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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上 ...

  •   我们席地而坐

      头发和影子相互纠缠,

      像攀满油画般明窗的花枝,

      风梳理恬谧阔静的广绸

      汗湿的掌纹凹凸印攥

      就像皮革钱包和它的按扣

      此刻沉默的隽永超越一切

      白帆向睫缝的天际线浮游

      教堂的梁在我们脚下吊起

      待安装的是彩色玻璃星斗

      船队来自扭糖屋顶的国度

      从沙碱黑金之土聚集这个港口

      将来可以在其中交谈的酒馆盖起

      广场破土,和煦的人工惊蛰融冰

      越过桥就是村郊

      而我们坐在最高点,我的恋人

      我和你坐在屋顶,

      膝头笨拙地相依,像一笼土豆,

      俯瞰,我指给你看,

      一直达到终末未来

      没有一处将不经战火,不衰落成尘,

      咎由自取或者被殃及的苦难

      散落之客道别后分路扬镳,

      他们如此之多,就像蠕蠕蚂蚁布满叶脉

      他们无声地复诵诅咒命运

      世界最终没有走向光辉的日轮

      与我们无关,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

      以烽烟为背景笑谈接吻,我的恋人

      ——致我深深爱慕的少女

      你想去哪儿

      ”叮,叮——”车铃安分蛰伏过了街面的深黑裂缝才开始响起。黑色电线镶夹的巷连横无数莫兰迪色的方块,有人在上面浆糊上新的小广告增添异彩。我用不甚干净的碗筷吃着拌了油的份量很足的干面。那油液顺着下唇濡湿得它光泽似釉,我红肿裂血的嘴皮因此暂时滋润,吃得姑且算是有声有色。

      筷子忘了什么一般停在空中。我盯着对面墙黑白雪花电视上方的钉孔,好像那里马上要爬出甲虫一样瞪。走神。我经常露出突然意识不在这个世界的恍惚表情。我自己在镜子里看到过。

      镜子往往无端出现在我面前,背后是教官怒火的涨红的长脸,然后是拳头,于是我知道我又怠慢了哪个达官贵人,打断了某次视察,或者和谐悦目的少年奴隶改造唱诗合演。

      我的注意力有很大的问题。我像肥皂膜排斥水一样无法投入绝大多数事件,然后为极少事以年为时间单位难以自拔地深深陷入。我坐在课堂上坚持十分钟就会幻想与抖腿——因此我不知道面前这个白发少年是什么时候坐到我面前的。

      对面的中性少年一头银色短发,在焦黄的面店里优越地不染一尘,镜子般地耀眼——连天窗都眷顾地投射下光独把她笼罩,那闪耀简直是有攻击性的。我指物理性,对角膜。

      男女莫辨的冰雪塑像脸从裹穿的和这条街蒙一样厚的尘的旧斗篷中剥出,短距离的周遭罩上一轮完整苍白的虹,我瞪着喝汤的就是这一颗出鞘剑刃般的头。我用“世界只有面前一碗面”的态度埋头无视她,而她用好像很好笑,世界万物都很有趣的态度笑着观察我。

      不止是脸,她头发和眉毛的颜色过于浅淡了,整枚银镶钻嵌的头颅引起路人极大的侧目。而引起围观的人只是不虚假谦逊地“我承配如此”般自信微笑。

      我想起来了。“我问你目标。说出站点的名字。”窗口售票员笃笃笃皱眉用票据贴下面的木板拍打桌面。

      “啊……目标……”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样转头,“我忘记要去哪里了……”眼睛随着精力专注进海马体黑眼由失神眯起,我看见她“你tm在逗我”地嘴唇逐渐跟我的眉毛一起撮褶成花骨朵。

      ”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我说,”目标就是一段关系死亡风化蜷缩以后的残骸,目标是你要前往却永远无法到达之处。目标可以指导你获得力量,但它不是力量源泉,它本身没有任何用处和价值,一个目标之所以区别于其他目标,90%不过是’意义’。”

      ”所以去哪里都一样,目标和目标都是一样。向其他坐标祈求也可以获得力量,它们任何一个之间都可以互相替代。它之所以是目标只是因为意义。被珍爱殊视的只有它的意义。”我滔滔不绝地说,伴着双手即兴肢体语言,我的项链从衣领中脱出,反光摇晃。我说得愉快而惬意。

      女售票员惨淡一张脸唯一浓妆的睫毛下白眼一翻,票叠和木板被“啪”地一声按在桌子上,笔“咕噜噜”地滚动:“神经病!”她的身影后仰没进室内乱架下的阴影。

      “后面有没有人买票,往前边来。”她直接越过我向排队后方招手,不管我如何意犹未尽(话还没有说完)地瞪她。就是在这时我听见了第三人忍不住的笑声。

      “唔呼呼……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的雄辩到哪里都那么……”白头发的少年——女,好不容易才抑止住了胸膛发抖和灵活速转的冰翠眼珠。“四五年没见了吧。”她伸出半包指跟灰袖的右手。

      “缇尔。”彬彬有礼与背后背着的大提琴盒让我想起了面前这个人所代表颜色的发音——这个世界所谓的”名字”。

      她温和正色:“你还记得我,我的荣幸,拉碧斯。”

      啊,你知道我只有记忆一项骄傲的事。所以此时拉碧斯和缇尔坐在车站的面馆。“我跟你之间有相惜之情。”

      因为我和她是同一个十年内诞生的。我们出生的时候正赶上上界之门的关上。我们是神代之光最后的沐浴者。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对未来很乐观,以为大门敞开的缝会在最后突然停留不动,里面的光也因此不会消失,直到永远。

      走在老一辈之间,被视为他们遗产的觊觎者唾骂,走在新生者之间,新生者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光明,再加上这一代人大量出现不依托物质和语言交流的精神疾病,只有同龄人理解“我们的孤独感”。

      缇尔饶有兴致托腮在窗框看清楚他们毁坏了多少美的东西,然后看得津津有味,好像要将他们背记下来,我知道她这是在”拯救“,被物质摧毁的带凉亭的白色有乐广场,细到一根钢筋的构造和镶砖缝宽全部被缇尔的眼睛事无巨细地扫描,打包成一份漂流宝藏瓶——如果在一件事物被全体人类遗忘前那样做,那么它有八成以上的几率重新活在人类的识海里,这就是缇尔的目的。

      她成功了,那在现实委于泥土的塔尖小旗,重新耀武扬威在风里立起——在精神的世界。她擅长于此,毕竟她被与teal色一起赋予的天赋是“拯救”。缇尔转过头来,她微笑问我,”你的书还在写吗?”

      为什么要写”我的一生”这个故事有什么地方值得记录下来我的生命写成一本书,全部价值和唯一沾染金箔的地方就是与”她”有关的那几页,而我在”她”的一生那本书里连提都不会被提到。我用显微级观察的眼神专注注视自己抠着木桌缝隙里油腻的指尖。不把任何一个表情给她。

      我的指甲缝隙永远被各种颜料填满,其中也包括”油渍”这种带蜂蜜调的黄烟灰色。只有我把油污归类为一种”颜料”。如果把心理活动说出去,面前这个人会笑得比刚才还要肆无忌惮。所以大多数话我不说。

      ”说到书我给你看这个。”想了起话题,我贴身取出一本几乎全是白纸、裁得有四开大小,而夹进去的剪报草图远超出边沿,甚至夹着几页折叠后的半开纸的一本“书”——制作中的半成品。

      ”前两天有一只纸折的龙,”我继续说着,缇尔对我的话展示出耐心良好、受教育于礼节之家的绅士专注表情,我单手把“书”脊竖在二指和无名指之间展开出示一页,把折叠书页长长地拉开——一边翅膀被墨点污染的歪歪扭扭的红纸龙从其中掉出来。

      “我没折或者写画过它,我只有记性这点好,然后它就突然出现,好像提醒我什么。”我说

      ”然后呢。”银发少年也跟着蹙眉头。我左右翻动着长长的那页,”有可能我熬夜时睡着了,把水打翻在上面,它变成这样了。已经不可救了。除非重画一遍。”缇尔凑近,我们都看着书页。渗透正面与反面的黑色,随着翻动迎光,上面黯淡炸开无数油污反光般的爆彩,和纸底上银色凹陷的曾经细密字迹。

      ”可是还是很美,比我画的好。好像在提醒我改行去做出版商每天对书泼墨水,然后出售’真正神仙作画的当代先驱主义油画’都比现在适合我。”我盯着溃散紊乱的色彩,直到它由静止幻觉出生物体内腔器的律动。

      她的半透明的绿色视线也被阴翳吞吐的深渊吸引,不眨眼地盯着,翻飞的书页角在空气中透光,尚干净的边沿被照透像羊皮纸的灯笼。

      我的眼睛非常亮。反光面极大。就像抛光后残余凹洞星点的黑曜石球摔碎,镶补上半壁廉价玻璃球。我在玻璃镜中看过。而缇尔,缇尔的眼睛,冰绿的眼睛,她的眼睛是蔚然森郁的层林。

      现在这双藏有层林的眼眯成上弦月,背阔肌像一张弓,肘触桌面以伸懒腰的慵懒节奏逐渐压低身姿:“这就是你的书。”我不语。”你说过会信守把分离旅行的全部所见画成一本书有一天给她看的承诺。”

      “我是说过。“我的眼神一定冷静得堪称绝望,可怕地瞪着自己生产的废纸,”但是你看吧,我努力了,但没办法看,现在到处都是漏洞。全是空白和没法整理的草稿。我一想起关于她的事就头疼,记忆因为故意回避全是窟窿。

      ”我看到的是你浑浑噩噩,而且真的一筹莫展。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拉碧斯。”缇尔礼节性关切地说。

      “回她的身边怎么样。”缇尔的右脚舒舒服服架在左脚脚背上,她用了一个其他人完全无法做到的姿势,尽量不碰靠灰尘油污地巧妙地把手交叠靠在了脑后仰躺——这要收益于她的武技修养。

      “每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我都心惊肉跳。”我继续假装看我的书页。试图残酷地说真话。“你的意思是你难受她现在的成就本来应该是你的。“白发者玩味地说。

      ”不。”我秒答,“无论在做什么,无论去哪里,每时每刻只要活着就感到’自己在糟蹋她的名字‘这件事实而心惊肉跳。”

      ”这你不用担心,她和你的能耐天壤之别。就算再交换一次,她用你的起点开局也会打出差不多的结局。”我不知不觉坐下开始搓外露的脚踝皮肤。“喂,很恶心……”缇尔笑着俯视。

      我的袖角很脏。因为我举措毫不避讳油污与它们一同泥泞,我竖起中心有一道裂痕的双掌,手心对贴放在唇前。“你知道的。你是少数知道的人。我和她交换过一次名字——这也是唯一一种我能做到的’以我之姓,冠你之名’——”除此之外我和她毫无关系。我说。

      “现在只要出口这对名字和它们之间的关系,都是对她现在光耀人生的攀附染指。我何德何能用她的名字,把她交付给我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她坐在如此高的煌赫顶层,同时间我却一事无成。”我双手相握,垂目盯着桌板。

      我的剪得短却很脏的指甲互相抠进发出干裂的啪啪声,指甲的边沿表面剥离出白色薄膜。

      是的。与我接触的人无不惊讶于我身披的颜色和我的名字的反差。我叫Lapis。一种蓝色。如果你想看到对我外貌的最简梗概,把十份的黑加入一份的红就是“我的色彩”。

      每个人出生都会被赐予代表他身份与灵魂的独一颜色和词汇——通常名字和颜色是同一个。这件事在我身上发生了倒错,而交换必定成双,此刻远在四十五万里外的蒂凡尼色宫殿里,另一个戴着我的名字的蓝色少女也无数次因名不副实的倒错被人问起而苦恼。

      长久的沉默。钟摆像机关的死亡摆斧一样拯救了我,杠杆驱赶刀刃左右飞动。”车马上要开了。我要走了。”我抓起桌上的东西无序地快速塞进包裹。”去哪儿“缇尔问。”不重要,先扒上车去再说。”

      ”喂!你掉了东西!——”最后恍惚听见有人在叫我。

      “喂!你掉了东西!——”车窗外。蒸汽过去,只剩下那只纸折红龙捏在白发少年的手里。裹得胖乎乎的像一只蝉蛹一样全副武装的小孩和缇尔面面相觑,一摇一摆向车身走过去。

      “去,你们拿去玩吧。”白发的少年把纸龙送给他。然后犹疑着翻开镀银翻盖贝磲。那是这个世界的移动电话。

      我看见缇尔在车窗外无可奈何地和另一个人远程交流的疲态,毕竟阻止已经启发的火车前进不是绅士所为。我在两节车接缝的过道处抱着包蹲下,将我的辫发发梢从兜帽深处掏出。

      “拉碧斯你想憋死我——”三股辫的末尾长出红鳞逐渐化为一条蛇头,“摩拜尔。”我喊蛇的名字命令,“放歌。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

      随我挂在车厢把手上摇曳入眠的音乐大多数只是没有能力的庸才拼命摆弄昂贵的破铜烂铁徒然制造出来的垃圾,我不挑剔食物和音乐,我大多数时候只是需要东西把大脑填满,只是恐惧音乐停下来以后思维深远的空寂。

      头顶的灯闪烁。停电了。音乐戛然而止。坐在前方包厢座位的人轮廓开始蠕动融熔,像被烛火熏烤一般软化模糊,终于撑不住的皮囊次第爆发了,感情洪流的喷发让他们的皮肤撕裂,无数微型火山在车厢里互相附和似地接连喷发,不安的怪兽咆哮和撞击着门将血沫子甩在半人以上的门上玻璃的内面。

      童年的夜晚我经常警觉翻来覆去地警觉,在现在这种再熟悉不过的怪物的悠长叫声中。我开始后悔扒上这列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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