世永无法插手的时间一样苦痛而纠缠地深湛地对她的深湖抛掷无用的眷恋,他会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来祈祷这生于三千年前的洁白停驻永恒。

      而怀疑他对雕像寻求爱有回应,收藏家本人倒是会用“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眼光看向你。

      你就是我的信仰,你就是我的正义。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可以污秽,变成我最讨厌的样子。但你不可以。

      在这所有遍世的虚假琐屑中唯一感动过我的鲜活诚挚的你——你不可以。

      我相信世界的粥样云海中还浮沉着用力吐露真诚而活着的人们,他们一点一线构成笼罩其余雾翳的维数网。而你是这个世界网络的锚点。我不能承担失去你——

      这不是爱,这是一种自私,我不能接受你的死亡、变质、伤病、退坑。为了维系理想的世界,你必须像攥在我手里的金丝雀那样直到死地唱下去。

      “拉碧斯,你不和我说话了。你小时候把我当成最好的——那是因为你只有我这一个——朋友,”黑色的闪闪发亮的蛇扭来扭去躲避刻着“静音”的黄铜嘴环。最后还是被我强硬无慈悲地套上,我自己穿着黑衣,因为潜入需要隐蔽而安静。

      大概想了大半个月,我决定再去拜访希尔瓦一次。这次我希望单独见面,避开那些贴身护卫和狂热的听众席。

      演唱开始前,我跟踪了她的护卫。那是一个有月牙形浅水和开着黄花的草坪,她睡在庭院的一朵几何高模的巨大塑胶白花里,花心是木质淡黄的椅子。

      她身上有竹子切面的清气和打湿的水泥地的让人沁凉的感觉。我知道照在草地上、又返射回她的(努力控制姿势不弄皱的)微微垂褶的演出服上的光是什么了。那是一切已逝、已沦为遗迹的东方闭锁幽微复沓的残垣之美的落照余晖。我开始受感召于她的美了。我被说服了,她的确很美,值得献上虔诚和一生。

      我小步跟着她,欣赏她,从各个方向,我止步桥,那里有人接应她,裹挟着她匆忙(然而仍优雅地)走进后台。我脱掉伪装成卫士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用力掷在草坪上,然后开始翻墙。

      上次和猫皮分开后我又不死心地回去,在留言本上龙飞凤舞用左手写下字体:“你能再唱在河上那种凄婉的歌吗。”

      我不相信她能看见。因为来自黑子的负面的消息多半会被举报下去——那一页被撕下,最后只剩下“该回复已被删除”的遗迹。但我走进表演馆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紫色灯球照亮的内壁和疯狂扫动的光柱、重而低的节奏乐器,夜妖一般的高音差点让我以为走错地方:

      每晚在华厦将倾摇动声中入睡

      带着一丝疲惫嫌恶人群中混迹

      左右肺泡满胃液只需留一侧任意

      额叶与海马体,盆栽要何记忆

      干脆把我做成罐装少女

      急速退卷的肢端像反向盛开的茱萸

      让我倒逆生长直到回到受精

      全部都是谎言,全都是残余的厌弃

      迷幻的led屏幕万花筒奢侈地抛洒形状和色彩,观众十分配合地在嗨,我忍不住职业病地抓住一个人大声采访:“她经常这样?你觉得这还是你心中的希尔瓦吗?”

      “什么盗不盗号,她唱什么我听什么。”那个人因为喧哗也对我大声吼。我松开了她,像鳗鱼般摇摆的人们中唯一的木鸡一样呆滞。

      “你在想为什么她的悲伤如此沉重如此丰满充盈,明明音色那么轻又那么婉转 ?”快乐的邻座少女陷入微醺的麻醉状态。

      “是因为我。”我说。

      “什么?”

      “她收到我的留言了,她唱这首歌是因为我想听。”我呆立着从舞台上敲锣打鼓的荧光色块当中寻找由白变成紫色的她。

      “扑哧,在场的像你一样想桃子吃的人不少,但你这样说出来那么坦率,倒是第一个。”她舞动着捂嘴唇剩下的右手继续摇动,“圣女大人住在配得上仆友拥绕下,过着缓慢而雍容的日子,有很多人自愿保护献上性命。她不可能会看的上我们这些人的——她也没有责任。我们跟她连交流都没有,只是每个月例行混在欢呼的人群里观看。 “

      我拨开一个个肩头探头探脑地寻找。我总觉得她在台上看我,并且在一边演奏一边对我轻蔑胜利的笑:”怎么样吧,我还有这样的曲风,鄙视错我了吧?“

      我就这样不知廉耻地脑补她的每一个动作。“她听到我的劝告了,她只对我一个人是不同的。”我想,这样说出来除了两个人谁都不会相信的美梦。毕竟我的穿着,气质展示了地位截然不同的天堑。

      ”留言本呢?“我急着说,本与笔到手后我激烈”嚓“地撕下一页,在上面画满了表态身份的装饰画密文,写下了我对新歌的感受,然后叠成纸飞机准备投掷向舞台。

      最后我的行为被保安拦了下来。他们再三阻止我向台上丢东西(”你想丢的话可以丢花,这是舞台习俗,“)并且向我承诺保证这只纸飞机一定会作为留言本内容交由她亲自翻看。

      ”你们到底有几本留言本?“我问。卫士拳握拇指指向我身边,我差点当场晕倒,图书馆用的小推车上层层叠叠堆垒了比我等身还高的写满满溢热情的本子。

      演出结束前我不得不对尾奏依依不舍着,提早地离开现场,为了回到我丢掉卫士伪装服的地方。二十米以外的只供一人通过、三步走完的微型桥象征圣女断绝所有人类(包括卫兵)涉足的领地。我在灌木丛后看着她在桥头推避了侍女的扶搀独自提起裙子。

      然后那个身影在蒂芙尼蓝的小巧精致的建筑群当中消失。

      结束了。一切今天都已经完了。我最后还是没有机会和她独处。回过头回去吧,拉碧斯。

      我正这样想着,希尔瓦突然“刷”地出现在窗口,玻璃碎裂溅落的声音,因为她开窗的动作过于感情激动,打碎了其中一扇窗。

      她就这样目光炯炯地向我——也许是向我身后的某个她的熟人。

      因为夜色已经将大地穹扣成烟锅般的颜色,因为低矮伏地和无人而显得无尽广袤的草地在风中瑟瑟刺耳,

      这是我距希尔瓦最近的时候。她把怀里的不知名的琴调了几个音调,然后放在窗棂上。然后她自己双臂伸展,各扣住左右的玻璃窗,碎发飘飞,脸上脂痕未褪,在风中像一只方形玻璃翅膀的鸟。

      “不要再来了!”她喊。我吃惊的是希尔瓦的头上戴了颜色不和谐的东西,鲜红而像绸一样透明地薄。她的头上插着一朵石榴花,她把我第一次丢她的石榴种子拿去种了——我是痴心妄想坚信如此,有魔法催动在一季之内让植物迅速长到开花并非难事。

      ”她不可能认识你。“

      ”绝对不是因为你。“

      ”肯定是因为你。“

      ”她一直都看着你。“

      我想应该是名为虚荣的东西驱使我在街上跑,我有影响圣女的力量,我有朋友了,比猫皮崇奉那些人强大十倍的朋友。就算我一无是处而且孤独,我也找到睥睨众人的倚仗,希尔瓦圣女真的在意我。

      漆黑的愿望在我心中扩散,就在那一天我又听到了蛇的耳语:

      ”你和她不可能是朋友。一切都是因为你们不平等。“不像摩拜尔,反而像发自我内心的尖细的声音轻叹。

      ”对,为什么呢?如果拉碧斯和希尔瓦阶层一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你也成为圣女是不可能的。“

      ”那么,推翻作为神的偶像的她,你就和她平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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