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溺亡（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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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正阳感到天旋地转，这不意外。
凌晨一点，他们在陈易寒冷清的家里打开了几乎所有电子产品，二人的手机一前一后地放着同一首民谣，歌声异样地交缠着，他们还打开了电视，胡乱选了一个播着带港台腔的无厘头电视剧的频道，但谁也没有去看它。电脑也开着，用播放软件放着另一首国外乐队的歌。他们只开了廊灯，每间屋子共享那一点微弱的光，黑暗让人感到隐私和安全。
“我本来就不会感到悲伤。”陈易寒说。
他们一个坐在客厅地板上，一个横躺在沙发上，羽绒外套脱下来扔在随便一个勾住它们的地方。
“他俩从我退学的时候就嚷嚷着离婚了，反正我也不学习了，死撑着有什么意思啊？”他憋了一口长长的气，顺着这句话一同吐出，气息尽了，导致最后几个字飘忽忽地闻不可闻。
“我本来就不会感觉难过。”他重复了一遍，停顿了一下说，“我说这个你可千万别可怜我，真的，李正阳，你过来。”
他听见陈易寒叫他，叫全名显得正式又古怪极了，他挪到了沙发边上，陈易寒从沙发上支起身子，鹿般圆的眼睛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有些水润，也或许是眼珠本身就是如此。
“我要讲故事了，别骂我矫情。”
李正阳盯着他的眼睛，摇摇头，凑近他，身上依然有股环绕不散的烟味儿。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吐出来，“我从小就不是我爸妈带大的。我还特爱打架，你知道我就因为揍人被退学的，我爸就管帮我出面摆平这些事儿，我小学校长都怕他，我三天两头惹出事我爸就给校长打电话，酷吧？”李正阳看着陈易寒笑起来，但他笑不出来。
“我觉得自己一直挺无忧无虑的，我打了架他们帮我搞定，就当抵消了他们从来不在我其他需要的时候出现的过错，就一些…小时候。但是谁希望自己爸妈只出现在我把别人快他妈的揍死的时候啊！”说着他拍了下沙发，然而手掌仅是在柔软的沙发上戏谑地弹了弹，温柔的消解了这股情绪。
“上了初中我就觉得我简直太幼稚了。我叛逆吗？对啊，可用打架吸引爸妈的孤独孩子故事真是烂大街了，但是我走不出来。我明白我不能再这么胡搞，因为我回忆我揍他们的时候简直像个变态，我揍他们的时候…我揍他们的时候…我感觉胜利…和…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打他们不是为了打他们，我只是为了揍给两个压根不在场的人看。我不在乎他们来不来解决我的烂摊子，我一丁点儿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揍他们的时候他俩在不在看，在不在看…”
他说完，慢慢把头扭过去，失神地望着廊灯，他的眼睛和这个屋子里其它的那些空房间一样，共享着一颗灯的光。
“我爸说他还想给我找个职专上上，我看趁早拉倒吧。其实我的初中过的挺好的，我学校就在我妈医院旁边，所以早上她上班能开车送我…我妈真的挺好…我是从初中篮球队考上的这个高中，每次我到外地打比赛我妈都给我收拾一包药，感冒的发烧的拉肚子的…”
他又停下来了，像是累了，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离了对她好，”他说，用得出结论的语气，“有一次我爸带了小姐回家搞，被我看见了，那天我早回家了。”
接下来他的话都尽可能简短，前言不搭后语，一句句地往外蹦。似乎真的说累了，也许是对自己的深剖耗尽了力气，也可能是不愿再向他倾诉太多，“他俩就是在这打的。他俩好过了我也好过了。我觉得挺矫情的”
李正阳一直盘腿坐在地板上，静静地听他说，他一点也不觉得陈易寒“矫情”，但他就是笨到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他不知道怎么去表达，他没经历过这些，相比起来他说出口的话太轻飘飘，连自己都不允许说出来。
于是李正阳伸出手，拉住了陈易寒垂在身侧的手。他没有任何的目的，只想着触碰他——这好过千万句言语，触碰暴露在空气中略冷的肌肤。
李正阳的手机第一个关机了。这时候是凌晨两点半。
他们慢吞吞地起身，将已经显得吵闹的电视、手机、电脑统统关掉，廊灯也关掉，留下彻底的漆黑——仅有窗外透过窗帘照进的朦胧路灯暖光。
新年夜老式居民楼里的老人们早早的睡了，整个小区寂静无比。他们蹬掉鞋子，像往常那样瘫倒在卧室柔软的床上，陈易寒扯过一角被子，翻了个身面朝着李正阳，他闭着眼，接着粗浅不匀的呼吸传来，李正阳知道他还没有睡着，但没有像他一样睁开眼，在黑暗中描摹他。或许是疲劳和困倦像梦境一般带来了这一瞬间的不真实感，他竟已成为陈易寒生命中的某个了，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自己悬浮在床垫之上，飞速地旋转。
昏沉地睡过去前，李正阳迷迷糊糊间发觉卧室墙上的结婚照似乎消失了。
他只睡了五个多小时。
他不太清楚在大年初一早上七点多起床是为了什么，那个天旋地转的感觉或许是睡眠不足，低血压。陈易寒还没有醒，他趴着，脑袋歪向李正阳躺过的方向，后背缓慢地起伏着，似乎睡得很沉。
如果是另一个时空，比如寒假里的某天下午，他们如此窝在床上，李正阳决然不会想到离开，在陈易寒察觉不到的时候轻手轻脚地离开他家。但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陈易寒曾经吸引着他的是什么呢？是他本人吗？还是他所代表的那种李正阳本人没经历过的生活——所以不一定是他，他愿意去了解，但部分的他却叫嚣着远离。
合上门的时候他听到屋里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或许是他醒了，或许只是翻了个身。
大年初一的早晨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清，就连早餐店铺也决然不会在这时开门。缺少睡眠令李正阳的感官多少麻木了，他不觉得很冷。
走出小路，老城的清晨孤零零的，天空并非蓝色的，而是暗调的灰白，东边太阳初升时刻泛着淡金的光芒。肃清的街头只有几辆车飞驰而过，同他与陈易寒初见的那个晚上一般。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路过关着门的小超市、奶茶店、炸鸡店。和偶尔擦身而过的裹得严实的路人。
包围他的不是寒冷，而是一种熟悉的疏离。他在几个小时前才感受过，接下来的几小时，原来这种感觉一直萦绕不去，直到他与自己独处时，才切实感到了它的强烈，强烈地让李正阳无法不质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与他相见，为什么再次相见，为什么一同回家，为什么想象，为什么倾听，又为什么疏离。
这些个问题似乎对应着不同的答案，每个时间点的李正阳都给出了答案，因为好奇，因为懵懂，因为渴望，因为关心，因为…
这些成立，在这个大年初一苍白的的朝阳下，李正阳再次说服了自己。
但每个朦胧年少的答案背后都有一件不知被谁遗忘或是刻意不提起的事情。
嗡——
李正阳的手机响了，昨晚只充了70%的手机上家庭群里妈妈发来消息。
“晚上记得早点回姥姥家吃饭。”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溺亡（4）
